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容若安好的消息,玄烨如釋重負,無論于公于私,他都不希望容若出任何的意外。福全回到京城的時候,正趕在選秀前夕。玄烨草拟了一道聖旨交由福全,說道:“朕打算令章海寬官複原職,并恢複旗籍,二皇兄意下如何。”
福全聽出了玄烨的言外之意,說道:“自然好,章海寬複了旗籍,穆敏姑娘才可參與選秀。”
“哈哈,知朕者莫若兄啊。”玄烨笑逐顏開,說道,“不過朕并不打算讓她參與選秀,朕要趕在選秀前将她納入宮中,以示殊榮。”
“不知皇上想要冊封她何品階?”
玄烨問道:“貴人如何,畢竟只是包衣家的女子。”
又一個女子要陷入宮中的爾虞我詐之中,福全為之惋惜,不過也僅僅只是惋惜,畢竟只有若馨才是他記挂的人。福全試探道:“皇上令章海寬官複原職,章家二姑娘晉為貴人,那章家大姑娘又如何?”
玄烨愣了愣,戲說道:“朕竟然忘了還有位章姑娘,不如賜給二皇兄做側福晉如何。”
福全臉一沉,說道:“皇上莫要開玩笑。”他想了想問道,“臣能否向皇上求一事?”
玄烨笑道:“二皇兄且說來聽聽。”
“臣之前聽若馨姑娘說起過,她畢生的夢想就是能夠開一家醫館,專為窮人義診,臣打算為她圓了此夢。臣願意取出二千兩銀子助若馨姑娘開下醫館,不過臣擔心她未必肯接受,所以……所以臣懇請以皇上的名義賞下那二千兩銀子。”
玄烨似有深意地笑了笑:“這算哪門子請求,莫非朕連區區二千兩賞銀都掏不出了。既然章姑娘有如此善心,朕成全她便是!”
“臣替若馨姑娘謝主隆恩!”福全謝恩之後滿面笑容地退出了乾清宮。
福全走後不久,孝莊便到了。玄烨将孝莊扶到正椅上,笑道:“皇阿奶今兒個怎麽願意來孫兒的乾清宮了。”
孝莊一臉嚴肅:“我聽說你要納一漢家女子入宮?”
“并非漢家女子,她阿瑪原是鑲黃旗副參領,因為被人陷害而蒙冤免職,孫兒打算下旨複他旗籍。”
“既然是旗家女子,那我也就不過問了,我過來原是想同你商量容若的婚事。今兒個明珠同我提起為容若續弦的事兒,我想着不如從這次的秀女中挑一位出色的女子指給容若,也好了了明珠一樁心事,你看着可好。”
玄烨反對道:“孫兒早已有了主意,孫兒原打算從親王師父中選一位适齡的格格配給容若,雖說是填房,不過容若乃我大清才子,也算不上委屈了誰。”
孝莊輕輕搖頭:“嫁作填房在名聲上多少總不如原配,盡管容若才華橫溢,可你那些皇叔并非會這樣想,這事你必定得權衡了。”
“孫兒記下了。”玄烨又說道,“對了,孫兒還打算将章海寬的長女指給二皇兄。”
“你可問過福全的意思?”
玄烨玩笑道:“不必問,老祖宗沒瞧見方才二皇兄說起章家長女時那高興勁兒。”
孝莊慈眉笑目,拍着玄烨的手說道:“好,好,老祖宗看着你們幾個娶媳婦兒,哪能不樂意呢。”
玄烨伸手一揮:“梁九公,拟旨!”
“阿嚏。”容若揉了揉酸澀的鼻尖,從榻上下來,在榻上養傷的這些日子裏,容若還未見過這屋外的景色。小橋古道,溪水潺潺,雖在山東,卻獨有江南的迤逦柔美,這就是他夢想中的生活。
老婦人坐在樹蔭下同幾位婦人攀談着,容若上前抱了抱拳:“打攪阿奶多日了,晚輩是時候該離開了。”
“行,阿奶也不留你了,你傷還沒好利索,自個兒當心了。”老婦人放下手邊的繡品,對容若悉心的囑咐道。
“阿奶,您還沒說呢,京城選秀是個什麽情景。”旁邊一位少婦好奇地問老婦人。
老婦人炫耀般說道:“你沒瞧那場景,姑娘們在衙門口排成長隊,各個打扮的花枝招展,能被選入京城的姑娘就是不一般。”
容若面色凝重:“阿奶,請問京城當真在選秀?”
“是,本來我還以為哪位官家老爺在挑媳婦兒呢,我這一打聽才知道原來是選秀。”
“選秀,那虛齡十八的姑娘也在其列嗎?”容若又問道。
有一人答道:“自然,虛齡十八的姑娘,也就十六七歲,正好趕上年紀了。”
容若面色恍惚,急急問道:“阿奶,快告訴我,離繁景山最近的路該怎麽走。”
“出了這村子,翻過兩個山頭,再走上三百多裏路才能到呢。”
容若道了聲謝,飛一般往村子外奔去。
老婦人同身旁的人面面相觑:“這孩子怎麽了?”
“興許是他看上的哪位姑娘要進宮了吧。”有一人猜想着。
繁景山頂端,章海寬和穆敏并跪在後院的草地上。身前齊刷刷立着六七名太監,章海寬搓揉着手指,心中惶恐不已,穆敏看這陣勢則是不明就裏,低着頭連大氣也不敢出。
梁九公緩緩展開聖旨宣讀道:“原鑲黃旗副參領章海寬任職期間盡忠職守,即日起恢複其職,并歸複鑲黃旗旗籍。外,章海寬之女章佳穆敏賢良淑德、溫婉敦厚,朕特诏其入宮,晉為貴人,欽此。”梁九公又抽出一道聖旨,宣道:“經得查,章海寬之長女謙遜識禮,進退有恭,朕特指婚裕親王,并晉為側福晉,欽此。”
“臣謝主隆恩。”章海寬伸手接下聖旨,他萬萬沒有想到玄烨居然将若馨指給了福全,指婚側福晉,如今章海寬就算如何推脫都無可奏效了。
梁九公滿面堆笑道:“恭喜章副參領,恭喜貴人娘娘。奴才已經在山下備了馬車,奴才特奉皇上之命接三位去京城。章副參領先準備一下,奴才們在山下候着。”
章海寬背後浮起一層冷汗,若馨去了京城之後便同他們失去了聯系,而今明晃晃的聖旨擺在眼前,若是找不到若馨便是抗旨不遵。正想着該如何搪塞,身旁的穆敏一頭栽倒。
“穆敏姑娘!”一名男子從一側箭步而上,将穆敏扶起來。
“納蘭公子怎會在此?”章海寬眨了眨眼,懷疑是自己看錯了。
容若淡然一笑,說道:“說來話長,我随你們回京城吧。”他望了望屋裏,問道,“怎沒瞧見若馨姑娘?”
“她去京城了。”
容若心一提,隐隐覺得若馨已經知曉了他的身份。他同章海寬二人将穆敏扶下山頭,這一路上,他再未說過一句話。
山路有些崎岖,馬車一路颠簸着,嘚嘚的馬蹄聲攪得人心煩意亂。坐在車裏的人俱是沉默,試圖用一臉的淡定來掩飾心中的不安。穆敏睜開眼,滿帶恍惚的眼神打量着富麗的馬車,反複問道:“阿瑪,他真是皇上嗎?”
“敏兒,記住了,以後不許再亂說話。”章海寬将穆敏擁在胸前,悉心囑咐道。
穆敏這才發現馬車裏還坐着一人,她從章海寬胸前做起身,對容若激動道:“姐姐去京城找了你,你怎麽跑這兒來了。你這個傻瓜,姐姐要嫁給別人了。”
容若睜大雙目,問道:“你方才說什麽?找我?”
“是,她知道你就是納蘭性德,她去京城找你了。”
“她在哪兒?”
穆敏搖了搖頭:“不知道,姐姐去京城之後我們就斷了音訊。”
“停車!”容若朝車把式喊道。
馬車有往前駛了一段路,到了城樓內才停下來,還未停穩,容若就縱下馬車,直奔裕王府。他總有一種感覺,若馨一定去找過福全。
手臂痊愈之後,福全耐不住閑,邀了幾名布庫少年在院子裏陪他練拳。痛快淋漓地較量了一番,福全只覺得渾身舒暢。他将衆人一一打賞了一番,而後半躺在竹榻上納涼,他還不曾知曉玄烨下旨賜婚的事。
已經到了裕王府門口,容若又改變了主意。驀然想起當年自己對福全許下的承諾,他強迫自己當做一切都未曾發生過。
“納蘭……納蘭公子!”若馨喜極而泣,“你回來了,你真的回來了。”
“若……若馨姑娘。”容若淡淡一笑,“王爺在裏邊,姑娘進去吧,我告辭了。”
“你真是納蘭性德!”
容若頓了頓步子,回頭笑道:“是。”
若馨因激動而顫抖着身子:“你為什麽要騙我?你就是納蘭性德,可你卻騙了我。”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麽。”容若心虛地避開若馨的目光。
“你還在騙我,十年前我們許下約定,如果今生得以相見,你要同我攜手天涯。我一直在等這一天,你知不知道。”若馨鼓足了勇氣,将她十年來堅守的夢想直言吐露。
容若佯裝一臉迷茫,他微微笑道:“真的對不住,我實在不明白若馨姑娘在說什麽。況且,幼時的事又豈能作數。”
“你忘了嗎?”
“從來沒有的事何來忘記之說。”
“我不信!”
“信不信全由姑娘。”容若低頭從她身前擦過,一滴淚不偏不倚落在若馨的鞋上。
鞋子上的晶瑩緩緩往下滲透,若馨感覺到一陣涼意,寒徹心扉。她再無心進裕王府找福全,她轉身追循着容若,奈何跟不上容若的步伐,就這樣眼睜睜看着他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
裕王府的大門洞開,衆人簇擁着福全走出門外,福全擺一擺手:“行了,你們都不必跟着了,本王自個兒去納蘭府。”
裕王府外熙來攘往,這裏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過,福全一手托着一個木匣子,一手拿着一支簫,悠然地信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