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金吾低聲問:“不痛了。你遇見陳清淺了?”
易桢點點頭,她猶豫了一下,沒有立刻把陳清淺說的話告訴他,而是問:“她剛才聽見動靜就跑了,但她之前和我說了很多話,你現在要知道嗎?”
姬金吾卻明白現在不是握着手互訴衷腸的時候,搖搖頭:“我只需要知道幾個問題的答案,詳細的有空再說。”
“我身上的蠱毒,曾經、現在傷害別人了嗎?竊取誰的生機了嗎?”
易桢搖頭:“沒有。你摔下來那次沒死,她騙你的。你中的也不是什麽不死蠱。”
姬金吾問:“它還會複發嗎?”
易桢:“應該不會,我看着她把蠱蟲捏死了。她自己也說以後不會了。不會再痛了。”她有些語無倫次的。
姬金吾的情緒好了許多,看起來壓在他心上沉甸甸的石頭挪開去了:“那好。詳細的以後再說。”
易桢點頭。她到現在才慢慢把注意力分給了周圍的環境,而不是只放在面前這個人身上。
所謂的“昭王陵墓”根本就不是作為陵墓去建造的。
或許曾經是,但是在最後幾年,設計者其實是将它臨時改造成了一個獵殺闖入者的迷宮。
因此,他們所站着的地方,與其說是墓道,不如說是一條正常的宮殿長廊。
不同的是,這座“宮殿”被牆給圍上了。
“墓室大門打開并不難。”姬金吾說:“是常規的機關術,略微有一點難度。我搞清楚機關運作方式之後,用高階雷暴符強行把機關拆了推開門的,應該問題不大。”
範汝在旁邊翻了個白眼,看起來對“略微有點難度”這句話保持否定态度。
而且範汝真的很想知道秘密是什麽啊!可惡!他剛才耳朵都豎起來了!說清楚啊!他才不要死了都不知道真相!
範汝想知道歸想知道,但是還是接受了自己好友的顧慮。而且從那幾句簡短的話中,範祭司已經大致可以推測出真相的輪廓。
姬金吾實慘。範貓是一只講道理的貓貓,不會在別人的傷口上反複跳躍。
太平道的符籙區分很嚴格,只有真人階位制作的符籙才有資格被稱作“高階符籙”。他說得平平無奇,剛才那兩張符籙扔出去,簡直是嘩啦嘩啦往海裏倒金铢。
“按理來說,”範汝東張西望,有些疑惑地說:“我們都搞出那麽大動靜了,昭王的親衛鐵騎應該要來搞我們了,怎麽這裏靜悄悄的。”
他們一行人站得離門并不遠,方才被強行打開的門,只在将門扣死的機關被拆除的瞬間打開過,随後立刻合上了。
姬金吾并沒有去再打開門,因為确實需要把致人昏迷的白色霧氣擋在門外,而且他身上還有幾張可以炸毀一切的高階雷暴符,再把門炸開也不是問題。
錢可以解決的問題都不是問題。
更何況姬城主從來不吝啬往海裏倒金铢。
“我們可能高估昭王的親衛鐵騎了。鐵騎人數可能并不多,甚至可能只是幾十人。”姬金吾一邊跟着探路的侍衛往前走,一邊說:
“第一,要養活大量修士,需要非常多的錢財和物資。昭王墓穴封上了整整三年,準備足夠養活‘數量巨大的修士團體’的物資,可不是一個重病垂死、被世家和北鎮司旁窺權柄的老人能做到的。”
“第二,能讓鐵騎自願被封入墓穴,昭王至少要告訴他們一部分真相,不然這些修士是不可能會下墓等死的。如果修士數量巨大,怎麽能确保他們全部忠心耿耿、不把昭王的秘密說出去呢?”
“昭王的秘寶,可是能夠‘轉化陰陽五行’,生死人、肉白骨的。利益只要足夠大,有人甚至能夠出賣絞死自己的繩索。”
“若是昭王真有這麽多忠心耿耿的親衛鐵騎,他怎麽會在自己臨死之前,任由北鎮司和世家切割他手中的權勢?”
範汝右手握拳,在左手掌心錘了一下:“對!沒錯!他當初就是硬剛不過世家和北鎮司,才會選擇縮在地底圖謀以後的!昭王哪來那麽多指哪打哪的親衛!他那麽殘暴!”
姬金吾點頭:“這也是為什麽,他們要借助白霧來迷暈人。他們人手不夠。那位真人位階的雲異道修士也騰不出手,他要維持這個吸取生機的大陣。我們接下來遇見各種機關的可能性,比遇見所謂昭王鐵騎的可能性要大得多。”
不考慮範祭司時不時的不靠譜,這只白貓确實是一個非常好的朋友。
易桢還握着姬金吾的手,他方才慢慢地回握過來了,手指有些冷,但掌心是火熱的。
他們根本沒有牽過手。這是第一次。
他用力握了握她的手指,很貪戀的模樣,然後還是放開了,這樣方便繼續前行。而且他明白自己修為不高,遇到點什麽突發的事情很可能會拖累易桢。
昭王的“陵墓”完全不是按照風水相地之術修建的。他自己也知道,若是有人來開他的墓,必定會帶上精通風水相地之術的修士。
盜墓小說就是這麽寫的,摸金校尉幾乎個個是風水大師,到地兒一看,嚯,風水寶地啊,底下絕對埋着大墓。招呼上哥幾個,洛陽鏟一挖,果然,大墓。
下到墓裏一看,到處都是機關。不過摸金校尉是不會慌的,再精妙的機關也是按風水規矩來,看破本質,那就是手到擒來。
所以,昭王是傻了,才會在明知“對方要帶風水術高玩來”的情況下,把自己的陵墓搞成“男生女生向前沖·地下分沖”。
姬金吾說:“确實不是按風水相地之術來的。現在看起來更類似于地底迷宮。”
他一路上都在用玉簡聯系不同的人:徐賢、姬家下到陵墓中的舊衛、離上京近的其他姬家護衛。
“他們遇見了很多機關,北鎮司那副昭王陵墓地圖是假的。”姬金吾說:“他們那邊已經開始死人了。”
“他們在陵墓靠裏的部分,我們才剛進陵墓,在陵墓最外面的部分。”範汝說:“我們這連只鳥都沒有。”
他們就在看不到盡頭的長廊上繞來繞去,別說機關了,連能推的門都沒遇見一扇。
“得想辦法和他們會和。”姬金吾說:“我在根據他們的描述盡力畫出陵墓的地圖了。”
易桢:“我可以直接往指定方向前進,但是帶人一起可能有困難……主要是修為消耗得太快了。”
姬金吾阻止了她:“不用,這樣太冒險了,萬一直接進入某個開啓的機關陷阱之內,你很可能反應不了那麽快。”
他們繞了一圈之後,發現長廊就是長廊,根本沒有可以更往內部走的門。
牛逼,設計陵墓的人是真牛逼,他就是故意消耗闖進陵墓的人體力,說不定待會兒白色霧氣逼到陵墓前,那些門還自己打開,讓跑進陵墓的人全暈過去等死。
範汝豎起耳朵聽了聽,說:“我聽見陵墓外面來人了,他們好像在吵架。”
世家、北鎮司的精銳基本有一算一,當時全部在皇宮之中,現在全在昭王陵墓內部。
上京城的修士,原本就大都歸屬于世家,世家之間又并非鐵板一塊,而是各有嫌隙。
所以姬金吾從一開始就沒想過去與這些人合作。首先召集那麽多人需要時間,召集來的修士水平參差不齊、不清楚背景性格,把事情說清楚也需要事件,最後召集來的這些人還都心不齊、不一定會聽你的。
何必花無用功。還不如先和自己訓練好、培養好的親衛彙合。
易桢:“不能這樣下去,就按我剛才說的來吧。”
姬金吾欲言又止,但還是默默點了點頭。接着他從手上脫下來一個芥子戒,戴到她手上,說:“雖然已經送了你一些高階卷軸,但我這裏面還有一些高階卷軸,要是發現不對,不要不舍得用。”
範汝一聽就知道這位姬城主又在往海裏倒金子。不,在用金子打水漂。水漂二十連擊。一開局就把自己的王炸塞給隊友,想想覺得不夠,又塞了四個2給隊友,生怕隊友死在自己前面。
易桢點點頭,接了過來,直接消失在了原地。
“化雁”是無視障礙物,但是沒辦法預料到障礙物之後是什麽。
易桢嗆了口水,才發現自己直接闖進了一潭水中去。
好在水中沒養鯊魚啥的,她嗆水的瞬間就又回去了,一身濕漉漉地往下滴水,嗆水的鼻腔酸痛,對姬金吾說:“牆後面是池子。”
範汝笑嘻嘻地丢了一個清潔咒給她,這是挺耗修為的一個咒語,但是範汝被她濕淋淋的模樣逗笑了,也不在乎耗不耗修為。
他這種人,幹什麽事都是自己高興最重要。
姬金吾從通訊玉簡上擡起頭來,對範汝說:“你變回原型,待會兒聽聽哪個方向有規律的爆炸聲。”
徐賢他們在陵墓裏面遇見了埋着雷暴符的方陣,雖然順利過去了,但是雷暴符還在持續引爆。
範汝也不猶豫,刷地變回了一只雪白的貓,耳朵豎得老高。
貓能聽到的頻率範圍是60-56000,而人能聽到的頻率範圍為20-2000。
竟然有科學依據,草。
說起來,範貓貓看起來有點膨,不知道是真的胖還是嗎毛太多。
不過胖從來不是貓的缺點,貓就算胖也可愛到炸。
範汝很快就聽清楚了,輕盈地在走廊上跑動,最後停在某個地方,變回人形,說:“大致是這個方向,但是現在已經不再繼續爆炸了。”
接着他又叮囑易桢:“你最好飛得遠一點,不然可能會卡在牆裏。我聽見的聲音很小、隐隐約約的,這說明牆體很厚。”
易桢點點頭。
姬金吾其實有些遲疑,雖然他覺得自己的思維步驟沒有問題,但是因為實在害怕易桢出事,還是将自己得出結論的步驟說了出來:“徐賢他們和世家那些人不在一起,大陣啓動的時候,他們落在了陵墓的不同位置。”
“以昭王的謀劃來看,既然這個大陣無法讓打開墓穴的人,落入必死的機關中。那麽,他就必須在自己的陵墓內部,每一個地方都布滿機關陷阱。”
“我們這麽直接找到他們的位置,并不會出現自投羅網的狀況。因為邏輯上,到處都是羅網。”姬金吾說。
易桢點點頭:“嗯嗯,我能捋清楚,不用解釋啦。”
她手上摸到了姬金吾給她的卷軸,他已經詳細說過如何使用、以及分別是什麽功能了。
易桢這一次闖入了一個堆滿碗碟玉器的屋子。
她看着沒什麽危險,這屋子也有門,能打開出去,立刻返回,将其他人一一帶了進去。
這麽做完,她的真修消耗得已經很厲害了,臉色都有些發白。姬金吾很擔心她,關切地問了幾句,見她搖頭說自己沒事,不好再說,可是內心又痛恨自己沒辦法護她周全,喉嚨發緊,不知道要怎麽對她好才夠。
範汝化作原型之後動作飛快,裏裏外外很快就找了一遍,最後結論是:“沒人;機關對于我來說,不算特別難。”
因為在博白山碰見了帝流漿,範汝的修為漲得厲害,基本已經是上品修士的天花板了。
他說不算特別難,就是一般難的意思。對于他是一般難,對于其他人就是要命。
姬金吾問:“你确定聲音是這個方向傳來的。”
範汝皺着眉頭回想:“應該就是啊,雖然很小很不清楚,但大體上絕對是這個方向。”
易桢問:“這附近确定一個人也沒有?屍首都沒有?”
範汝附和地點頭:“我把能去的地方全去了一遍,到處都堆着東西,但是沒有任何必死的機關。也找不到通往別處的門和路。”
易桢:“我們是不是被局限在了這個‘陵墓’中的某個部分?這個‘陵墓’可能是互不聯通的。就算沒有別人,至少應該有陳清淺啊。”
範汝說:“應該不是,互不聯通的部分只有:我們現在的裏部分和剛才門後那段環形、無邊無際的長廊。”
姬金吾:“你确定?”
範汝點頭:“确定。外面那些修士,應該已經把墓穴的門打開進到了長廊中。我剛才隔着牆聽見他們讨論這長廊怎麽沒有盡頭。”
他想了想,又說:“不過,好像……我們在的這地方和外面長廊的占地面積加起來,要比從外面目測的面積要小。”
易桢:“所以他們在一個我們找不到的空間裏?”
範汝非但沒有面露難色,反而笑嘻嘻地:“應該是,挺有意思的。”
姬金吾:“但是這已經在一個大陣中了,不可能在大陣上再疊加一個秘境陣法,營造出我們找不到的秘境……而且你你覺得裏面小,應該是厚牆的緣故。”
他思索片刻,忽然想起了什麽,問易桢道:“你剛才進入的水域大概在哪個方向?”
易桢指給他。
姬金吾說:“我們去那邊看看。”
範汝問:“怎麽了怎麽了?你發現什麽東西了?”
“水。”姬金吾說:“阿桢說那是個池子。昭王的陵墓中可是養着活人,怎麽會讓一池子的水白白放着,而不是用來喝。”
範汝:“可是我剛才也到那個池子附近了,那裏确實沒人,水都混濁了,應該就是個池子。說不定是昭王早年造來模拟他奢靡生活的,後來放着放着忘了。”
易桢倒是領會了姬金吾的意思:“既然那麽大一池子水不用來喝,那應該是……在遮掩什麽東西。”
姬金吾說:“破解迷宮的一個好辦法就是‘從出口找入口’,我剛才想了一下,如果我是昭王,我處在他的境地,我會怎麽設計這個陵墓。”
上京城那麽多人、那麽多修士,就算用屍體填滿機關陷阱,也遲早能走到陵墓中心,毀掉這個大陣。
雖然這個可能性非常低,光是想明白事情的真相就困難,決定誰先死誰活着更是無比困難,但确實是有可能的。
範汝随口接話:“ 怎麽設計?”
姬金吾說:“我造個假陵墓,讓處在上京城的人沖進來找我,他們一直花費時間在找我上面,我最後悄悄打開門,讓外面那些致幻的白色霧氣湧進假陵墓。”
易桢說:“但是這個假陵墓中的機關不能是無解的必死機關,否則一想就知道,外面的人進不去,裏面的人出不來,這個假陵墓裏面不可能真有昭王。”
範汝聽得一愣一愣的:“這是假陵墓?那真陵墓在哪裏?”
姬金吾:“皇宮下面。”
範汝:“這就是皇宮下面。”
易桢幫忙解釋:“在皇宮下面的假陵墓下面。入口應該在那池子水下面。”
所以,剛才範汝聽到的聲音方向沒有錯,徐賢他們确實在哪個方向,只不過是在易桢他們腳底下。
就像做題做着,憑空多出了一個z軸。
他們不是被局限在了陵墓的某個部分,而是根本還沒進入陵墓。
随侍的幾個修士跳入池水中。
過了一會兒,幾個侍衛一人拎着幾只已死的食人兇獸上來,回禀道:“郎君,水底下有許多兇獸,沒來得及仔細尋找入口。”
範汝躍躍欲試:“我我我!我也要去殺它們!”
于是他們再次潛入水底。
易桢忽然問:“就算水底下有門,我們怎麽進去呢?”
姬金吾給的答案很簡單:“炸開。”
易桢忍不住笑了一下。
姬金吾說:“你先別告訴我蠱毒的真相。以後有機會再說。”
易桢愣了一下:“為什麽?”
姬金吾:“看你的表情,好像不是個好消息,她或許對我做過什麽壞事。待會兒如果我情緒波動,可能做決策時,會出現不該出現的錯誤。”
易桢正要說些什麽,範汝忽然從水中鑽出來,嘩啦嘩啦扔出去幾條兇獸:“我找到門了,快下來。”
在場所有人都是會游泳的,也不遲疑,往下潛去,果然在池子的角落裏看見了一扇已經被打開的門。
範汝說:“陳清淺那婆娘知道這地方,她早就來過了。”
“要有人來喂這裏的兇獸,所以要留扇門。”易桢說:“她身上有很多蠱毒,或許某種蠱毒可以讓兇獸不敢接近她。所以她順利地繞過兇獸打開了門。”
範汝率先進入了門內,啧啧稱奇:“這裏是不是放了類似避水珠的東西,水進不來欸。”
“應該是,萬一這扇門出了問題,水順着門流到真陵墓中去,這些水生的兇獸也會跟着過去的。”姬金吾說。
門後面是一個不長的走廊,走廊盡頭是一個迷宮,不知道因為什麽,迷宮在微微的左右晃動,估計走進去的人,被晃個幾分鐘就要吐了。
迷宮入口處,還有個明顯是用來放開門信物的地方。
“有特定信物的話,迷宮就會變成通路,可以直接過去。”範汝顯然見過這個機關:“放上錯誤信物,迷宮就會變得更加複雜,多次放錯,迷宮甚至會直接變成死路。”
“不過,為了防止特定信物丢失之後,無法進入迷宮後的宮殿。一般這種迷宮雖然難,但聰明人只要花上個三四天,一般都能破解開。”
三四天……
人都死完了吧。
易桢:“能直接炸開嗎?”
姬金吾搖搖頭:“應該不行。直接炸開,很可能這個池子和我們在的走廊會先塌掉。”
“而且,這個池子的深度不算特別深,一座布置大量機關的陵墓不可能只有那麽高。”姬金吾說:“所以迷宮後面很可能并不直接通向真正的昭王陵墓,或許後面還有機關。”
他又開始代入昭王視角了:“要是我設計的話,迷宮後面的機關,只要碰到水就自動卡死,強行打開就變成必死機關。”
陳清淺好像是來過,她又顯然沒有正确的開門信物。放過一次錯誤的信物之後,迷宮開始微微搖晃,讓難度增加了。
她不敢再試,而是直接進了迷宮。
範汝放棄思考了,問姬金吾:“這怎麽搞?”
姬金吾看着微微搖晃的迷宮:“我有個想法。不一定對,如果錯了我們可能會死。”
易桢這次沒跟上他的思維速度:“什麽?”
姬金吾說:“你看,這迷宮能晃,所以它應該是懸空的。底下支撐這個迷宮的東西,和放信物的臺子直接聯通。”
範汝:“所以呢?”
姬金吾說:“這個迷宮并不高,但是池子上面的路面并沒有出現凹陷。所以這個迷宮的天花板,到迷宮上面、池子附近的路面之間,應該也是空的。”
姬金吾說:“這個迷宮所處的位置,應該一開始就有某樣法寶能懸空支撐物品,然後很可能這樣法寶還無法移動,所以設計陵墓的人,在這個地方設計了一個可以搖晃的迷宮。”
範汝好像懂了,又好像沒懂:“那路面到迷宮天花板之間是空的,怎麽路面不塌呢?”
易桢輕聲提示:“它只懸空了一小部分——就是這個迷宮的部分,其他地方都是實心的。就像一個桌子,桌子只有四條桌腿支撐,其他地方都是懸空的啊。”
範汝:“哦哦,理解了。所以你要幹什麽?我還是沒想明白。你直說吧。”
姬金吾說:“我們不斷放上錯誤的信物,這個迷宮會不斷加大難度,也就是越晃越厲害。”
姬金吾拿出一個長方盒子來,在長方盒中心畫了一個門上去:“假設這盒子是迷宮,這門是我們面前的這個門。我放在盒子前面的、不會動的左手,是我們所在的這個短廊。”
他按住盒子最中心,上下晃動起來:“迷宮是這麽搖晃的。”
長方盒子被他傾斜成了一個坡面。而他的左手保持着最開始的放平姿勢。
“迷宮晃到這個角度的時候,我們所在的這個門口,正對的就不是迷宮的入口了,而是一部分迷宮的頂蓋。因為迷宮的入口會被擋住一部分。”姬金吾示意了一下長方盒的蓋子表面。
易桢明白了。
範汝也明白了:“我們本來應該通過這個盒子——也就是從迷宮中走過去,但你的意思是,我們不用走迷宮,直接從這迷宮的平頂上過去就行了。我覺得沒問題,搞快點。”
姬金吾點頭:“對。但是我不确定這迷宮是不是真能晃那麽厲害,要是傾斜的角度不夠,我們是過不去的。而且萬一設計者想到了我想的這一步,在這個迷宮的頂上和底下都加了障礙物……這些都會導致失敗。阿桢,你怎麽想?”
易桢向來是莽就完事了,毫不猶豫地說:“你覺得可以就可以。”
姬金吾點頭。
他還要找錯誤的信物,結果範汝嫌他慢,直接坐在了那臺子上。
範汝當然不可能是打開迷宮的信物。
在他重複了數十次“把自己放在講臺上”之後,面前這個平頂的長方體迷宮終于晃出了姬金吾希望看到的弧度。
也沒有什麽障礙物。
姬總牛逼。姬總有錢果然是因為他聰明。
他們一行人迅速趁着晃動的空隙,踩着迷宮的平頂過去了。
後面果然如姬金吾所料,接着一個遇見水就自動把門卡死的機關。
但是他們并沒有帶着水來,于是直接開了門走進去。
牆壁上鑲嵌着夜明珠,迎面就是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聽說娴妃生前最喜歡夜明珠,所以昭王搜集了許多夜明珠給她。娴妃早沒了,當年那海量的夜明珠倒是派上了用場。
易桢記得姬金吾都不怎麽用也明珠的……或許是世界上九成九的夜明珠都在這裏了,姬金吾沒地方找夜明珠去。
範汝興奮起來了:“這裏的機關好像比上面的要難一點點!”
姬金吾又開始用通訊玉簡聯系人。
這下大家在同一個地方,終于不是雞同鴨講了。姬金吾描述了一下附近的樣子,他派出去的那個部下又剛好經過了這裏,直接給他指路,告訴了姬金吾怎麽找到自己。
一路上的機關早就被破掉了,零零散散散落着幾個人的屍首。
姬金吾是認識他們的,他下苦功夫去記過自己幾乎每一位下屬的名字和生平。
他作為一個每日都在死亡邊緣瘋狂試探的人,又目睹過太多肮髒與血腥,本該對死亡沒什麽感觸的。
但是姬金吾忽然想,他可能也會這麽死在這裏。
要是阿桢能活着離開,他死在這裏也沒什麽關系。
剛才阿桢牽他的手了,阿桢是喜歡他的……吧。
是喜歡,不是可憐……吧。
姬金吾悄悄地對易桢說:“阿桢,你能不能剪一點點頭發給我?”
易桢愣了一下。
姬金吾低聲說:“之前你的頭發,我不是丢了,是被人搶走了。對不起,我本來一直貼身放的……”
他還沒解釋完,易桢已經幹淨利落地用匕首割了一束頭發給他。
姬金吾趕緊接過來,攥在手心裏,接着便趕緊将貼身的香囊掏空,把這束頭發放進去,貼着心口放着。
是喜歡的吧。不是可憐他。
他又不敢問,想着萬一要死在這裏,死的時候覺得她愛着自己,應該也……不虧。
姬金吾還沒有愛上過某個姑娘。易桢是第一個。
原來愛一個人會讓人覺得惶恐的。
她是千萬般的好。世間她最好了。
可是他卻沒有一樣的好去配她。
姬金吾想告訴她,說自己十七歲以前,也是很好的。大家都誇他,說他天資過人、聰穎俊朗、守禮知進退。
但是他沒辦法把這個很好的自己給她了,那個十七歲的少年已經不見了。她遇見他的時候,他已經不好了。
他疲憊、他沉重、他虛情假意、他名聲不好。他有時候痛得睡不着,會恍恍惚惚地想死。
他現在就不想死了。他好希望能活着。但是他可以為了她去死。
他心上的姑娘,是世界上最好的姑娘,應該嫁給世界上最好的郎君。
不是他。他是一攤爛泥。
他自作自受。不應該讓他心上最好的姑娘,來承擔他的不好。
他只是有時候,很希望她知道,他也曾經好過。他不是一直這麽不好的。
可是他不知道該怎麽說。他說過太多客套話、太多模棱兩可,他對所有人都好。
姬金吾都不知道怎麽向她證明,她對他來說真的是特殊的;怎麽證明他是真心的,不是騙她。
他真活該。
若是他真的死在了這個地宮中,和其他人的屍體一并被掩埋在黑暗之中。但是他心口上放着她的頭發,過了很久之後,他會變成灰,她的頭發也會變成灰,掉落在他的心髒中。
她的一部分就會永遠和他在一起了。
那個時候,他們是互相依偎的塵埃,也算是……在一起了吧。
想到這個,覺得何止是不虧,簡直是賺到了。
她能活着,依舊做世上最好的姑娘,依舊每天開開心心的。說不定想到他為她而死,還會為他哭呢。
“為他哭”。
這三個字簡直不能念,哪怕是默念,也好像要被灼傷一樣。心口發熱,好像跳動的心髒現在就要化成灰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