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骨為刀(重生)第 77 章

第77章

洛久瑤頓住腳步。

比言語更快的是沈林的動作, 未等她開口,沈林已然執劍擋在她身前。

“殿下無需這般防備我。”

秦征走近些,笑道, “您瞧,這兒只有我一個人,連侍從的影子都沒有。”

影子被燈燭印在石壁,虛虛晃着, 洛久瑤輕按了按沈林持劍的手。

沈林的手腕微僵,側首看她,目光中隐有擔憂。

他緩緩放下長劍。

“秦世子。”

洛久瑤上前兩步:“許久不見了。”

秦征的面色略染憊态,但細碎的燭影落在他的面上,卻将他的眼睛映得異常亮。

明明距離他們上次相見已過了一年,秦征望向她的目光卻與二人在延箐宮相談時驚人地相似。

好似他這一年從未變過。

陶屏在旁道:“原來二位是熟人,熟人之間更好說話了。”

秦征沒看他,上前對洛久瑤行了個周全的禮。

“殿下見到我并不意外,是已猜到了我會前來。”

洛久瑤道:“你來也好,遣旁的人來也罷, 我只是要與燕京來的人見上一面。”

秦征卻忽而道:“殿下,這一年中, 我曾命人到太安尋過你。”

長劍離鞘的聲音響動, 洛久瑤的目光轉向旁側——沈林的手臂繃得很緊,曲起的指節已然頂開了劍鞘。

她悄聲伸手攔了攔, 将對話扯回原處:“世子既不遠萬裏親自來此,是有話想與我說。”

見她并不追問, 秦征也沒有繼續說下去, 而是順着她的話說道:“我的确有話想與殿下說,還想請殿下借一步說話。”

洛久瑤想了想, 點頭應下。

她看向沈林,才發現自方才起,他離鞘的劍始終未收回過。

于是她轉身到他面前,輕按了按他手中的劍柄。

她的手覆上去,力氣很輕,沈林終于斂了斂睫羽。

長劍收回,他的腳步幾乎不受控制地想要跟上她,卻在對上她的目光時頓住了。

洛久瑤收回手,輕聲道:“這陵墓的規制與熙國陵墓的規制不同,看入口空蕩,怕是墓洞遠不止一處,還需得你替我瞧瞧。”

沈林的眉目仍滿是擔憂,遲疑着點了點頭。

秦征随手拎了盞提燈引燃,朝旁側一處漆黑的廊道走去:“殿下請。”

洛久瑤輕撫袖中短刀,随他走進去。

陵墓建在山間,規制很大,墓中多是彎彎折折的小道。

周遭一片昏暗,提燈照亮腳下不平的石路,秦征忽而開口。

他重複了在外時沒能得到回應的話語:“殿下,你離開燕京的這一年,我曾遣人到太安尋你,許多次。”

“可派去太安的人沒傳回消息的時候,我想你會不會在中途逃走,我甚至想,會不會是洛淮對你疑心難消,暗中處置了你。”

“後來前往探查的人傳回信件,只說陵墓守衛森嚴,并無人薨逝的消息,我才稍安下心。”

“我想過你不會認命,我想過所有的可能,唯獨沒想到,沈林膽大包天,會不顧殺頭之罪,将你帶來北地。”

“我早該想到的。”

洛久瑤問:“世子為何找我?”

她言語平靜,好似只是順着他的話随口話一句家常。

提燈的光亮卻猛然抖了抖。

“洛久瑤。”

秦征未再以尊稱喚她,嗓音一時有些發顫,“自回到這裏,自我見到你,在長景殿我放過你,在靜法寺我沒有殺你……你利用我,用那只斷箭引我來北地……”

“而我知你是利用我,卻既盼着你能來同我見一面,又盼着來這裏的人不是你……我不确定會不會殺了你。”

洛久瑤看着衣擺晃動的影,輕聲笑了:“世子曾殺過我一次,殺我第二次,第三次,又有什麽關系?”

“你……”

秦征咬着牙,言語有些生硬,“我以為我從前已與你說得很清楚,而今我明知被利用,明知這是一場必敗的死局,卻還是到此……”

“洛久瑤,我還要如何才算對你表明心跡……我對你……你真的……一無所知麽?”

廊道中忽有風聲穿過,秦征手中的提燈便被這一陣冷風吹熄了。

雜亂的影晃動一瞬,一片黑暗中,洛久瑤停下腳步。

可燈滅之際的腳步聲卻好像錯覺,廊道重新安靜下來,連呼吸都清晰可聞。

洛久瑤悄聲撫上袖間短刀:“秦征,你在說什麽瘋話。”

秦征卻笑了,走近她幾步。

“是啊殿下,我早在重回到這裏的時候就已經瘋了。”

“我曾經用盡全力掙脫的一切,在崇昌時所受的冷眼,到燕京為質子的身不由己,我看着我的母親又一次死在我眼前,我沒有繼任秦王,她的屍身便直到如今都無法遷入王陵,還孤零零地葬在崇山的山嶺。”

“曾經的不堪與窘境都在我身上重演,我卻連擺脫它們的籌碼都尚未拿到手中……”

“可洛久瑤……”

“你或許不知道,在長景殿看到你的時候,我竟抱有一絲細微的慶幸。”

“我慶幸你還活着,卻又失望于我所見到的人不是你。我見到你那樣柔順溫馴,見到你對那些人屈膝俯首的時候,我曾想殺了你。”

“你不該是這樣的。”

秦征的言語陡然銳利,他伸出手,不由分說地攥住洛久瑤的腕。

“但後來我知道,你就是我所見過的那個人。”

“所以我不打算殺你,也不打算放手。”

腕間傳來陣陣疼痛,秦征的力氣很大,指節緊緊束縛着她,好似要将她的腕骨都捏碎。

洛久瑤忍住痛意,穩了穩嗓音道:“秦征,你曾殺我,以箭刺我,為一己私欲私自求下婚旨,後又因清臺寺一事間接讓兄長為我頂了罪……從始至終,你我之間都不相為謀。”

“沒關系的,殿下。”

秦征卻将她的腕攥得更緊,“無論從前還是現在,我所得的,我能攥在手中的,本就全是從來都不屬于我的東西。”

話音未落,秦征的手臂忽而松力,刃光幾乎貼擦着劃過他的脖頸。

但洛久瑤終究沒能傷他,她的動作雖快,卻快不過提早埋伏在此地的道道暗影。被挾制住的一瞬,短刀掉落在地的聲響淹沒在黑暗裏。

墓洞更深處,洛久瑤掃視周遭一圈守衛,最終将視線停在不遠處的秦征身上。

秦征坐在石門前,面前是才燃起的一盞小燈,燭火幽幽,照亮此間方寸。

他頸側經她的短刀劃出一道細小的傷口,此刻還在流血,卻渾然不在意似的,任憑細小的血流滲盡衣領中。

洛久瑤的周身并無束縛,起身走到他身畔。

她立在他身畔,問:“诓騙我與你談話,挾持我來這裏,卻不綁我?”

秦征本對腳步聲無知無覺,聽了她的話才猛然回神。

“你走不掉。”

他的言辭沒有再如此前那般激烈,洛久瑤又道:“可你來了北地,你也走不掉了。”

秦征回首看她:“我是否走得掉,什麽時候才能走得掉,要看沈林找來這裏的速度,與他能否給我滿意的籌碼了。”

洛久瑤心下明了,秦征這是要用她做質與沈家談判,來換取回西境的生路。

踏足北地本就是一場死局,死局之下魚死網破,換做是她也會這樣做。

于是她彎身,在燭火旁坐了下來。

秦征頗有些意外,他側首,隔着燭火的暖光看了她一會兒。

洛久瑤卻沒在意秦征的目光,她坐在他的對面,這才看清,他的掌心裏始終捧着一枚玉佩。

很熟悉的白玉,白中染紅,像是落進去的一點血。

是她在燕京見過的,他曾想以此玉贈她。

洛久瑤看着那枚玉佩,忽然問:“秦征,你為什麽去燕京?”

明明已經擁有重來一次的機會,明明西境衆所周知,他是秦王的發妻所生,是秦王的長子。

只要他不想,有千百種方法推脫掉這樁命運。

洛久瑤不明白他的想法。

秦征将白玉握在手心,一時沒能應答。

為了什麽……他還記得,最初他來燕京,是為籠絡勢力,以此繼任秦王,為了能将母親的墳墓遷入王陵。

他生在父親尚未奪得王位的繼任權時,彼時母親溫順,父親嚴苛幾乎不近人情,他在斥責中被養大,也在淡漠的環境下見到父親的殘忍,成為上位者後的絕情。

而後他來到燕京,發現燕京的上位者與他的父親并無不同。

所以重新回到這裏,他找到了前世曾與他合作,即使身處封地,依舊對皇位不死心的洛久琮。

連結北契如何,翻覆燕京又如何,如果上位之人并無不同,他便要親自選擇能給他帶來最多利益的那一個。

挑起人的貪念實在太簡單,他們的計劃原本進行得很順利。

即使計劃中途,意外闖入一個賀令薇也不足挂齒,即使洛久珹窺探到有關于他們的謀劃,拿到了那只通關銅符也無傷大雅。

他們即使手握證據,即使偶有聽得什麽,他與洛久琮也總會有辦法暗中處置掉。

正如現在,賀令薇逃離在外杳無音訊,洛久珹被囚知寒園,只要他們想,随時都能一碗毒藥要了他的性命。

他只當這一切是一場重開的賭局,可他沒想到,同樣回到這裏的還有洛久瑤。

于是他與洛久琮的計劃第一次有了相悖,他們的合作因此出現裂痕,直到如今,幾乎分崩離析。

秦征攥緊了掌心裏的白玉。

他沒有回答洛久瑤,而是反問:“那你呢洛久瑤,你與我分明是一樣的人,你恨洛淮,卻為什麽要忠于他,為什麽,要為這樣的人穩固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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