折骨為刀(重生)第 61 章

第61章

夜裏, 洛久瑤額頭發着熱,燒得迷迷糊糊,連有人推門的聲音也沒能聽到。

人影無聲無息走到案前, 又自桌案走到她的床畔,重将布巾沾了水,擰幹,覆在她的額頭上。

許久, 直到清爽的涼意再次覆上額頭,洛久瑤終于清醒些,緩緩睜開眼。

天色很暗,床畔燃了盞小燈,洛久瑄正坐在她的床畔,用沾了冷水的布巾擦拭她的掌心。

見她醒來,洛久瑄的動作沒有停,只是笑着看她,目光溫柔。

洛久瑤抽回手。

“皇姐。”

她費力張口,嗓音微啞:“你告訴七皇兄清臺寺的事。”

自見過容妃, 洛久珹雖要面子不願言語,心間卻始終對她懷有愧意, 所以他自洛久瑄口中得知她的打算後才會一心前往清臺寺, 才會在洛淮面前擔下整樁罪責,企圖将她從此事中摘除幹淨。

“是我。”

洛久瑄毫不猶豫地承認, 蒼白的唇瓣微動,聲音柔柔, “久瑤, 若不如此,今日被囚知寒園的人便是你, 天威震怒,我又要怎樣做才能救你?”

洛久瑤不去瞧她那雙看似情真意切的眼:“所以,是秦征告訴了五皇兄。”

洛久瑄不做它語,只是應:“你知道的,自秦世子來燕京後,一直以來,皇兄與他關系甚篤。”

她的應答含糊不清,洛久瑤又道:“太後的确沒有留我的打算,那日你同我提及先皇後,也是希望我早些引太後出手……可時勢弄人,促就這件事的卻是容妃的死,如此一來,你們只需告知七皇兄,此事便成了七分。”

“我與七皇兄皆是心甘情願,無論事後被囚者誰,都能鏟除你們身前的些許障礙,于你們而言百利無害。”

洛久瑤略過銅符一事,只提及他們借此事鏟除異己,争權奪勢。

洛久瑄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她取來案上的藥,邊道:“久瑤,不管你如何做想,我不是五皇兄的同盟者,也從未将你當成過障礙。”

瓷勺端到洛久瑤唇畔,被她躲過了。

“還溫着,藥湯涼了會很苦。”

見她抗拒,洛久瑄放下藥碗。

她嘆一口氣:“有所提防是好事……但久瑤,我想你知道,我不會害你。”

她起身,行至案側時,瞥了一眼窗畔未生枝葉的虞山紅。

“皇兄宮裏的虞山紅生了花芽,你這支花若不換土壤,也不知什麽時候才能開。”

她輕輕點一點陶盆中的枯枝,轉身離去了。

房門關合,洛久瑤捧起藥碗。

碗中藥湯尚溫,她的目光卻久久落在洛久瑄撚過的那支虞山紅上。

前些日子洛久瑄提及此花特殊,她曾想倒出土壤查看,卻因計劃與太後前往清臺寺耽擱下來。

如今洛久瑄再次找來,她再次留意起這株虞山紅,不禁皺了皺眉頭。

洛久瑤仰首喝盡藥湯,走去端起陶盆,帶着它一口氣走到院子裏。

陶盆傾倒在地,光禿禿的枝條跌落,盆中的土見了底,而土壤最下,赫然是一枚熟悉的銅符。

銅符沾了土,凹陷在符中的細紋經沙土填過,反而清晰起來。

洛久瑤雖所知不多,卻因前世輔佐洛璇時對此類紋樣稍有涉獵——是北契的文字。

這枚銅符與洛久珹留給她的那枚,幾乎一般無二。

兩枚銅符碰撞在一起,叮咚脆響中,前世的場景回閃而過,洛久瑤好似聽見賀令薇那時想同她說的話,也好似終于觸到關于前世的一絲真實。

她曾說她的時間太少,而這枚銅符大概就是秦征尋她的緣由,是她手握的證據,牽制秦征的籌碼。

西境與北契若早在暗中有所勾連,當年北契人能潛藏在燕京城中,恐怕也與秦家脫不開關系。

秦家究竟在當年事中參與了多少,這其中,又有多少是秦征的手筆?

“殿下,您身上還發着熱,怎麽好不穿鞋襪就跑出來?”

桃夭的聲音傳來,洛久瑤的胸腔裏頓時擂鼓大作,她不顧銅符上沾染着灰塵,匆匆攏袖将兩枚銅符收好。

桃夭半哄半勸地扶她回去。

回到屋內,洛久瑤擦去銅符上的塵土。

銅符顯然已存在許久,也就是說,燕京城下的髒污勢力大概早已盤根錯節,不知繁茂到何種地步了。

若想查清,恐怕也要尋到始末,從長計議。

洛久瑤收起銅符,又折了封信,差人送往東宮。

翌日,天色微亮,皇帝的禦駕出了宮門。

縱使近來事務頗多,為彰誠孝,洛淮仍親臨清臺寺,接回太後的屍骨。

皇城內懸了喪幡,壽安宮成了停靈的祭殿,一眼望盡,滿目皆是飄蕩的白。

太後的棺椁用了上好的金絲楠,四角嵌金,停在壽安宮的正殿,被四周擺滿的蓮花燭映得金輝四溢。

為表追念,太後喪儀的規制很高,供品擺置,禮器陳設,皆是皇室最奢華的規格。

皇帝辍朝三日,皇室子孫皆着衰服,前朝臣子,王公命婦着素服入宮行禮致祭,食素齋,朝夕哭臨三日,之後每日一奠,三十六日方止。

喪禮首日的流程頗多,皇室舉哀,群臣行奉慰禮,衆人散去時已是日薄西山。

作為太後生前最親近的後輩,洛久瑤留在殿中,跪在案前續香。

太後生前禮佛,供案旁除了蓮花燭,還有堆疊起的佛經。

佛經堆得很高,厚厚一摞,依舊是洛久瑤謄抄送來的。落在紙上的筆鋒走勢如故,顏色卻不再鮮紅,已然變作了尋常黑墨。

香壇中的香将要燃盡了,洛久瑤取來新的香火,身後傳來腳步聲。

腳步聲輕而慢,但壽安宮太過安靜空曠,落下的一步一步便盡數落入洛久瑤的耳中。

天幕低垂,殿內只有燈燭燃照晃動出的影,人影随着腳步聲緩緩近了,洛久瑤正引香,手腕微顫,抖落了兩寸香灰。

她穩着手續了香,回過頭:“大人來了。”

沈林走近她,動作有些遲緩地跪在她身側的蒲團上,不忘告罪一句:“臣僭越了。”

洛久瑤留意他的動作,問:“你傷了腿腳?”

沈林只道:“小傷,不留意時傷到的,将養些時日便好。”

洛久瑤目光探究地去瞧他的雙膝,反被他擡袖擋了擋,只好道:“宮門已經下鑰,這個時辰你還留在宮中,是不打算走了?”

“北地大捷,今日快馬傳了書信來。方才臣去禦書房觐見,聖上見臣腿腳有傷,念及致祭多日,便請禦醫開了宮內上好的傷藥,特準臣今日留宿宮中。”

沈林答,借着寬袖掩下微顫的手臂,又問,“七殿下的事臣已聽說了,殿下送來無字書信,提筆難言,是有話要當面對臣說?”

“壽安宮不是說話的好地方。”

洛久瑤環顧四周,而後站起身,去扶動作遲緩的沈林,“你所居何處?”

“是殿下曾去過的。”

沈林擡了擡眼,緩緩吐出幾個字來,“西清園。”

西清園與壽安宮本在同一方向,但沈林行動不便,二人走得緩慢,到時天色已很黑了。

夜幕深深,西清園偏僻,加之太後喪禮,一路上只零星路過手捧供品的宮侍,大多低頭瞧着腳下路,步履匆匆。

到了住處,洛久瑤扶着沈林走進去,反手将房門帶上,去燃屋內的燭火。

再轉身,沈林正借着燭火的光亮瞧她的眼睛,目光落在她身上,半寸也不曾偏移。

洛久瑤迎上他的目光,走近他,伸出手。

沈林下意識擡手去接,落了個空。

洛久瑤的手落在他的膝骨處,輕輕按一按。

沈林面色不變,收回的指微顫。

“跪傷?”

洛久瑤屈膝蹲着身,思索一瞬,“夫人罰你?怎麽罰的這樣重?”

“殿下。”

沈林捉住她的手,止了她的話語。

洛久瑤借着他伸來的手臂起身,這才發現他的手臂似也帶了傷。

她坐在他身畔,仍沒忍住,輕聲問:“是……用了家法麽?”

見她執着,沈林沒有繼續隐瞞,道:“是,殿下曾猜測沈家的家法,實在是猜得很準。”

他語氣輕快,一副将此事輕輕揭過的模樣,洛久瑤心頭卻發澀。

她是知道沈家家法的。

手捧長槍跪立雖聽起來不如責打一類嚴苛,但能征戰沙場的長槍如何也有十斤之重,依沈林如今的身子,她不敢想,他如何承受這樣的罰跪。

洛久瑤再觸了觸他的膝骨處,眸光微顫。

她低聲問:“是因參與了我的事麽?”

沈林沒有應答,卻也沒有制止她,只是看向室內陳設,緩緩道:“說來,距臣上次暫住西清園,也不過是半年前的事。”

“半年。”

見他不願答,洛久瑤收回目光,喃喃道,“那時我與大人只見過幾面而已。”

沈林想起舊事,輕聲笑了笑:“只是相識,殿下卻在臣的床畔哭了很久。”

他還記着當時的事,恐怕也記着她那些胡言亂語,洛久瑤止住回想的念頭,耳畔微熱。

心跳得厲害,她匆匆轉開話語:“說來我要找你,是因我拿到了兩件與北契有關的東西。”

洛久瑤取出那兩枚包裝密實的銅符。

見到銅符上的紋樣,沈林的神色嚴肅起來。

他借着燭火認真瞧,而後道:“我雖不識北契文字,但見其上所刻紋樣,九成是北契來往熙國的通關銅符。”

“如今北契與熙國交戰,能在兩國間自由來往的北契人并不多,通關銅符極為稀少,持此銅符者往往是北契的貴人。”

沈林掂了掂銅符,又問,“殿下從何處得來這兩枚銅符?”

洛久瑤思量着他的話,道:“是賀令薇和七皇兄留下的。”

而此二人如今無論是躲避還是困境,又皆與洛久琮和秦征脫不開關系。

“那盆花?如此說來,殿下與臣在燈花臺所聽到的……”

沈林的眸光沉了沉,顯然與她想到一處。

洛久瑤點頭:“不錯,這其中牽扯不知還有多少。”

燭火跳動,她望着流淌的燭淚,站起身:“東西已帶到,我還需得回壽安宮守着,這兩枚銅符大人且收好……北契與西境的牽連,恐怕要大人費心着手去查了”

“殿下。”

沈林卻喚住她,“臣行動不便,請殿下再幫臣點一盞燈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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