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兒給老祖宗請安。”才方回到宮中,玄烨就忙不疊地去慈寧宮報平安。
孝莊笑靥如花,心疼地攙起玄烨,将他拉到身邊試探道:“聽說福全這孩子受了傷,你們此番出去應該不是體察民情這麽簡單吧。”
“孫兒不孝,令老祖宗擔憂了。”
“得了,你也別說這些套話了。老祖宗問你,你們這次出宮可是為了剿鳌拜的餘黨。”
玄烨輕輕點了點頭,說道:“鳌拜雖除,其餘黨難滅。孫兒雖說已經親政,可終究有朝裏那幫老臣幹涉,孫兒擔心有朝一日他們會同鳌拜的餘黨沆瀣一氣。”
孝莊笑着搖了搖頭,緩緩道:“若是真當同氣連枝,那當年你力除鳌拜的時候,朝中那些大臣也不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更何況鳌拜的餘黨遍及各地,就憑你們如此貿貿然前去,又豈能成事。”
玄烨不語,低頭凝思了片刻,随後說道:“殺一儆百,未嘗不可。”
“恐怕是打草驚蛇,或是狗急跳牆吧。當年鳌拜輔政的時候,身下的黨羽何止千百,蔡琰祁不過是其一,雖說他當年受過鳌拜的恩惠,誰也不敢斷定他時候會為了鳌拜而謀反,畢竟鳌拜從不重用漢人,他可是唯一一個,可見鳌拜對他的信任。不過老祖宗敢保證,他眼下絕不會輕舉妄動,畢竟天、時、利他無一得占。而今你把他逼急了,那就誰也說不準了。”
玄烨騰地起身:“是孫兒考慮得不夠周全,孫兒謝老祖宗提點,孫兒這就派人将容若接回京城。”
孝莊面上一凜,問道:“你是說容若現今身在濟南?”
“是,容若只身赴濟南,不除蔡琰祁誓不歸。”說着,玄烨整了整袍子正要邁出慈寧宮,孝莊拍案而起,疾言厲色道:“若是容若有任何閃失,那孫兒你就自個兒向明珠交代吧。”
玄烨趕緊回身拱手道:“老祖宗息怒,是孫兒魯莽了。”
孝莊擺手道:“你記着了,以後凡事都不可憑意氣,這是當皇帝最大的忌諱。你尚年輕,行事魯莽些在所難免,但是孰可為孰不可為可得考慮周全了。”
玄烨抱拳道:“是,孫兒謹記老祖宗教誨。”
“行了,你快些派梁九公去納蘭府上知會一聲,盡快派人去濟南将容若接回來吧。”孝莊揉了揉太陽穴,由蘇茉爾攙着回了房。
原本若馨同打簫的顧師傅約好三日後前去取簫,只因若馨人生地不熟,為找尋郊區的住所,将取簫一事耽擱了。到了第五日才抽身去簫鋪取簫,若馨仍是一身男裝,她學着官家公子的模樣搖了搖折扇,作揖道:“真是對不住顧師傅,耽擱到今日才來取簫。”
顧師傅将一支簫遞給若馨,笑道:“姑娘查驗一下,可與之前的有出入。”
“姑娘?”若馨瞪大眼睛,問道,“你怎麽知道我是位姑娘?”
“呵呵,随口胡謅罷了。”顧師傅取出若馨當日留下的斷簫,問道,“姑娘可要将此斷簫帶走?”
若馨收起木盒子,笑道:“自然,請問顧師傅,打這支簫多少銀子?”
“姑娘請回吧,我顧某分文不取。”
“那怎麽行。”說罷,若馨便要掏銀子。
顧師傅擺了擺手:“姑娘只管拿走便是,此簫同我有緣,呵呵,姑娘日後便知。”
若馨一臉茫然,握着那支簫,掏銀子不是,不掏又不是。
顧師傅朗聲一笑,提醒道:“姑娘費心讓顧某打簫,必是為贈他人吧。”
“哦,對……不,是賠而非贈。”若馨臉一紅,扭身離開。
“姑娘知道去納蘭府的路嗎?”他笑了笑,望着若馨的背影自言自語道,“可見容若兄已經找着她了。”
若馨帶着短簫去了城西裕王府,她心裏還梗着一根刺,認定容若騙了她,她因賭氣而并不打算去找容若。更何況,她并不想将簫交到容若手上,畢竟原本那支簫上刻的是另一個人的名字,那兩個字也該是深深刻進容若心裏的。
若馨在裕王府門口徘徊許久,由于沒有拜帖,守府門的侍衛硬是不敢通報。在裕王府外左等右等,愣是沒見福全出來,若馨正打算明日再來碰運氣,沒想到福全正從裏邊走出來。
“黃裕……裕親王。”若馨猶豫着該如何稱呼他。
福全愣了愣,走近後才看清是若馨,疑問道:“若馨姑娘什麽時候來京城的?”
忽然想起下山前章海寬曾囑咐過,到了京城哪兒都不要去,等過了選秀那陣子方可出來。她居然将這般重要的事忘得一幹二淨,眼見着福全正向她走來,若馨無處可避,只得硬着頭皮道:“我……我來京城置辦些草藥。”若馨将短簫及木盒子呈給福全,說道,“勞煩裕王爺将它們轉交給納蘭……公子。”
“這支簫?”福全一臉緊張,急問,“難不成若馨姑娘冒險進了野豬林?”
若馨淡然一笑:“只是順路拾回來而已,納蘭公子的簫壞了責任在我,理應賠他一支簫。”
“你放心,我會交給納蘭兄的。”福全眼底隐藏着落寞,正要将若馨請進府去,有一人策馬來報:“禀報王爺,末将前幾日得着消息,蔡府的确追趕過一名黑衣人,想必那人就是納蘭公子。聽說有人見着那位黑衣人跳河,之後就沒再見他上岸來,似乎還受了重傷。”
福全急忙問道:“皇上可知此事?”
“皇上才剛知道,正派人去了濟南,明珠大人也已經派人去找了。”
“你點一批人順着河渠下游搜尋,勢必找到納蘭容若。”
若馨擡起臉,決然道:“王爺,我也去!”
“不行,你一個女兒家,怕有諸多不便。”
“王爺,求您了,讓我跟他們一道去吧。”若馨懇求道。
福全心口一抽,說道:“給我一個理由!”
“因為他就是納蘭性德,他就是我要找的人。”
只覺得身子一沉,福全愧道:“你都知道了,對不起,那天是因為……”
“我也跟去,好嗎?我一定要找到他,一定要!”若馨眼中無比堅決。
福全的沉默換來了周遭的死寂,若馨凝息等待着福全的首肯。眼前的一幕仿佛有些熟悉,熟悉到令人窒息,福全凝視着她的眼睛,艱難地點頭應允。
□子下一條小溪潺潺不息,溪邊是簡陋的茅舍,一對老人閑閑地坐在茅舍邊納涼。茅舍的門從裏面被反打開,一位男子虛弱地倚在門廊上,問道:“這是哪裏,我怎麽會在這兒?”
“老頭子,快看,這孩子醒過來了。”老婦人興奮地從椅子上蹦起來,三步并作兩步去扶那男子,“你總算是醒過來了,也不枉咱家老頭子守了兩夜了。”
“原來是兩位老人家救了晚輩,晚輩小姓納蘭,字……單名一個‘簫’字,感謝兩位老人家救命之恩。”說着,容若便要跪下身子去。
老婦人同老叟吃力地将容若扶進房裏,邊走邊唠叨:“咱們兩輪流照顧了你三天三夜了,算阿奶求你了,你就別再亂動了,乖乖地躺回去吧。你這孩子也真是命大,受了這麽重的傷還能從鬼門關裏走回來。”
容若淺笑着聽老婦人絮絮叨叨,身子被他們兩架得生疼,也正因此他才發現自己渾身是傷。他蒼白的臉上浮現一抹感激的笑容:“讓兩位操心了,實在是抱歉。請問老人家,這兒是什麽地方?”
老婦人為他蓋上被子,慈笑道:“不過是濟南境外的鄉裏,你也不必愁,只管在這兒養傷吧。”
“不行!”容若撩開被子,拼命撐起身子,“多謝兩位老人家多日來照顧,晚輩還有要事在身,倘若他日我還有幸回京,必定登門感謝二位。”
老婦人一把将他按回榻上,說道,“這孩子還真不讓人省心,阿奶實話同你說了吧,這兩天城裏全是官兵在尋人,我們雖然不知道是不是在尋你,不過我們多少也猜得到你受傷絕對和這東西有關。”老婦人從枕頭下抽出一則黃卷放到容若身前,“你要是真正感謝我們二老,那這些日子就哪兒都別去,等你養好了傷,阿奶絕不留你。”
等兩位老人出了屋子,容若緩緩展開聖旨,聖旨上的字跡早已模糊不堪,唯有玄烨親印的玺印饒是刺目。渾身透着疼痛,容若撐起身子走出房門,對老婦人說道:“不知可否勞煩阿奶幫晚輩送一封信去京城。”
玄烨派去的官兵在濟南城內翻尋,福全派去的綠旗兵在濟南境外各處搜尋,兩處兵力夜以繼日地找尋,始終不得任何結果。
“咱們回京禀報裕王爺吧,納蘭公子鐵定是遇害了。”十餘日來的疲憊找尋,令綠旗兵們幾度想要放棄。
“別走,我相信他還活着,一定還活着。”只有若馨不曾想過放棄,即便再疲憊,她都竭盡全力找尋容若。她始終抱着一個信念:無論生死,都要親自帶容若回京。
頭領一臉為難:“抱歉了姑娘,咱們還得回軍營練兵,按理說這找尋納蘭公子的事本就不該由咱們綠旗營來管,咱們陪着姑娘尋了這麽多日,也該回去複命了。”
多日來強忍的眼淚在這一刻傾囊而出,若馨絕望地點點頭:“你們回京複命吧,我一定要找到他。”
“走,回京!”綠旗營的士兵縱馬向天津城的城樓外馳去。
馬隊後面翻起的滾滾黃塵将城樓吞噬,馬隊仿佛又掉轉了方向,正向她馳來。眼前越來越迷糊,若馨牽着馬循着下游一路走去,整整一天滴水未進的她終究支持不住身子,倒在了福全的懷裏。
“容若很安全,他沒事。”
“真的嗎?”若馨從福全懷裏走出來,強打起身子,倚在馬背上問道,“他回京城了嗎?”
“沒有,可是他派人送信回府了。”福全跳上馬,伸手将若馨拉上自己的馬,說道,“走,我們回京城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