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我們許下約定,如果今生得以相見,你要同我攜手天涯。我一直在等這一天,你知不知道。”滿腦子都只有這句話,容若狠狠責怪自己,想要回頭去找若馨,卻發現福全正向他走來。
容若拱手作揖:“見過裕王爺。”
“容若,你沒事就好!”福全一見容若則是激動萬分,伸拳砸向容若的肩頭,“回京城了也不向本王來報。”
容若微欠身,說道:“容若才剛回京,失禮之處還請裕王爺見諒。”
“這是若馨姑娘托我交給你的東西。”福全将短簫并着木盒子交給容若,又道,“到如今你還是沒有解開心結,論說心結難解的也該是我才對,不是嗎?”
容若淡笑開去,并沒有多加言語。低頭看着手裏的那支短簫,容若心口猛地一抽。他強自平複自己的心情,平靜地說道:“恭喜裕王爺再添側福晉。”
“什麽側福晉,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麽。”福全滿是迷惑。
“王爺難道還不曾知曉皇上已下旨将若馨姑娘指給您做側福晉的事嗎?”容若半信半疑。
“什麽時候的事?”
“什麽時候不重要,只希望王爺難夠真心待她。”容若笑了笑,眼眸清澈而透着真誠,卻掩蓋不了苦澀。
“呵,我該慶幸還是……呵,真是可笑至極。”
容若笑道:“欠王爺的,我納蘭容若該是還清了。”
兩人就立在納蘭府外,一人笑得苦澀,另一人笑得無奈。
“老爺,公子回來了,公子回來了!”納蘭府的家丁一見容若,忙不疊地跑回府內通報。
容若回過神來,伸手道:“王爺進府喝杯茶吧。”
福全推辭道:“不了,本王還有事,先告辭了。”
容若拿起手裏的短簫,在指間緩緩轉動着,她為了自己甘願冒險進野豬林取簫,她為了自己卻容不下另一個女人,即便她已不在人世,那該是怎樣的情深意重……
福全與容若辭別之後便回府換了身衣裳匆匆往宮裏趕去,不要備轎,不要侍從,他只身策馬,只為能夠盡快抵達乾清宮。
近些日子玄烨心情甚好,正立在書案前揮手作畫。梁九公躬身對玄烨說道:“禀皇上,裕王爺在外求見。”
“哈哈,定是二皇兄等不及來謝恩了。”玄烨丢下畫筆,笑道,“快快宣他進殿。”
梁九公還未來得及宣,福全就匆忙而入,叩首道:“臣懇請皇上收回成命。”
“什麽成命?”玄烨一愣,說道,“二皇兄起來說話。”
福全站起身,說道:“臣謝皇上指婚,只可惜臣與若馨姑娘無緣,且她也無意。”
玄烨垮下臉說道:“什麽叫無意,難不成朕指婚還要順她的意思。”
“皇上息怒,臣并非此意。只是若馨姑娘早已屬意于容若,況且容若也對若馨姑娘有意,臣實在不願因此同容若毀了多年的情誼。”
“朕既已下旨,此事再無商讨的餘地。”玄烨決意說道。
“皇上……”
“二皇兄莫要再說,咱們大清的顏面丢不起,退下吧。”
玄烨說得無比堅決,福全無從反抗,也無法反抗。因為玄烨說得對,若是他朝令夕改,失的不僅僅是皇帝的威儀,更是大清的顏面。
“朕方才聽你說起,章海寬的長女只身來了京城尋人?”玄烨背向着說道。
梁九公傻愣着環視殿內,福全已然離去,顯然這話是同他講的。他躬着身子點頭道:“回皇上,聽說是來尋納蘭公子的。”
玄烨恍若未聞,又問道:“敏貴人可安置下來了?”
“是,奴才已經将敏貴人安置在麗景軒了。”
“擺駕麗景軒。”玄烨一記轉身,大步邁向殿外,梁九公不知玄烨是何情緒,唯有小心伺候着。
穆敏蹲着身子在麗景軒的小院裏栽種柳枝,玄烨自她身後饒過,坐在旁邊的躺椅上:“咳,起來。”
“黃……皇上!”穆敏戰戰兢兢地走至玄烨身前,不倫不類的行禮引得玄烨不禁捧腹大笑,笑過之後玄烨立即肅了肅臉,說:“朕問你,你姐姐章佳若馨身在何處?”
穆敏擅自在近旁的繡墩上坐下來,說道:“我,哦不,臣妾不知。”
“你豈會不知,朕要你老老實實地回答朕,她來京城可是為了納蘭容若?”
“不是,是納蘭性德。”穆敏極嚴肅道。
玄烨一口茶忍不住噴出來,邊咳邊笑:“咳咳,行,那就納蘭性德。朕再問你,她找納蘭性德所為何事?”
穆敏一派天真,口中道:“姐姐和他自小就有約定……算了,反正說了皇上也不會明白的。臣妾求皇上廢了那道聖旨吧,另外寫一道聖旨将姐姐配給那位納蘭性德吧,姐姐不喜歡裕王爺,姐姐喜歡的是……”
“住口!”玄烨疾言厲色道,“你記住了,你今天所說的一字一句都不可以對任何人提起,否則朕決不輕饒。”
穆敏吓得噤若寒蟬,從前的黃宣公子同眼前這位康熙帝判若兩人,穆敏又氣又惱,扭身走到一邊侍弄地上的柳枝。玄烨直直地看着在風中搖擺的弱柳,腦中無意間想閃過一首詩:“風慢日遲遲,拖煙拂水時。惹将千萬恨,系在短長枝。骨軟張郎瘦,腰輕楚女饑。故園歸未得,多少斷腸思。”(注解:該句出自唐朝崔橹的《柳》。)
玄烨在院子裏悶悶地踱步,等穆敏反應過來的時候,玄烨已然離開。
容若坐在燈燭下,眼神憂郁而空洞,那支簫抵在唇間,冰冷無比。當他吹響《長相思》的那一刻,卻發現已然沒有了從前那支簫吹出的曲子來得真切。容若轉了曲子,一首《長相憶》到如今真正變成了“長相憶”。長相思,悼亡妻;長相憶,贈故人。只是,故人俨然成了“他”人,相思相憶轉成空。
容若批了件馬褂子,帶着簫在後院信步,不知不覺竟出了後院。後院河邊的柳樹下立着一名男子,手執一管短簫,此人仿若與天地融合。容若拍上他的肩:“貞觀兄好悠閑,放着鋪子不管,來這裏觀景。”
“這裏哪有什麽好景致,我是特地來找容若兄的。”
容若疑惑道:“不知貞觀兄所為何事。”
“呵呵,顧某特來道喜,恭喜容若兄尋得故人。”
容若一派茫然,問道:“貞觀兄從何得知?”
“難道容若兄沒看出來手中的簫出自顧某之手嗎?當日一位姑娘拿着兩截短簫要顧某打一支一模一樣的簫,我一看便知那是容若兄的簫,我故意問那姑娘可要在新打制的簫上刻上“宇悠”二字,她反對之時我便知她就是容若兄所尋之人。”
“不是。”容若長嘆道,“從前是,可從今天起不再是。”
“莫非那位姑娘變心了?”
容若笑道:“貞觀兄,從今日起再沒有我納蘭容若要找尋的故人。再過不久,她将成為裕親王的側福晉了。”容若舉起簫,他對自己說,這是他最後一次吹《長相憶》,不是相憶,而是對若馨的一種祝福,對福全的一種成全。
河邊的柳枝随風搖擺,楊柳依依,千絲萬縷,卻始終擰不住一份愁緒,一份寂寞。
“既然出來了,不如去我的鋪子坐坐吧。”顧貞觀推開他的簫說道。
容若伸了伸手:“貞觀兄請。”
容若同顧貞觀走在集市上,偶爾會提及若馨的事,容若只是一語帶過,并不想有所觸及。
“姑娘真是好心人哪,謝謝姑娘了。”
“老人家走好。”
無意一瞥,意外發現身側的醫館內立着一抹再熟悉不過的身影。容若擡起腳,卻又縮了回來。若馨站在鋪子門口定定地望着他,含着期待,含着懇求。容若上前抱了抱拳:“原來若馨姑娘在這兒開了家醫館。”
“是裕王爺開的醫館,我不過是替他掌管而已。”若馨此話有心激他,沒成想容若卻反笑道:“忘了恭喜若馨姑娘了,勞煩若馨姑娘轉告王爺,等他迎娶姑娘之時記得給我捎一枚喜帖,順便替我恭喜他。”
“你阿瑪是皇上身前的大官,你可以去向皇上争取的,我要嫁的人是你,不是他。如果你真真盡力了,那我章若馨甘願認命。”若馨噙着淚水說道。
容若凄笑道:“若馨姑娘莫要開玩笑。”
“什麽時候你才能将‘姑娘’二字去了?”
“呵,是,容若該稱姑娘為‘馨福晉’了。”容若抛下一句“玩笑話”,狠心離去。這句玩笑話深深刺痛了若馨的心,她扯着嗓子喊道:“我會等的,我會一直等下去的。”
容若身子一顫,想要回頭,卻還是痛下決心一直往前。顧貞觀拿簫戳了戳他的手臂,說道:“容若兄何苦委屈那位姑娘呢,這不像是你的做派。”
“我委屈的是自己,不是她。”容若說着便加快了步子,“貞越糾纏只會傷得她越深,有一句話叫做‘長痛不如短痛’,希望能夠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