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骨為刀(重生)第 23 章

第23章

大理寺的動作很快,嫌疑指向錢氏後,不出三日便有了新的消息。

前往搜查的人雖未能搜到賬冊的痕跡,卻在賀府內一處隐蔽的庫房中發現了大量的金錠珠寶。

庫房中堆積的錢財珠寶遠不是一商戶所能留下的家業,亦不是一個尚書的俸祿所能積攢的。

緊接着,在外追查的人在燕京向南七十裏外的建元城發現了錢氏的蹤跡,雖未見其子跟在身旁,但稚子本也與此案無甚關系,為防錢氏留有後手,大理寺加派了人手前去捉拿,想是不日便能将人帶回。

洛久瑤在沈府中過了幾天安生日子,期間沈停雲再次寄回一封書信,道是大軍這幾日已在路,年關時節必能回京,而他亦快馬加鞭,期盼着能早日與娘親和弟弟們團聚。

臘月二十七,沈林休沐的最後一日,洛久瑤與沈林一同前往靜法寺。

靜法寺立在京郊不遠的一處山腰上,臨近入寺的石階窄而陡,馬車只能停在階下。

因是扮作前來香客,洛久瑤未再穿長袍,而是換了件雲錦衣裙。

她發上仍掩着幂籬,提起裙擺一步步登上石階。

已将至新歲了,吹來的風染了幾分暖,天色卻暗沉沉的,像是要落雨的模樣。

歲末前祈福求願的人本該有很多,靜法寺卻十分冷清,寺廟門前的僧人正清掃着石階上的塵灰,眼尖的小沙彌瞧見二人,上前引路。

小沙彌引二人入內,行禮道:“阿彌陀佛,施主可是來求願?”

洛久瑤合手回以一禮:“師父,我有一迷津需住持師父指點,請問該往何處去?”

小沙彌面露歉意:“施主來的不巧了,今日一早寺中有客前來,主持師父此一時難以抽身,施主不若擇日再到寺中來。”

洛久瑤又道:“也無妨,上月此時我在此請簽,今日來貴寺也為還願,請師父引路吧。”

說話間,小沙彌帶二人走入佛殿。

做過佛事,供過香火,洛久瑤跪在蒲團上,對高聳的佛像俯身一拜。

她直起身,便見身側的沈林也屈膝,緩緩跪了下來。

他拜佛的動作有些生疏,像是照着她方才的動作模仿下來的,洛久瑤輕聲道:“大人很少來寺廟。”

沈林點頭:“佛緣尚淺。”

洛久瑤笑笑,側眼瞥過跟在旁的小沙彌,合手對佛像開口念道:“若我此生,若我前生,從無始生死以來,所作衆罪……所作罪障,或有覆藏,應堕地獄……所作罪障,今皆無悔。”

她提高了聲音,小沙彌聽得清楚,匆匆道:“阿彌陀佛,施主,您念錯了。”

洛久瑤仍望着佛像,面色虔誠,口中卻故意道:“我吃齋念佛多年,諸多佛經早已爛熟于心,不會念錯。”

小沙彌搖搖頭,道:“的确是施主記錯了,此句本應是……”

“該是師父記錯了。”

洛久瑤截住他的話,言語頗有幾分不講道理,“小師父修行年月尚短,怕是混淆了經文……不若去問問你們住持?”

小沙彌無奈道:“施主說笑了,出家人不打诳語,住持師父前來也會這樣說的。”

洛久瑤毫無改過之意,轉過頭,重又在佛前念了一遍。

“……施主且等。”

小沙彌一跺腳,走出佛殿,往寺廟更深處去了。

洛久瑤跪在原處,望着殿上的金身佛像。

光線沉沉,空氣漂浮着香火的氣味,光亮自蓮燈的葉瓣透出,投在飄蕩的煙絲中。

佛陀端坐堂間,眉目無悲無喜,好似正于雲霧中俯視人間。

身側傳來一聲很輕的笑。

洛久瑤收回目光,側首:“沈林,你笑什麽呀?”

沈林輕聲道:“臣在笑方才殿下故作不知,氣走那小師父的模樣。”

她總是思慮良多,在他面前又常常是沉着冷靜的,極少露出這般嬌蠻的模樣。

可她這樣的年歲,本該如此随心無憂。

洛久瑤眨眨眼,複又變作方才的嬌蠻模樣,道:“沈林!不準你笑了!”

“好,臣沒有在笑了。”

如此說着,沈林的笑意卻更深了些。

天色依舊暗沉,小沙彌久久未歸,寺中的撞鐘聲響起,蕩在山間。

餘鐘磬磬,聲聲悠遠,洛久瑤忽而道:“沈林,我有一件事想問你。”

沈林:“殿下問便是。”

洛久瑤卻又道:“你可知道,佛前是說不得謊的。”

沈林應:“即使不在此地,臣也永遠不會騙殿下。”

鐘聲蕩至消止,萬籁皆寂,唯餘風聲卷地,簌簌有聲。

洛久瑤頓了一頓。

“程驚鴻說,我去熙朝茶閣的前幾日你曾每日都請他去喝茶,所以你那幾日……是在等我嗎?”

火星舔舐着燃香,奉在佛像前的線香一寸寸變矮,最終燃盡了。

沈林看着餘下的香棍,久久沒有開口。

許久,他伸手合十,以一個不太标準的佛禮朝前拜了一拜。

掌心相合,他的衣袖微微下垂些,洛久瑤便瞥見了他腕間的玉扣。

是半月前她曾交給沈無憂,名為還債的那枚玉扣。

前幾日她未有留心,也不知他是何時帶上的。

“臣……”

“施主。”

小沙彌走入殿中,行禮道:“住持師父請施主到禪房去。”

洛久瑤起身,久跪的雙膝一時有些發麻。

沈林擡手,輕輕接住她。

站穩身體後,沈林也已直起身來。

小沙彌眼見二人要一同前往,忙道:“施主留步,住持只請了這位女施主前去。”

洛久瑤反問:“為何?”

小沙彌不語。

洛久瑤與沈林對視一眼,又道:“上次請簽是哥哥與我一同前來,眼下他也該同去,若住持不見,大可讓他在禪房外等我。”

小沙彌自知拗不過她,若不答應不知她這次又要念什麽經,于是點點頭。

住持的禪房在寺院深處,穿過佛殿,繞過藏經閣,洛久瑤忽而瞥見一道熟悉的身影。

還未至春時,藤枝光禿禿的趴在回廊的木梁上,少年走在廊道的另一端,肩上擔着枯萎藤條投下的影。

他自遠處側首瞥來,唇畔微微揚起笑意。

似是心情不錯的樣子。

洛久瑤不覺那個笑帶有什麽好意。

看來住持一早的那位客人,便是秦征了。

秦征轉了腳步繞到洛久瑤所行的回廊上,十分刻意的與二人打了個照面。

“沈大人也來拜佛?”

沈林不動聲色的擋過洛久瑤,道:“只是前來解惑。”

秦征瞥着他身後露出的一截裙角:“是大人有惑,還是……旁的什麽人有惑?”

沈林道:“世子說笑了,前來寺中的人,哪個沒有惑事?”

秦征目光銳利,冷笑道:“今天是個不錯的日子,大人既然來了,可要将惑事好好解開再走。”

沈林回望,嗓音清淡:“借世子吉言。”

話音才落,二人中忽而插入一道柔和的聲音。

“哥哥,莫要耽誤了時辰,我們走吧?”

這一聲哥哥道過,秦征的目光不再收斂,直直看向沈林身後的影。

洛久瑤察覺到他的視線,擡手,輕輕扯住沈林的衣袖。

沈林點一點頭,與秦征錯身而過。

拂袖掠動間,腕上的玉扣露出又遮過,秦征瞥見玉扣,更将二人的動作盡收眼底,盯着那兩道遠去的身影瞧了許久。

臨近禪房時落了細雨,小沙彌攔下沈林。

洛久瑤揉一揉沈林的衣袖,輕聲道:“哥哥,我路上想起馬車中有些謄抄的經文需拿來供上,哥哥回去取來交給這位師父罷。經文有些多,若能帶些人手幫忙是最好的,千萬不要着急錯漏了。”

她又看向房門緊閉的禪房:“住持師父為我解惑想必要許久,禪房路遠,如今落了雨,寺中也有傘,哥哥無需再來找我,我會自己回去的。”

沈林看着眼前微動的輕紗,遲疑了一瞬,終究點頭應下。

洛久瑤松開手,跨過禪房的門檻,沒有再回頭。

禪房中點了香,非是廟裏的香火,而是一股特殊的燃香氣味。

蓮花香爐分立兩端,住持正坐在一扇木長屏前等着她。

洛久瑤瞥過燃香,合手行禮:“師父,叨擾了。”

住持回以一禮,遞來一盞茶:“施主久等了,請。”

洛久瑤接到茶盞,動作卻頓了一頓。

茶是早已沏好的,茶盞觸手冰涼,一絲熱氣也無。

“多謝大師”

她接來茶盞放下,“方才念錯詩文實屬無心之舉,我今日實則是來還願的。”

住持問:“施主所還何願?”

洛久瑤:“是上月二十七,在貴寺所求的願。”

主持搖搖頭,嘆:“施主誠心,願已達成,何必執意來見貧僧?”

洛久瑤道:“是我有一不解之處求問大師。”

話音落下,住持面色平靜,像是已看出她欲出口的話語。

他的目光平淡沉靜,帶着些無憂無喜的慈悲,輕輕攏在洛久瑤的身上。

良久,他問:“施主是想問,您身上所背的因果?”

洛久瑤望着盞中清茶返照出的刃光,眼睫微斂:“不是為此。”

住持又道:“不問因果,那便是問業障了。”

“施主業障深重,合該放下執念一心向善……若執念不消殺戮不贖,恐怕此生盡處,來生盡處,無有善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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