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着季無疾的話,季意安點點頭,朝他綻開了一個清淺的笑容。
“皇叔,你這是要去寧康宮嗎?”她又問道。
“是,去找母妃商量一點事情。”他淡然道。
季意安還要開口說些什麽可是欲言又止,自上次寧康宮見面,已過去了半個月,期間只在及笄禮上見過一面,連話都沒有說,她實在是很想他,有許多話要和他說,可是在這路口,偶爾就會有宮人路過,她不敢對他說太多。
她擡起頭,看看路邊樹上那一朵朵開得正豔的杏花,她很想他如前世一般,為她采一朵下來然後為她插在鬓邊。
季無疾順着她的眼光也看了看那杏花,可是他身形不動,絲毫沒有去摘杏花的跡像。
“安兒,快去長樂殿給你父皇行拜謝大禮吧。”他催她道。
季意安心裏有些小小的失落,可還是點點頭,向他行禮然後目送他離開。
一旁的慕雲看了這兩人半天了,眼見琛王都走過去老遠了,長公主還癡癡地看着他離開的方向,好不容易收回了眼光,又轉頭盯上了那杏花樹。
慕雲走到樹下,足尖一點,縱身飛起,身子縱至那樹頂之上,她快速的一伸手,一枝杏花便被她掐在了手裏。
“公主,給……”慕雲的腳步落了地,便将剛掐來的杏花枝遞到了季意安的手邊。
季意安接了過來,幾朵開得正好的杏花綴在着一小截枝條上,顯得很是嬌美剔透。
“主子今兒也知怎麽了?公主都盯着那杏花看了半天,連慕雲都知道公主的心事了,他竟就這麽走了。”慕雲嘀咕了一聲。
季意安将手中的杏花別在了衣襟之上,口中慢騰騰地道:“許是他昨夜沒睡好吧……”
沒睡好?對了,沒睡好腦子便不如平時那麽剔透?慕雲也相信了季意安的說法,可是轉念一想,就主子那腦袋瓜,就是半月不睡也比一般人來得靈光吧?
慕雲別好花之後便朝長樂殿方向走去,後面的慕雲還在琢磨琛王昨夜到底有沒有睡好的問題,連走到了長樂殿外時還渾然不知。
長樂殿外,蘇雲朗正在和一隊侍衛交待着什麽。見着季意安過來,他揮了揮手,讓侍衛們散去各自就位。
“雲朗見過長公主。”他拱手行禮道,聲音仍是清朗好聽。
“雲朗,辛苦了!”季意安對他莞爾一笑。
她的笑容,溫婉而清麗,比她衣襟上別的那枝杏花還要嬌美可人,蘇雲朗很想贊她一句人比花嬌,略猶豫了下,還是沒敢說出口。
“長公主,杏花很美。”他說。
“真的嗎?雲朗也覺得這杏花很美?這可是慕雲摘給我的,怎麽樣?慕雲的眼光很好吧?”季意安伸手撫過衣襟的杏花,側臉看向慕雲道。
慕雲卻還在糾結剛才有關琛王昨夜究竟有沒有睡好的問題,一副神游天際之外的模樣。蘇雲朗見她沒有向往日那樣一見他就很熱絡的上前說話,而着擰着一雙秀美英氣的眉有些茫然的模樣。他感到有些意外,便開口問道:“慕姑娘這是怎麽了?昨夜沒睡好嗎?”
慕雲聽得蘇雲朗的聲音,一下子從清醒了過來,一擡眼,便看見了蘇雲朗俊朗的面容上,一雙星目正充滿了詢問看向了自己。她心裏一慌,趕緊開口回道:“睡,睡沒睡好?我,我不知道……”
季意安一聽捂嘴笑開了,蘇雲朗更是有些莫名其妙,只好看着慕雲也輕笑開了.慕雲咬着唇,紅着臉,她恨不得将自己不聽使喚的舌頭給咬斷。
季意安笑意盈盈地邁步入了長樂殿,只将突然間變得羞答答的慕雲給留在了殿外。
長樂殿廳堂之內,季意安給元樂帝行過了跪拜大禮,元樂帝笑着親手挽了她起身,又領着在一旁的暖閣裏坐下來說話。
父女倆正說得輕松,李公公領着一個姑姑進了門。季意安擡眼一看,便發現那個氣質沉穩、一臉恬靜的姑姑,正是寧康宮的綠意姑姑。
“綠意姑姑過來了,是太妃那邊有什麽事嗎?”元樂帝語氣和煦的問道,綠意姑姑是宮裏的老人了,一直侍奉在李太妃的身邊,是以無樂帝對她也有着幾分客氣。
綠意姑姑先是向元樂帝行了禮,又向季意安行了禮,然後面帶微笑道:“長公主也在這裏,本來是準備請示了皇上再去披香殿的,這樣一來便不用再跑了。”
綠意姑姑說了來意,原來是春天到了,太妃娘娘想去鄰郡的隐翠山莊踏春游玩住上一陣子,過來告之元樂帝一聲,又說了李太妃的另一個心願,那更是她想讓瑞安長公主陪着一道去。
“哦?太妃難得有如此雅興,意安你可願意随着太妃出去看看大好春光?”元樂帝很是高興地對着季意安道。
“既能承歡太妃娘娘膝下,又能領略如畫春光,兒臣真是求之不得!”季意安笑着道。
“那還不快去披香殿準備準備好去?”元樂帝也替她高興了起來。
季意安笑得燦然,向元樂帝行禮後,随着綠意姑姑出了門。
二日之後,一切準備就緒,臨出發前,太妃又打發人來交待說,寧康宮已帶了足夠多伺候的人,讓季意安只帶上慕雲便可以。崔姑姑聞言有些不放心,慕雲便說太妃身邊都是些宮裏的老人,還怕長公主得不到精心伺候。崔姑姑想想也是,便也放下心來。
太妃娘娘這次的出行很是低調,輕車簡裝,只十來輛馬車悄悄地出了宮門。也沒帶宮裏的侍衛出門,只有琛王府調了幾名高手随在車馬兩側。
季意安和慕雲坐在一輛大車之內。季意安極少出宮,這次終于有了一個難得的機會出來,心裏便有些興奮。她不時地掀開車簾看着外面的風景。只見宮牆城池漸漸遠去,慢慢地成片成片的翠綠之色印入眼簾,村郭酒旗,莊家田地,路上行走的普通百姓,這皇城外的一切,都讓她生了特別的新奇之感。
在馬車上颠簸大半天之後,在一個岔道口時候,季意安覺得馬車漸漸慢了下來,接着一拐,卻是離了李太妃的車隊便另外一條道上去。
“哎,哎,你走錯了路了!”季意安忍不住對着那趕車的車夫大聲喊道。
“長公主,小人是照主人的吩咐駕車的,錯不了!”那健壯的車夫爽朗的答道,一揚馬鞭,馬兒打開四蹄飛跑了起來。
“慕雲,怎麽回事啊!”季意安有些緊張地看向慕雲。
慕雲正靠在車廂一角打着盹,季意安趕緊伸手推了她一把。
慕雲掙開眼,有些茫然的看着季意安,季意安趕緊扯開車簾道:“你快看看,怎麽這車不和太妃的車隊一道了?”
“公主,您別着急,興許這車夫大哥抄近路呢。這些人都是琛王殿下精挑細選出來的仆從,難不成公主還擔心被人給拐去賣了不成?”慕雲打着哈欠毫不在乎地道。
季意安瞪她一眼,沒好氣地道:“旁人我倒是不怕,我倒怕你将我給賣了去!”
慕雲一聽趕緊坐直了身子道:“公主說的哪裏話?我就是賣了我自己也絕不敢動公主一根汗毛。您也不想想,我賣了您,主子還不得将慕雲剝皮抽筋!”
季意安聽她胡說八道不由得笑了起來,聽慕雲提起季無疾,季意安心念一動,她靠近慕雲一點,然後壓低着聲音問道:“慕雲,你說,你說這次太妃娘娘的踏春之行,他,他會去嗎?”
看着季意安有些期期艾艾的神情,慕雲忍住笑,面上表情有些狡黠地問:“請恕慕雲愚鈍,不知道長公主說的這個他究竟是哪一個,還請長公主明示。”
“慕雲,慕姑娘,嗯哼……”季意安冷着聲音喚了她一聲,眼光一瞥,便發現慕雲的臉突然紅了,這聲“慕姑娘”讓她一下子就想起蘇雲朗喚她時的神情了。
“主子公務繁忙,怕是抽不出空來了。”慕雲趕緊正了臉色道。
“唉,也是,尚書臺一時也離不了他。”季意安輕嘆了一口氣。
“是整個天遂朝都離不了他呢。”慕雲補充道。
季意安點點頭,雖是滿心失望,可也無可奈何,只得将一腔心思暫時給按捺下來。
馬車越行越遠,又駛過一個多時辰,随着車夫的一陣“籲”聲,馬車停了下來。
“長公主殿下,已到地方了,請您下車。”車夫的聲音響了起來。
慕雲一個縱身就下得車來,然後掀起車簾伸手将季意安給扶了下來。季意安腳步落地,然後擡看朝四周一看,不由得愣了一下。
這地方是在一座青山腳下,一個水磨群牆的院子掩映在一片青翠的綠蔭之中。那院子白牆黛瓦,雕花的門欄窗隔,顯得很是清幽不落俗套。
“咦,這便是隐翠山莊嗎?果然是隐翠含秀。”季意安贊了一聲,便擡頭尋找大門頭上的匾額,想看看“隐翠山莊”的字樣。可是卻發現那門頭上空空如也,并無懸挂任何匾額。
季意安正暗自奇怪,慕雲卻是一伸手,就将那院門推開了,然後躬身請季意安進去。
季意安踏入了院門,這才發現這根本不是一個普通的院子,而是一個豁然開朗的園子。園子綠樹成蔭,繁華似錦,更有一條小溪從花木深處曲折蜿蜒而來。溪旁更有樓閣水榭,錯落有致裏透着玲珑拙樸之息。
季意安一邊沿着溪邊漫步,一邊看着周圍的景色,她一下子就喜歡上了這個清幽雅致的園子。
“慕雲,怎麽這麽安靜,太妃娘娘她們在哪裏?”季意安又忍不住問道。
“公主,請往那邊走。”身後的慕雲伸手指了指園子的更深處。
季意安點頭,不再貪看眼前之景,而是沿着溪邊小徑往園子深處快步走去。待行了有一刻的功夫,便見眼前有一所清涼瓦舍,淺灰色的水磨牆,屋頂青色的大瓦,雕花木窗,最喜是屋外廊下種着綠樹之間,竟有翠竹剖開引得清泉之水,繞着屋子盤旋至四周的花草之內。
季意安擡眼看向屋外,卻在那一霎那間驚呆了,那屋後竟是一片的杏花林,成片的杏花開得正濃,季意安驚呼一聲,然後迫不及待的就從屋外的走廊穿了過去,她想先去看看這杏花林。
待走得近了,季意安便驚豔得幾乎不能呼吸了,眼光前的杏花林,足有上百棵之多,全都是蒼勁的老杏樹,褐色的枝條之上,綴滿了星星點點的花兒,有的含苞待放,豔紅如胭脂萬點,有的堪堪開放,粉嫩似豆蔻嬌顏,有的正得正濃,雪白似輕雲出岫。
季意安步入了這一片杏花雲海之中,她在林內越走越深,直忘了這是何時、何地,自己是來做什麽的,只沉浸在這一片沁人心脾的馨香與色彩之中不能自撥。就連身後的慕雲什麽時候悄然離去也渾然不知。
她在杏花林越走越深,待走到林中一棵高達丈許的杏花樹前之間,她驀然停下了腳步,屏住了呼吸,生怕一呼吸,眼前的那一幕就會如夢般突然消失。
那樹下立着一人,天青的寬袖長衫,玉帶束着緊窄的腰身。墨發只用一根白玉簪在頭頂輕挽,其餘全部自肩頭傾瀉而下。墨發之下,長眉入鬓,一雙長眸,如春江之水,波光潋滟。瓊鼻似雕,唇若花瓣,單薄,卻是好看到極致。
那人靜立在那裏,周身散發着飄逸出塵的氣息,似輕雲蔽月,若流風回雪,似仙,又非仙。他的背後,是漫天的杏花,偶爾還在片片花瓣悄然随風飄落,這漫天漫地的杏花,嬌美粉嫩,風姿萬千,可是與那人一比,皆失了顏色。
“皇叔……”季意安低喃了一聲。
那人聽得了這一聲喚,牽起唇角,笑意似青蓮初綻。
“安兒,你來了……”他的聲音,清澈而又綿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