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骨為刀(重生)第 69 章

第69章

夕陽落盡, 自天際飄蕩而下,落在遠處縱馬而來的青年身上。

青年着一襲輕袍錦衣,掠動的衣袂上染着如火的夕照, 轉瞬便至眼前。

洛久瑤才站起身,青年已自馬上躍下,闊步而來。

錦靴踩在落葉上的聲音格外分明,青年顯然自遠處望見了洛久瑤的身影, 他一步步走來,目光率先落在洛久瑤的身上,又看向沈林,面色一片冷寒。

沈林面色如常,心中似還裝着方才未能說完的話語,垂首行了個禮:“大哥。”

沈溯亦然上前行禮:“少将軍,您親自來了!”

他顯然不明眼前情狀,直起身,又看一眼旁側的沈林二人,企圖幫他們二人緩和氣氛:“少将軍來得好巧, 二公子才同這位許姑娘吵了架,才要和好, 少将軍便來了。”

他話音未落, 沈停雲卻彎身,朝洛久瑤行了個禮。

“殿下。”

他道, “臣不知殿下前來,相待不周, 有失遠迎。”

洛久瑤擡手虛扶他:“少将軍不必多禮。”

“殿……殿, 殿下?”

沈溯的話語戛然而止,他先是一愣, 反應過來立時便要行禮。

洛久瑤擡手攔了他一把,道:“都是自己人,這兩日承蒙統領相助,不必多禮了。”

沈溯直起身,面上的愕然之色還未褪去。

他看一眼沈林,目光中盡是問詢,卻沒能得到一個回答。

沈停雲微微擡首,視線并不在天色上,卻道:“天色已晚,要委屈殿下辛勞些,同我們快些趕路,到連州城再好生歇息了。”

洛久瑤點頭,道一句“無妨”。

她才要帶着沈林離開,又聽沈停雲咬牙切齒的一聲輕喚:“沈林,滾過來,與殿下同乘一車像什麽話?”

這話有些熟悉,洛久瑤回首想要阻攔,卻見沈林正看着她,朝她搖一搖頭。

她咽下本欲出口的話,轉朝馬車走去了。

北地的天格外黑沉,蒼穹染墨,黑幕上墜滿了星子。

雖是離駐營地最近的城池,連州城卻極為祥和安寧,城中住着許多老幼婦孺,是前線将士的親人。

洛久瑤才下了馬車,有人前來安置,帶她到一間客居的院落裏去。

沈停雲的情報活絡,想必這會兒功夫,已将燕京近些時日所發生的,與她本前去守陵,又悄聲從運送棺椁的隊伍中逃出都調查得一清二楚,這才命人隐去了她的身份,将她悄聲安置在此地。

在外奔走一整日,洛久瑤有些乏累,才換了身衣裳,院門被叩響了。

她走去開門,便見院外立着兩道影。

一個是沈停雲,另一個洛久瑤雖從未近距離瞧過,但觀其身形,眉眼面相,是沈長弘無異。

與洛久瑤所想不同,戰功赫赫名聲在外的沈大将軍沈長弘生得一副溫和的眉目,雖多年戍守邊關,身上卻并無太重的肅殺之氣,甚至比之沈停雲更為平和些。

而他如今未着甲胄,通身瞧去,竟與燕京城中的文官也相差不多。

沈長弘垂首彎身,朝洛久瑤行了個揖禮:“臣沈長弘,見過殿下。”

洛久瑤哪裏敢受他的禮,匆匆擡手去扶:“沈大将軍快請起,同我便不必多禮了。”

“殿下遠路至此,是臣有失遠迎。”

沈長弘直起身,言語雖溫和,卻帶着淡淡的疏離:“北地苦寒,一時備不出什麽體面的地方,還要委屈殿下暫居在此了。”

洛久瑤輕輕搖頭:“這裏便很好,将軍安排妥當思慮周全,是我擅自前來,有勞将軍費心。”

沈長弘又道:“殿下千金之軀,若有所需盡可差人告知臣等,小兒沈林擅作主張照顧不周,還請殿下不要見怪。”

他直言提及沈林,洛久瑤也不同他兜圈子,坦然道:“将軍來見我,想必已知道了太安一事,此事全然是我的主意,是我不願去太安,多次請求沈大人,他才不得不帶我前來。”

沈長弘面色依舊平和:“殿下袒護小兒,是小兒之幸了。”

他思緒敏銳,言語之間已然将君臣界限挑明,洛久瑤只得輕笑道:“在燕京時沈大人多番助我,是我該多謝沈大人與将軍才是。”

“殿下這樣說,臣替小兒收下殿下的謝意。”

沈長弘亦溫和地笑:“已入秋,連州不比燕京,入夜後寒冷,殿下且多加些衣裳,這些時日舟車勞頓,還請殿下早些歇息。”

院門再次關合,洛久瑤轉回屋內翻了件鬥篷出來。

如沈長弘所言,北地入夜後寒冷,她披了鬥篷,才勉強覺得冷風沒繼續往骨子裏鑽。

院門外是巡夜的守衛,列隊來往,步履齊整。

洛久瑤走出去,才與隊伍打了個照面,便有人提燈走來。

“姑娘可是有什麽吩咐?”

洛久瑤點一點頭,問:“我想請問,二公子歇在何處?”

守衛想了想,喚來另一人:“诶,你可知二公子眼下在哪兒?”

另一人也想了一下:“二公子?小将軍?他不是慣來歇在北間的院子裏麽?”

眼前守衛卻道:“不對,我才打北邊兒回來,沒見那間院子裏亮燈,好像是将軍一回來便将人帶走了。”

另一人一副恍然模樣,一拍腦瓜:“那是将軍帶他去了祠廟罷,聽他們說将軍今日見到小将軍時面色并不好,臉色鐵青鐵青的很是吓人,也不知小将軍才來,這是犯了什麽事兒。姑娘,你若……诶?姑娘?”

長風萦繞,洛久瑤騎在馬上,一路朝東北山腳的祠廟奔去。

因前世來過北地,她對這裏還算熟悉,記得城東一角喂着馬匹,也記得那間用以祭奠萬千将士的祠廟立在東北方向的山腳下。

沈長弘會将人帶到祠廟,八成是因他擅自帶她前來,便搬出了家法來罰他。

沈林是個倔脾性,斷然不會同沈長弘提及昨日之事,只是他的脈象因昨日沒服藥始終未能平穩,就這樣跪上一夜,未養好的身子只會雪上加霜。

夜風很涼,洛久瑤循着熟悉的山路縱馬而去,直到見到那座熟悉的建築。

飄零的孤葉再也回不去故鄉,沈家祖上便在此立了一間祠廟,意在為他們建立一座可以栖息的安魂之所。

祠廟立在山間,随着年歲愈久,規模也愈發擴大,洛久瑤還記得她前世來此祭奠之時,祠廟比如今要多出半座有餘,其間立了許多無名的牌位。

馬匹停在祠廟外,洛久瑤躍下,一步步向內走。

祠廟中的香火終年不絕,燃香的氣味飄來蕩去,洛久瑤好似踩在飄散的雲煙中,她自外面的祠堂穿行而過,走入內院。

走入院門,一人正跪立在庭院中央,淺白的月光落下,落在他肩側,在院落中投出一道清瘦的影。

少年端着長槍跪立在祠堂前,他跪得很直,然而冷風旋繞着吹起他的長發,卻能瞥見他将唇齒咬得很緊。

洛久瑤輕聲走過去。

聽到腳步聲,沈林沒有回頭,只是穩了穩手中長槍。

他依舊跪立原地,安靜無聲。

聽人在身後立了許久,他才道:“是父親讓你來的?何事?”

洛久瑤沒有應答,一步步走近他。

沈林覺察到不對,卻依舊沒有回頭,他正想開口再問些什麽,身後人忽而發出了聲音。

“沈林。”

暗影遮罩下來,一聲喚落在耳畔,沈林的脊背頓然繃緊了。

他手中端着長槍,想回首而不得,只能輕聲道:“阿瑤。”

“你是怎麽來這裏的?”

“你不該來這裏的。”

洛久瑤走到他身畔。

她輕聲問他:“是因為我。”

“又是因為我,對不對?”

沈林輕笑一聲,企圖寬慰她:“不是的。”

洛久瑤道:“無論是與不是,你都已跪在這兒了。”

她輕觸了觸沈林握緊長槍的指節,感到那裏冰寒一片。

他已在風裏跪了太久了。

洛久瑤解下身上鬥篷,輕輕披在他的肩上。

她半彎着身,将鬥篷的系帶繞至他身前,邊道:“沈将軍去找過我,他說北地入夜後寒涼,我剛好多穿了件衣裳來。”

染着暖意的鬥篷披在肩側,周身頓時萦繞了淺淺淡淡的草木香。

許是與他常常走在一處,如今洛久瑤的衣上也幾乎盡染了草木香的氣息,只是與他的不同,那道氣息清淺而緩和,沒有沁入草藥的苦澀味道。

沈林垂眼,看着身前的系帶穿來繞去,最終繞成一個漂亮的結扣。

“阿瑤。”

他的指節也繃緊了,輕聲道:“夜裏風涼,回去吧”

洛久瑤沒應聲。

她放下結扣,站起身。

院落安靜,正當沈林以為她就此離去的時候,身側卻傳來一陣窸窣聲響。

洛久瑤拂開衣擺,緩緩屈膝,在他身側跪了下來。

穿堂而過的風将草木香帶落在身畔,沈林的呼吸微顫,雙手亦微微顫抖,幾乎連長槍都握不住。

他手捧着長槍,終于側首,望見她跪在身畔的影子。

将鬥篷披在他肩上後,她的身上只着了白日裏所穿的衣袍,顯然不足以抵擋北地夜裏冷寒的風。

“阿瑤。”

沈林開口,他想勸一勸她,卻在微明的月光下看清她決然的神色。

相勸的話語便再沒能說出口。

他輕聲道:“若是染了風寒,你就要和我喝一樣藥,軍醫開的藥可是格外苦。”

洛久瑤終于朝他笑了,軟着聲調,佯裝無奈道:“那怎麽辦啊,北地沒有那樣甜的蜜餞,你可要任我讨些別的賠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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