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意安聽到這裏便擺手示意慕雲停住了,原來這一世,大月可汗已于半年前過世了,那遣使來天遂和親之事便不可能發生了。她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心頭的一塊大石頭總算落了地。
季意安心中的石頭落了地,可是季無疾卻是越來越忙碌了,算起來又是半月未能進後宮了。季意安心中思念,可也無可奈何。這一日午後,她正靠在榻上昏昏入睡,這時慕雲自外面進來了。
“公主,您別睡了,白天睡多了,晚上又要睡不好了……”慕雲至榻前推推她的胳膊道。
“慕雲,別鬧我,我犯困了,你讓我睡吧……”季意安睡眼朦胧打了個哈欠道。
“公主,您這成天總是一副蔫蔫的模樣可怎麽行啊?慕雲從前不知道,原來是相思病生起來是這般模樣,現在可算是見識到了!”慕雲嘆一口氣道。
“你胡說什麽啊,就睡個午覺而已,就扯上相思病了!”季意安瞪了她一眼。
“你這幾日,午覺一睡就睡到半下午,起來也是沒精打采,做什麽都提不起勁,連院裏的小白您不想理了,這不是相思病是什麽啊?”慕雲笑得意味深長。
季意安又瞪她一眼,面上卻是有點紅了。
“公主,我有一樣東西,保管您看了立刻精神百倍!”慕雲突然壓低聲音湊到她跟前道。
“什麽東西?”季意安順口問了一句,眼睛還是半閉着的。
慕雲将一直藏在背後的一只手拿了出來,那手上拿着一只小匣子,紅漆描金,匣子蓋上描有杏花圖案,季意安看了一眼,果然來了絲精神。
“這裏面是什麽?你哪裏來的?”季意安擡眼問道。
慕雲将匣子拿在手上在季意安面前晃了兩個,然後笑着道:“我說的沒錯吧,這還沒打開了,您都精神起來了!這要打開了還得了!”
“別貧嘴了,快打開給我看!”季意安有些不耐了。
慕雲又是一陣笑,然後将那匣子遞至了手意安的手中。
“公主,我可不敢打開,這個啊,只有您才能開。”慕雲說完之後,就嘻嘻笑着出了內室。
“什麽呀?這麽神密兮兮的?”季意安一邊嘀咕着,一邊打開了那小匣子。
匣子裏靜靜躺着一枝白玉簪,簪頭是用白玉雕成的兩朵杏花,玲珑剔透裏泛裏潤澤的淡淡光芒。季意安伸手取出了那杏花簪,心裏也一陣陣跳動得快了起來。
杏花,杏花簪,這肯定是皇叔送給她的!季意安手指撫着那有溫潤之感的白玉杏花,心裏一陣激動,歡喜之情也油然而生。
拿起簪子,便發現匣子底部還有一張紙箋,天青色的,折成長長窄窄的一塊。
季意安伸手取了那紙箋,慢慢展開了,一行飄逸秀美的小字印入了眼簾,是皇叔的字跡,上面赫然寫着:“一日不見,如三月兮。”
季意安看完之後,心跳得更是厲害,臉上也是一片暈紅之色,“一日不見,如三月兮”,原來皇叔心中的思念和自己一樣的濃烈,他,會不會如同自己一樣,每時每刻想着對方,因為無處可藏的思念,而眉間緊鎖、心頭微痛嗎?
“一日不見,如三月兮。”
季意安将那杏花簪和紙箋緊緊地貼在了胸口,閉上了雙眼,口中又低喃了那一句。心裏面甜膩一片,又隐着幾份躍躍欲試與期待來。
“縱我不往,子寧不來”?
季意安突然想到這首詩內的另外一句來,皇叔,忙得沒空進宮,而自己恰恰是每日清閑着的,自己可以想法出宮出啊,對,“縱我不往,子寧不來”!季意安想到這裏,心裏突然便升騰起難以抑制的躍躍欲試與期待來。
還沒等到季意安将心裏的那份躍躍欲試化成實際行動,前朝便有不好的消息傳進了後宮。
風州以白氏為首的十六族反了!欽差大臣還未到達風州,他們便闖進了風州刺史府,将新任的風州刺史關押了起來,毀了朝廷在風州設下的所有機構,又取了風州附近的蒼州、耶州二城,糾集了數萬人之衆,正朝風州之外的長寧城直奔而來。
消息傳到洛安皇城朝堂之時,元樂帝勃然大怒,當衆拍了龍案怒道:“風州白氏,朕自登基以來,一直忍耐于他們,沒想到,他們這次竟是膽大包天造反了!諸位愛卿,你們說,這次,該不該派出大軍,然後将他們一網打盡!”
元樂帝話音剛落,當即就有一衆武将慷慨異常,大将軍劉能更是走出列隊,當場請命去領兵去風州平反。
“皇上,老臣提議,還應以安撫為主啊!風州地形複雜,十六族這次糾結了數萬兵力,又聽說白氏族人多有能人異士,精通奇門遁甲,機關幻術。這次風州守軍死傷無數,若是朝廷派出大之軍匆匆趕去風州,舟車勞頓,加上地形不熟,就算是開戰了也未必有勝算啊!”
一陣有些蒼老卻是沉穩的聲音響了起來,衆人紛紛擡眼,便見一個鬓發微白,身着蟒袍的老者出列奏道,正是皇後之父吳國公。
吳國公話音剛落,朝堂之上便是一陣低低的議論之聲,一些生性謹慎的官員紛紛點頭稱是,可是以劉能大将軍為首的一幫武将聽了這樣怯戰之論,立時義憤填膺起來。
“皇上,臣附議吳國公,這幾年年成不景氣,國庫也日益空虛,一旦開戰,必将耗費巨大,若是戰事不利,時日一長,舉國上下便将陷入舉步維艱的地方。”戶部尚書也出列奏道。
這兩位舉足輕重的大臣此話既出,朝堂之上更加竊竊私語一片,立時支持招撫的臣子便又多了一批。
劉能大将軍一聽急了,上前幾步扯着洪亮的嗓子就道:“皇上,切莫聽這些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的怯站之論!傳聞多有不實,那風州白氏只不過略精幾門機甲,風州守軍是被他們來了個措手不及才會潰滅,外間便将十六族傳得神乎其神,他們那些江湖小伎倆怎能抵過朝廷的鐵騎?就算是國庫有一時有空虛之憂,也該想法設法開源節流,絕不能放任他們謀逆造反,若有別處也有異心,一起來反了怎麽辦!”
劉能的聲音铿锵有力,只說得一衆武将連連點頭,他們一齊出列行禮奏道:“請皇上下令,派兵征伐風州,以正天子之威!”
“皇上,大戰非同小可,請皇上三思!”以吳國公為首的一衆人趕緊也出列奏道。
元樂帝擡眼相見,看着底下争得不可開交的一幫朝臣,主張派兵的和主張招安的竟各沾了一半,他本是氣憤異常,心裏要想派兵平反的,可見了眼前這情形,一時之間不由得也有些猶豫了。
元樂帝沉默了片刻,便習慣的将眼光投到了禦座的左下首,那裏正站着一人,身着深色親王朝服,長身玉立,清俊隽秀,此刻,那張秀美無俦的臉上,神色平靜,沒有被身邊的争吵影響絲毫。
“琛弟,你怎麽看?”元樂帝對着那道清冷秀逸的人問道。
衆人一聽,立刻停止了議論,一起将眼光投到了季無疾的身上,皇帝一向信賴琛親王,他此時既是如此相問,便是将決定權交到了琛親王的手中。是以,衆人一齊豎起了耳朵,想聽一聽琛親王如何決斷。
季無疾聽得元樂帝相問,他上前兩手朝元樂帝行了個揖禮,然後清冷着嗓子開口了。
“皇兄,風州十六族不念朝廷之恩,居然聚衆行謀反之事,弟以為不可忍。”
季無疾聲音不大,卻是不怒自威,隐含着雷霆之力,那些主戰的武将聽在耳內便是一陣熱血沸騰。
“那依琛弟的意思便是要派大軍前住平反了?”元樂帝斟酌了一下又問道。
季無疾點了點頭,那幫主張招撫的臣子便急了,吳國公一撩朝服下擺,正待跪下相阻,卻見季無疾雙手一擡,又着元樂帝行禮道:“皇兄,臣弟願領三萬精兵趕往風州,為皇兄蕩平風州十六族,還天遂一個清平!”
什麽?琛親王竟要親自去風州?還只要求領三萬區區兵力?堂上人人驚詫不已,過了片刻卻都一個個面露喜色,信心滿滿起來。
他們原是擔心大軍長途跋涉趕赴風州多有不利,可是琛親王親自領軍那就大大不一樣了,琛親王是什麽人?那是神一般的存在,當年以十六歲之時,便奔赴邊疆禦敵,一場戰事中,曾領一萬精兵将闕國十萬鐵蹄打得流花流水,只剩下幾百人狼狽逃回闕國國都。自那時起,天遂琛王季無疾的名號便被周邊各國知曉。
“好!就依琛弟之言,由神武營挑選三萬精兵交于琛親王,由琛親王任平反大元帥,劉能大将軍任副帥,三日後趕赴風州平反!”元樂帝一拍龍案,語氣中有抑止不住的信心與篤定。
消息傳到披香殿之時,季意安手一抖,手中的茶盞使跌落在地。
“慕雲,你說什麽?皇叔他要領兵去風州平反!”季意安顧不得自己茶水濺到自己的手上和裙子上,只驚詫萬分地看向慕雲。
一旁的崔姑姑趕緊上前拿帕子替她擦手,慕雲也上前一點道:“公主,主子此舉也是無奈之舉,風州十六族已接連占下了蒼州、耶州二城,如果任由其發展下去,過了江,一路向北,洛安皇城便就岌岌可危了。再加上國庫有空虛之勢,一旦戰事拖得久了,也有舉國混亂之險。只有主子親自領兵,速戰速決,才是上上之策啊!”
聽了慕雲的分析,季意安稍稍平息了情緒,理解了季無疾朝堂之上自請趕赴風州的心思,可是緊接着擔心不舍之情迅速占據了她整個心房,令她秀眉緊蹙,坐立不安。
“公主,您別擔心,主子此去定是會得勝歸來的,楚風傳了主子的話進來,主子說請公主放心,多則三月,少則一月,他就會回來洛安城的。”慕雲又道。
“是啊,公主,琛王殿下當年一戰成名,就連虎狼一般的闕國之軍都不是殿下的對手,這次的風州平反肯定是萬無一失的。”崔姑姑也上前安慰道。
崔姑姑這些天一直在一旁冷眼旁觀兩人之間的事兒,本是對兩人之間的事心存諸多顧慮,可是那日娴妃忌日,季無疾竟也去了娴妃墓前,崔姑姑心中很是震動,便将那些顧慮全都抛了去,只一心一意盼着他兩人好了。這會兒見了季意安的焦急之情,便也忍不住上前相勸了。
季意安在兩人的勸慰之下,稍稍安了一點心。可是一顆心早就飛出宮外去,恨不得立刻去到他的身邊。
“慕雲,大軍什麽時候開動?”季意安又問。
“公主,大軍三日後就會出發,這三日之內,主子必是有諸多事務要忙,想來,想來是沒時間進宮來見公主了。估計只能三日後在端午門舉行出征祭祀禮的時候才能見到了……”慕雲小聲說着,聲音裏也透着一絲遺憾。
季意安聽完,心裏一陣生出一股難言的痛楚來,可是大軍出發在即,她又如何能任性的要求皇叔放下公務來看她。
思慮半天,終是嘆了一口氣,揮手讓崔姑姑和慕雲退了出去,她自己則進了內室,取出他新送的杏花簪與那張天青色的紙箋來,看着,摩挲着,那上面,似乎還萦繞着溫潤而清洌氣息,那氣息,淡淡的,若隐若現,卻是經久不息,直入心底……
季意安就這樣恍恍惚惚中又度過了兩天的時間,這一日的傍晚時分,她坐在窗前,看着外面院子裏一寸又一寸暗下來的陰影,心裏更是糾痛成一片。
今晚便是大軍出征的前夜了,明日一大早,他,那個令她想得快要瘋的人,便要領着天遂的熱血男兒趕赴風州了,接下來的幾個月內,自己,只能留在這孤孤單單的洛安皇城,數着日子,看着一寸寸的光陰,只怕要魂牽夢繞,相思成疾了。
“一日不見,如三月兮。皇叔,我已經好些日子沒見你,安兒真的好想你……”季意安在心裏低喃了一聲。
“縱我不往,子寧不來”?對,“縱我不往,子寧不來”!
季意安心裏想到了這句,口中也不由自主地念出聲來,真是傻啊,皇叔抽不身來後宮,自己為什麽不能出宮出見他呢!
“慕雲!”她站起身,朝屋外大喝了一聲,帶倒了案上的一只瓷杯,發出了一陣嘩啦啦的脆響。
正在屋外廊下的慕雲聽得動靜,風一般的速度進了屋。
“公主,什麽事?”
“慕雲,立刻準備,我要出宮!”她揚着聲音就道。
慕雲一愣,擡眼一看,便見眼前的小女子,因着這兩日茶飯不思坐卧不安的緣故,小臉瘦了一圈下來,小巧的下巴也尖了一些,更顯得楚楚可憐,嬌美怯怯來,可那一雙精致的鳳眼內,卻是黑亮得驚人,正滿含期待的看向了她。
“公主,你要去見主子?”慕雲瞬間明白了她的心意。
季意安點點頭,擔心慕雲阻于她,正待開口再說句話。
“公主,您不必說了,慕雲這就去準備。”慕雲搖搖頭,給了她一個了然的笑容。
慕雲正待出屋去,卻見得崔姑姑掀了門簾進來了,手上還捧了疊衣物,慕雲看一眼,便意外發現是一套內侍的靛藍襖子。
“崔姑姑,這是?”慕雲指着那套衣物愕然道。
“慕大人,你不必去小宣子屋子了。上次公主出宮,回來時我見着小宣子的衣裳穿上公主身上,顯得有些緊了,便為公主做了一套備用着。”崔姑姑道。
座在屋裏的季意安一聽崔姑姑的話,心裏湧過一陣暖流,站起了身,低低地喚了聲:“姑姑,我……”
“公主,您不用說了,姑姑都明白。都盼着公主見過殿下一面之後,殿下安心去風州,公主也能安心在宮內等着,等殿下凱旋歸來,早日為公主謀劃,你們二人能有個美美滿滿的未來……”
崔姑姑一邊說着,一邊不禁微紅了眼圈,季意安更是聽得鼻頭發酸,走到崔姑姑面前,輕輕地依偎在她的懷裏,就像小時候在攏秀宮的時候一樣。
宮外,神武大營門口,大将軍劉能正與季無疾行揖禮作別。
“殿下,您已經忙了整整三日了,明日大軍就要開發,軍中一應事務也都準備妥善,您回府好好歇上一晚吧。”劉能洪亮着聲音道。
“也罷,我先回去了,這裏有勞大将軍了。”季無疾颔首道。
劉能點點頭,目道着季無疾與楚風跨上馬匹離開了大營。
兩人的馬疾行至洛安城內,馬蹄的“噠噠”作響聲,在已是人煙稀少的長街之上,顯得特別的有節奏,轉眼便到了皇宮附近。
“籲……”季無疾忽然勒住了缰繩。
楚風見狀也停了下來,便見季無疾坐在馬上,朝着皇宮方向,面上露出了一絲惆悵之色來。
“主子,您是擔心宮裏的……”楚風話說了一半頓住了。
聽得楚風如此說,季無疾心裏生過一陣揪痛來,他已經有半個月未進宮了,天知道他心裏有多想念多牽挂那個人兒,原以為忙過這一陣,等過了年就帶她出宮,沒想到風州突生變故,他不得已要親臨風州,這一去至少得兩三個月,心裏的滋味真是難以言說。
此刻,他徘徊在宮門之外,真恨不得不顧一切就飛馬躍進後宮,去到披香殿內,将她抱在懷裏,向她訴說心裏的思念與情愫。
“楚風,走吧……”
良久之後,季無疾終是平複了情緒,然後一拽缰繩調轉了馬頭。
“記得,傳信給慕雲,我不在的這段期間,務必要保證她的安全,必要時請母妃出面。”季無疾又低聲道了一句。
“主子,楚風明白了。”楚風神色很是嚴肅。
二人回到了琛王府,楚風趕緊喚了季無疾的貼身小厮茗止,吩咐他伺候殿下沐浴,好讓他早些歇下,明日寅時初便要起身至端門舉行出征祭祀大禮,萬萬耽誤不得。
茗止快速的将一切都準備好了,季無疾疾去了甲衣進了沐室。
季無疾入沐室後不久,琛王府大門外駛來了一輛馬車,看樣子是宮裏來的。果然,車子在王府門口停了下,駕車的是一個侍衛打扮,英氣卻不失美的女子。
“這位大哥,太妃娘娘派了人來,是有要事要面見琛親王。”
駕車的正是慕雲,自然又是冒着太妃的名頭好辦事,那守門的護衛果然不再生疑,很快就有人進去通報了。
片刻之後,楚風趕了出來,一至門口,便見慕雲正翹首朝府內看着,見他出來,立刻伸手指了指馬車之內。
楚風一霎那間立刻明了馬車之內坐的是什麽人,不知為什麽了,一向冷靜自若的楚風,此刻竟有了一種歡喜雀躍的感覺。
“快,快,快進府去!”楚風有些急切地道。
慕雲回身,掀開車簾,将一身內侍裝扮的季意安給扶了下來。
三人一起入了府內,楚風在前面引路,一直将季意安帶到了後院之內。只到了一處看起來很是小巧的跨院之前停止了腳步。
“公主,殿下就在裏面,您自己進去吧。”楚風道。
慕雲見那院門虛掩着,便欲上前為她引路。
“慕雲,你就別進去了!”楚風突然開口道,又朝慕雲使了個眼色。
季意安一門心思都在季無疾身上,哪裏看見這兩人之間的眼色,當下便自己推開院門邁步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