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他靠近她, 乘勢沉溺在這一場夢裏,而他握緊她的手,指腹貼擦過她脆弱卻蓬勃的脈搏時, 胸腔中有什麽重新躍動,好似複蘇了一場方興未艾的春天。
以至于忘記了,他所擁有的本是一具陳舊的軀殼,一顆将行就木的心。
“阿瑤。”
他喚她, 指腹輕輕撚過她腕間凸起的骨。
“從前在燕京時我亦有過這般無能為力的念頭,只是每每見到你,這些念頭便好像都能被抛諸腦後,一切都可以短暫的忘卻。
“可到了北地後,我忽而發現,原來什麽都沒辦法改變。。”
心間的念頭已經如此強烈,強烈到他的胸腔一片酸澀,盈滿橫生的怯意。
他伸出手,怯于觸碰她。
于是他的手一點點松開了,本穿插在洛久瑤指縫中的手指也蜷起, 緩緩收回。
腰畔的力道一寸寸抽離,洛久瑤只覺心口一陣一陣地痛, 痛意摧枯拉朽地燒下去, 連胃裏都絞絞地翻騰。
她視線早已模糊一片。
她很想抱一抱他,她也這樣做了。
她環住他的腰身, 指尖繞過他垂下的發。
她将臉埋在他身前,淚水打濕了他的衣襟。
清苦的草藥味環繞在鼻息間, 洛久瑤壓下一聲嗚咽, 聲音幾乎微不可聞。
“沈林。”
“這就是你一直以來,沒能同我說的話嗎?”
許久, 她感到發頂輕輕動了動。
是沈林點了點頭。
與起落不休的心跳一同落在耳畔的,還有他輕輕應下的一聲。
“是。”
他該是還想說些什麽的,洛久瑤卻沒有讓他說下去。
她仰起頭,捧住他的臉,輕輕吻住他。
“沈林。”
細密交織的呼吸間,她的話尤顯斬釘截鐵,“我是來讨賠償的,沒有讨到滿意的賠償前,你半步也別想離開。”
“我不會走,不會放棄你,也不許你…看更多精品雯雯來企 鵝裙依五而爾期無二吧椅…”
換她沒能将話說完。
未盡的吻再次落下來,餘下的話語盡數被堵在唇齒間。
門畔的風格外涼些,她後仰的背本該觸碰到冰涼的門板,卻落入他發燙的掌心。
那只手扶穩她,順着她的脊背滑下,輕輕托住她的腰。
外面又落了雨,打在一門之隔的廊道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洛久瑤無處借力,只得攥住手邊的衣襟。
掌控進退的本該是她,可被沈林握手中的腰卻使不上力,另一處力道撫過她的長發,按在她的腦後。
滄山少有落雨,而此刻,檐下落雨聲清脆,雨珠輕柔拂落在唇畔,溫軟而綿長。
潮濕的水汽幾乎将人淹沒,不知過了多久,洛久瑤睜開眼,在一片将散未散的雨霧中輕輕喘息。
“沈……”
難成語句的字眼自唇角溢出,堵截回嗚咽的罪魁禍首猶覺不夠,伸手捏住了她的下颌。
指腹一寸寸摩挲過她柔軟的唇瓣,沈林再次垂首,輕輕親了親她。
”沈林。”
唇齒分離之時,洛久瑤終于喚出他的名字。
“沈林,相信我吧,我所喜歡的,就是站在我眼前的這個人。”
沈林只是垂着眼睫,他的目光落在她印了咬痕的唇瓣上,睫羽微微抖動。
也不知有沒有将她的話聽進去。
“好。”
一聲應答落下,他再次垂首,被洛久瑤攔下了。
她擡手去遮他的唇,不許他繼續放肆下去。
“門前的風好涼,你額頭還發燙,衣裳也單薄,不許胡鬧了。”
鼻息間是微苦的藥味,沈林乖覺點頭,面上頗有些委屈。
他牽她的手,扶穩她,朝後退卻的時候,才發現他們的發不知何時糾纏在一起,垂下的發尾繞成一道結。
沈林便抱着她坐回床上,他朝她身上披了張被子,又坐在她身後,一點點去解他們纏繞在一起的發。
他解着發縷,邊柔聲同她說着話。
說她想聽的那些話。
他提及三年前,一點一點将過往說給她聽。
“三年前,我娘從元陵請來周先生,并不僅因他的醫術精湛,還因他曾游走四方,識得許多稀奇刁鑽的藥與毒。”
“周先生曾在南疆見過與之相差不多的毒,此類毒催人性命,熙國沒有可解之藥,一旦入體,即使面上的毒素清了,殘毒也會鑽入心脈肺腑……最好的辦法便是壓制,只有人體內的脈息成了一潭死水,殘毒才沒有死灰複燃的餘地。”
洛久瑤心下一沉。
果然是南疆。
她問:“若是有對症的解藥能否清除殘毒?或者,可有辦法将毒拔出?”
沈林道:“南疆人的東西,即使有了解藥也不會輕易交出,家中沒有聲張我中毒後的身子究竟到何種地步,對外只說我當年大病一場心脈有損,這才拖着一副病弱的身子。”
洛久瑤想了一下,想出些旁的東西來:“這毒由南來,我在燕京時曾查閱過往宴席祭典的記錄,當年恰逢一南疆小國入京納貢。”
她話未說完,沈林已知其所言所指。
他雖沒對她所說的抱多大的希冀,還是順着她的話想了一下:“五年一興的朝歲宴,能見到諸國使臣。”
“兩年不遠”
洛久瑤輕撚了撚着覆在身上的錦被,目光銳利一瞬,“眼下該去審一審那位趙大人,先将潛伏在北地的異黨根系拔幹淨才是。”
沈林在後應她:“好,臣遵殿下的命令。”
向北行後他極少這樣喚她,洛久瑤想轉頭,奈何發縷始終沒有解開,肩膀自後被按住了。
微熱的指覆在她的頸側,她伸手去捏一捏,道:“好啊,那大人再同我多說一點吧?”
一聲輕笑落在頸後,指尖順着她的發緩緩滑下,帶落一路的癢意。
“會同你說的。”
“以後不會這樣了。”
“不會瞞着你了。”
話音落,自外傳來叩門聲,二人一同側首,始終未能解開的長發也滑落在錦被上。
沈停雲的聲音傳入,洛久瑤神色一緊,撚起纏在一處的發。
“不解了。”
她說,“系在一起也很好。”
刀刃削落發縷,不等沈林去瞧,洛久瑤已眼疾手快地将落發收好,收在了荷包裏。
沈林朝她讨荷包,卻只讨得她眨着眼回望來的目光。
苦澀的藥味自門畔飄進來,房門打開,沈停雲擡步進去,與洛久瑤撞了個正着。
“殿下。”
他手端着湯藥朝她行禮,走去将碗塞給沈林。
看着沈林仰首喝下湯藥,沈停雲的目光偏了偏,在旁側的洛久瑤身上停了一瞬。
他開口,看似在問沈林:“已是用飯的時辰了,我着人給你多送些?”
“好。”
“不必了。”
兩聲應答一同響起,洛久瑤對上沈林有所祈盼,卻因被拒絕而難以置信的目光,轉開了。
她義正嚴詞地推辭:“有件事想請少将軍相助。”
沈停雲聽得兩聲截然相反的應答,眉頭微挑:“殿下請說。”
洛久瑤道:“柳村一事我也有所參與,想請将軍幫我尋那位趙大人的籍冊來瞧一瞧。”
—
沈停雲的動作很快,回客居不久,沈溯送來籍冊。
洛久瑤喝過藥後始終吃不下什麽,幹脆省了晚飯,翻閱起籍冊。
冊中寫,那位趙大人名垣,本是厘昌人氏,尚有妻兒留在燕京。
洛久瑤看過一遍,提上短刀,去了趟關押罪犯的囚牢。
昏暗逼仄的囚牢中,她見到趙垣。
沈家軍中并無磋磨罪犯的傳統,審訊雖不算順利,也不會給人斷水斷糧,洛久瑤去時,趙垣的面色倒不算差。
只是在陰沉壓抑的地方關久了,周遭又盡是血氣,比之那日看起來,趙垣的面上多了幾分不安的驚惶。
他本靠在牆角一隅,見洛久瑤連燈盞也未提,手中只一柄短刀旋來轉去,登時警覺起來。
牢門打開,洛久瑤緩緩走進。
“趙大人,一別兩日,可還安好?”
她提着那柄銳利的短刀垂眼看他,道,“大人既在這裏見到我,便該知道,我與那些刺客背後的主人不是一路人。”
趙垣縮在角落裏,目光中滿是戒備。
洛久瑤并不在意他的神色。
“趙垣,你自應下那個條件,來到北地時就已知道,自己做的是通敵叛國的勾當。”
她的聲音很冷,比零星跳躍在刀尖上的火光還要銳利,“自厘昌到燕京的路遠,自燕京來北地的路亦是千裏之遙,走了這樣遠的路,若是落得滿門抄斬,九族盡誅的結局,也太不值得了。”
趙垣目光微滞,卻依舊謹慎。
他盯着洛久瑤手中短刀:“你是……”
“柳村人本自西來,要向南而去,可燕京城中不止他洛久琮一位皇子,葵藿傾□□性難奪,跟着他所做的既是下地獄的勾當……”
洛久瑤晃了晃手中短刀,“大人對此刀熟悉,該知其所屬,連差遣大人的秦征都暗中轉了門路,大人何不也擇良木而栖?”
聽到秦征名姓,趙垣的身軀終于動了動。
洛久瑤便知,她的猜測沒有錯。
趙垣的目光落在那柄短刀上,緩緩朝她跪行而來。
卻不等看清,短刀的刃端已抵至他眼前。
鈎月。
他還記得,當日在燕京以西的茶閣見到秦征時,他手中便轉着這柄短刀。
冷徹的刃光下,趙垣的頭低垂下去。
“景央園。”
他一字一頓地同洛久瑤交待:“臣所知的,只有此地了。”
—
自囚牢走出時,天已徹底黑了下來。
洛久瑤收起手中刀,擡眼,瞥見不遠處立着的單薄身影。
“……沈林?”
身影提着燈,似是等了一會兒,聽她的喚才轉過目光來。
“阿瑤。”
洛久瑤沒想過他會來等她,忙走去,見他衣袍外還披了件鬥篷,十足能擋住寒意,便放心下來。
二人并肩朝外走,洛久瑤想着方才趙垣吐出的話,問:“沈林,景央園是什麽地方?”
沈林道:“是勾欄中一處賞戲的園子,在連州城以西的穆城。”
“只是穆城臨近邊界,由燕京直派的官員管理,多年沒生過是非,又與一夾在北契與熙國之間的小國有所接壤,沈家極少會接觸有關那裏的事務。”
洛久瑤垂首思索,認真道:“既是如此,我們更要去那座園子裏探一探究竟……”
話音未落,肩上落了件鬥篷。
沈林将鬥篷披在她肩上,垂首系緊她前襟的結扣,又将兜帽攏起,罩在她的發頂。
“阿瑤,我還沒用晚飯。”
他說着,牽起她的手,沒有如傍晚那般給她推辭的機會。
“想吃北街的湯面,我知道你也什麽都沒吃,所以你要與我一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