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距沈停雲面聖的時間已經過了許久, 外臣不便留在宮內,洛久瑤瞧了瞧天色,與沈林原路自燈花臺走出。
二人穿過禦花園, 走過回廊,路徑通向宮門的甬道時,沈林忽而道:“原來自宮內到宮門,殿下總要走這樣遠的路。”
洛久瑤只是笑, 道:“這路的确有些長,我往日也覺走在這裏怎麽也不到盡頭,不過今日與大人同行,卻也不覺得遠了。”
沈林卻沒有再作聲,安靜地走在她身側,一步一步,緩慢而鄭重。
臨近宮門時,沈停雲已在馬車前等候。
眼見着沈林又與洛久瑤走到一處,他的面色雖未如過去那般有明顯的介意,卻還是細微地變了一變。
隔着一段距離, 洛久瑤将他眨眼之間變來變去的神色盡收眼底。
走到近處,沈停雲上前, 朝洛久瑤行了個恭恭敬敬的禮:“臣見過九殿下。”
洛久瑤伸手虛扶他一把:“沈将軍不必多禮。”
沈停雲直身:“臣将回北地, 今日入宮來拜別聖上,亦拜別殿下。”
洛久瑤點頭, 道:“北地有将軍這般棟梁所在是熙國幸事,只是邊地兇險, 北契向來存不軌之心, 還望将軍與沈大将軍退敵之餘,務必留意北契軍中動向, 珍重自身。”
她懇切囑托,言語間提及北契時,沈停雲微愣。
“多謝殿下挂懷,臣會多加留意,亦會遵殿下囑托。”
他應,而後淺淺瞥一眼旁側的沈林,聲音壓低了些,像是妥協,“臣離去的時日,也望殿下行事……能多多顧慮沈家。”
洛久瑤迎上他的目光:“将軍的顧慮我都清楚,将軍想做亦是我想做的,我會的。”
沈停雲垂首再拜:“既如此,臣先在此謝過殿下。”
他拜過,瞥一眼沈林後轉朝馬車的方向走去,留下洛久瑤與沈林二人。
“大人。”
“殿下。”
言語撞在一處,沈林頓一頓,等着洛久瑤開口。
洛久瑤便道:“我知大人思及我的安危騰=訊裙八以思巴依劉酒劉三發布此文加入每日追更,但如今皇祖母對我避之不及,一月後的清臺寺禮佛她怕是不會帶我同去,大人無需為此事多做挂懷。”
沈林卻執拗道:“臣會等着殿下。”
洛久瑤眼睫微斂,搖搖頭:“大人會這樣說,于我而言已是足夠,請回吧。”
—
送別沈林與沈停雲,回到延箐宮後,洛久瑤心間仍念着在燈花臺所言所聽的話語。
清臺寺禮佛的确是她與太後獨處的大好時機,只是她今日思慮之時大意脫口,沈林面上雖沒有說什麽,內裏卻是個執拗性子,知道她的意圖後恐怕還是會想辦法相助。
她不能拖他入局,或許該另尋機會。
而關乎秦征,今日在燈花臺另一人,顯然是洛久琮無疑。
燈花臺旁是南蓉園,洛久琮與秦征會前往,會提及賀令薇,多半是當初的把柄仍然在賀令薇手中未能消除,如今知道她沒有死,生怕她将證據放在宮內,節外生枝。
說來前世時,因洛久琮過早離京的緣故,她的确對他無甚了解。
洛久瑤在寝殿坐了許久,直到桃夭換茶時瞧見她沾染了塵灰草屑的衣衫,匆匆催促着她換下。
見沈林時不覺,換過衣衫後才覺身上乏累,洛久瑤索性抱着自小佛堂拿回的佛經窩到軟帳裏。
一張又一張,她翻過去,發現除去那張标注了時日的《地藏經》,還有一頁經文亦在角落裏作了注。
雖不得重視,但身為皇室子女,洛久瑤四歲跟在許美人身畔瞧她練字,六歲随衆皇子入宗學讀書習字時,已能認得許美人書寫的大半字詞。
許美人初期習字時用筆生疏,那些歪七豎八的字跡便只有洛久瑤能看懂。
旁人瞧那注釋或許只當是錯字亦或用錯了筆畫,卻不知許美人所寫的,本就不是他們所想的詞句。
歪歪扭扭的注釋言簡意赅,寫的是當初太後言語誘導其調換襁褓,而後在章平八年,又逼迫其認下當初謀害先皇後一事。
兩張宣紙,寥寥數語,洛久瑤翻看後只感心驚。
寝殿外忽而傳來通報聲。
“殿下,是六殿下前來。”
洛久瑤整理過紙張,又将兩張不同于其他的單獨拎出折好,妥帖收起。
才拉開簾帳,洛久瑄走進來。
許是晴日,她的氣色較洛久瑤往日見來好上許多,她笑吟吟的瞧着她,道:“晌午的太陽這樣好,的确适合小貓小狗在榻上窩着打盹兒。”
聽她玩笑,洛久瑤笑着起身。
她請洛久瑄坐下:“皇姐今日怎麽有空到我這裏來?”
洛久瑄不坐,拉着她:“天氣太好,我閑得慌,想請你到我宮中去下棋。”
她忽而找來,洛久瑤總覺不是下棋那般簡單,推脫道:“我不會下棋的,去了也只能瞧着。”
洛久瑄轉而道:“喝茶也好,皇兄今晨送來了些西境的茶,正巧你來與我一同嘗嘗?”
她鐵了心的請她去,洛久瑤推脫不過,只得應下。
才披了件外袍繞出屏風,便見洛久瑄正坐在臨窗的矮榻上,端詳着桌旁那盆枯枝。
“你養這虞山紅做什麽?光禿禿的,三五年也不會開花。”
洛久瑤動作微頓,問她:“皇姐知道這花?”
洛久瑄伸手點一點,枯枝便顫悠悠地晃蕩在她的指尖。
“是啊,皇兄宮裏原本也有一盆,已生了葉子,想是不日便能開花了。”
她道,“這虞山紅最是挑剔紮根的土壤,燕京的土壤養不活它,你若不換了盆中土,還不知要何年何月才能見到它的花。”
洛久瑤眸光微深,輕言道:“多謝皇姐提點,我知道了。”
洛久瑄收回手,仰頭朝她笑:“什麽提點,不過是所知一二,在你面前賣弄學識而已。”
坐在洛久瑄的書房中,洛久瑤才發現,她真的是在說下棋。
棋盤上的棋子黑白交錯,是一盤未能下完的殘局。
洛久瑤看過案上棋局:“皇姐見笑,我的确不會下棋。”
她向來對下棋興致缺缺,耐不住前世的洛璇極愛下棋,又最喜歡同她一起,便總拉着她坐在棋盤前孜孜不倦地講,久而久之,她也能勉強看懂盤中局勢,同他來往幾手。
不過她生來不是下棋的料子,坐在棋盤前總是犯困,你來我往間不出幾步,自家的棋子便能被洛璇吃個幹幹淨淨。
眼下的棋局的黑子雖明顯被圍困,卻亦有隐而不發之勢,更留有後手。
洛久瑤擡眼:“皇姐既一定要我看這局棋,還請指點久瑤一二。”
洛久瑄彎了彎眉眼,撚起一顆白子。
“你瞧這裏,黑子的确勢弱,硬碰硬只會被吃得骨頭都不剩,但它卻以退為進,意在蟄伏,而白子勢勝卻在明,只能進不能退,半邊已踏入陷阱。”
話音落下,她擡首,依舊眼含笑意,“久瑤,若你為執白棋者,當如何?”
洛久瑤接過她手中棋子:“折中而行,趁勝時養精蓄銳,以長久對壘,若求速戰速決,便不留後路,魚死網破。”
“你這個于棋局無意的人都能勘破的道理,我又何嘗不知……”
洛久瑄的聲音很輕,纖長的指節沒入棋奁中,微微用力。
許久,她輕聲道:“久瑤,你可還記得花朝祭春時,我曾與你說過的話麽?”
洛久瑤細細回憶。
不等她想起,洛久瑄再次開口:“我沒有編造,你的眼睛真的與她的很像,幼時不覺,如今越發相像了……當年宮中鬧了疫病,母妃一心照看皇兄,将我送到她宮中照料,從那時起,我便記着她的眼睛……”
洛久瑤微愣,又聽她道:“久瑤,若不快些,趕在他認出你之前先行動手的話……”
“久瑄,藥已熬好了……九妹也在此?”
洛久瑄的話語被另一道聲音打斷,房門打開,洛久瑤側首看去。
是洛久琮。
“皇兄。”
洛久瑤起身行禮。
洛久瑄亦緊随着起身,拂袖之間卻不慎剮蹭到棋盤,盤中局勢頓然混淆,幾枚棋子落地,發出叮鈴脆響。
洛久瑤彎身拾起,順勢接過洛久琮手中的藥碗遞去。
洛久瑄笑着接過,而後道:“小九,既然盤上的棋子都亂了,今日便到這裏罷,改日我再教你下棋。”
洛久瑤應聲告退,行禮同二人道別。
殿門開合,人影走遠,洛久琮走到棋盤前,拎起一枚黑玉棋子。
“你将那些話對她說了?”
洛久瑄捧着藥碗,點頭。
洛久琮扔下棋子,哼笑一聲:“到底是長大了些,逢場作戲這樣的本事你倒也能無師自通,信手拈來。”
棋子險些自棋盤滑落,洛久瑄擡手壓住,冷笑:“哪裏比得了皇兄,況且從我口中說出的,真話要更多些。”
—
一天一夜未得休息,再次回到延箐宮,洛久瑤索性躲到帳子裏,任外面日光晴好亦或風雨交加,如何也不願起身了。
再睜眼已是入夜,屋內未燃燈燭,紗帳落下,丁點兒光亮也投不進。
像是她才到棠西宮不久的時候,那時她怕黑,洛久珹也是這般,将殿內所有的光亮都帶走,留她一人在不見五指的黑夜裏。
噼啪不停的落雨聲,轟然驚響的滾雷聲,次第傳來,交織不休。
一道幾乎将天幕劃破的白刃掠過,随着腳步聲與推門聲傳來的,還有桃夭驚惶的一聲喚。
“殿下!”
洛久瑤猛然坐起。
又一道聲音橫穿入耳,如同乍響的驚雷。
“棠西宮娘娘,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