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無疾說得風輕雲淡,可将元樂帝和季意安聽得傻了眼。
“琛弟,你這又是何苦呢?”元樂帝輕嘆了一聲,面上卻是露出一絲不易覺察的輕松來。
“所以皇兄一定要快些好起來,臣弟可擔不起天遂這個重擔,皇兄也莫要逼得無疾剃了三千煩惱絲,要知道臣弟連親都還沒娶過。”季無疾輕笑着道。
聽他調侃起他自己一向不喜歡別人提起終生大事來,元樂帝心裏不由得愉悅了起來,面上也露出了笑意。
“琛弟,你若是想成親,想嫁的女子還不得從你那琛王府一直排到洛安城外去?只是不知道什麽樣的女子能入得了琛弟的眼啊!皇後在朕跟前提過幾回了,不過朕心裏明白,吳國公的孫女入不了琛弟的青眼。”元樂帝輕嘆着道。
“皇兄,想來這世上總有一個女子,是我的良配。您就別再操心臣弟的事了。快些喝了湯藥然後躺好養神吧。”季無疾低聲說道。
元樂帝說了半天話,便也覺得有些疲倦了,便由季意安伺候着将湯藥飲下,然後便閉上雙眼睡下了。
季意安剛才聽得季無疾很是堅定的拒絕了元樂帝要他繼位的決定,心裏悄悄松了一口氣,後來又聽得他竟然說到要遁入空門去,心裏不由得又是生氣又是好笑。皇叔若是出了家,當了和尚,那她該怎麽辦?難道也要剃了青絲跟了去?
季意安想到此,不由覺得十分荒唐,便不自自主瞥一眼他,誰知季無疾也正朝她看來,如玉般的俊顏上有着關切之色,季意安正想着和尚、尼姑之類的,被他冷不防這麽看一眼,面上一熱,便騰上了兩片暈紅來。
季意安正覺得有些尴尬間,便有內侍進來說,長公主的午膳送過來了,問現在可要擺上。季意安點點頭,示意自己一會就過去用餐。
“皇叔,你用過膳了嗎?要不要一起用一點?”季意安看他一眼随口問道。
“剛才只吃了一點點,這會腹中正有不飽的感覺,用一點也好。”季無疾淡淡道。
一旁的內侍聽得琛親王也要用膳,趕緊詢問可要再去讓禦膳房做一些來。
“不必了,你們每日送來的都很多,皇叔一塊吃也是夠的。”季意安道。
“是,長公主。”內侍答應一聲,便将兩人引至了寝殿外的小花廳內用餐。
兩人進得花廳,便見案上已擺好了四五樣素菜,一個湯,外加兩碗珍珠綠米飯。季無疾一揮手,伺候的內侍便悄然退了出去,又将厚實的門簾放嚴實了。
“安兒,為何吃得這樣素?”季無疾坐到了案前,看一眼案上的菜色,便輕笑着問道。
季意安也坐到了對面,她拿起碗和勺,開給季無疾盛了一碗菌菇湯雞絲湯,一邊遞給他一邊笑道:“真是怪了,皇叔竟是嫌這飯菜太清淡了嗎?”
季無疾接過湯微愣了一下,便擡眼看她,只對季意安一邊給自己盛着湯,一邊仍是笑着道:“皇叔都是要遁入空門的人了,竟然還要貪這口舌之欲嗎?”
季無疾一聽,頓時忍俊不住,原來她竟是認真計較上了自己剛才的“遁入空門”之說,她的認真卻讓他心裏漫過一陣甜蜜的悸動來。
他擡袖飲了一口湯,然後放下碗,長眸深深地鎖住季意安的眉眼,只看了好一會兒,然後才勾起唇角,綻開了一個清淺卻是燦然的笑意。
“你笑什麽嘛?難道我說得不對嗎?”季意安被他看得有羞澀了,紅着臉瞥他一眼道。
“安兒,我若真的剃度出了家,安兒是不是該要傷心萬分啊!”季無疾看着她,問得意味深長。
季意安面上一紅,往自己嘴裏塞了一大口米飯,然後含糊着聲音道:“我傷心什麽?自在萬丈紅塵裏,過我逍遙自在的日子。就讓皇叔青燈古佛,頌經茹素,最好修成個得道高僧好了!不過你若是成了正果,別忘了保佑我尋得個如意夫君,恩愛一世到白頭的那種……”
季意安雖是說得含糊不清,可是季無疾卻是一字一句都聽清了,連她語氣裏咬牙切齒的意味都聽出來了。
“安兒,我若真是剃了度,也必是個六根不淨的和尚,成不了正果的!”季無疾眨巴了一下眼睛,憋着滿肚子的笑意道。
“為什麽?”季意安擡起了頭。
“安兒如此可愛,我便是入了佛門也要忍不住日日夜夜思念成狂啊,你說我這樣如何修行成正果?不僅修不成正果入不了正道,估計還會為情所困而入魔吧?”季無疾的眸內有掩飾不住的笑意。
“沒正經!”季意安瞪了他一眼。
“安兒,遁入空門一說不過是為了讓你父皇放寬心的,你竟相信了嗎?”
季無疾突然又道,斂去了戲谑之意,他的聲音輕輕淡淡,似帶着一股嘆息之感。
季意安聽完卻是怔了一下,随即便明白過來,自己的父皇,他是個真正的王
者,雖有兄弟情深,可是他首先是個帝王。
他不僅擔憂太子繼位之後,吳國公一家獨大,他在擔心,這個年少自己很多的弟弟,在朝中威望地位僅次于他的琛親王,日後會不會越過太子,甚至有取而代之的威脅。
元樂帝的在病榻上對季無疾說的那一番話,既是推心置腹,将太子托付于皇叔,同是也是對季無疾的一種試探。而季無疾則是以“遁入空門”一說給元樂帝吃了一顆定心丸,完全打消了他的顧慮。
“安兒,現如今,我不僅有母妃,還有一個時常令我牽腸挂肚的人兒,我怎麽會舍得遁入空門?”
季無疾一邊軟聲說着,一邊伸出手來,修長的的指頭在她的眼角處輕輕撫過,帶着溫潤憐愛之息。
“皇叔……”季意安輕輕喚了他一聲,心裏有千言萬語想和他說,可是在這長樂殿,父皇的寝殿之外,她說不出來也不敢說。
“嗯……快點吃飯吧,我知道你想說,你想我了。”季無疾低低地說了一句,然後便垂下眼睑開始吃飯了。
什麽?他說什麽?我有這麽明顯的露出了想他的表情了嗎?季意安哭笑不得,一邊低頭吃了口飯,心裏面還是有些不甘心,便嘀咕了一聲。
“我哪有,哪有想要說,說想你了……”
“你沒有想我嗎?可是我很想安兒呀!整整一上午雖是忙得不可開交,可是安兒的影子總會跑在我的腦子裏,讓我時時走神,去禦書房議事的大臣都覺得很奇怪,勸我要保重身體呢。”
季無疾一邊慢慢地嚼着飯菜,一邊淡淡然的道。季意安卻是聽得面上發熱,忙低下頭,大口扒起飯菜來掩飾。
“安兒,慢點吃,別咽着了……”季無疾放下筷子,看着她輕聲道。
季意安紅着臉“嗯”了一聲,放慢了速度。
“安兒,今晚過後,你父皇的病情若是穩定了,你便回披香殿吧。”季無疾又道。
季意安又“嗯”了一聲。
“安兒?……”
“嗯,嗯?”季意安有些茫然地擡起了頭。
“你能不能不一直回我個嗯字啊,你不能和我說句話麽?”季無疾看着她,聲音裏帶着絲嗔怪之息。
“哦,皇叔,請吃這個。”季意安讪讪笑了一聲,又将一碟子青菜放到了他的面前。
季無疾無奈,只好拿起筷子将那碟青菜給吃了個幹幹淨淨。
“皇叔,我都吃飽了,你呢?”
過了一會兒,季意安指指自己面前的空碗道。
“我都快将碟子吃下去了,能不飽嗎?”季無疾看一眼面前的青菜碟子,口氣有些幽怨。
季意安捂嘴偷笑一下,然後便起了身,正待出聲喚外面伺候的進來,卻不料季無疾也突然間起了身,繞過食案,然後長袖一揮,便将季意安撈進了懷裏。
季意安吃了一驚,心想這裏是長樂殿,外面站滿了伺候的內侍與宮女,皇叔怎麽這樣不分場合?她心裏這樣想着,面上一急,便掙紮着想要離開他的懷抱。
“安兒,別動,我就想抱你一會,就一小會……”季無疾用力地攬着她,又低頭附在她耳旁,聲音輕軟而有磁性,帶着深深的眷戀之息。
聽得他的聲音,季意安的心裏立刻生出一絲顫栗的感覺,她點點頭,果然不再動彈了。
季無疾低下頭,閉上了雙眸,埋首在她的秀發間深深嗅了一下。
“安兒,我只恨不能與你時時刻刻都待在一處,安兒你說,我這樣是不是生病了?”
季無疾的聲音有些低沉嘶啞,還帶着絲痛楚的感覺,季意安心裏也是一痛,她擡起頭看向他,便見他的長眸之內,波光潋滟,裏面閃耀的,是濃得化不開的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