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苓韻睡得很沉卻也很累,她知道這是體溫過高的緣故。她也知道自己發燒的原因,就如同她知道今天一定會下雪一樣。她的發燒不是感冒,而是每年初雪到來的那一天,身體提前察覺到氣候變化後的應激反應。
這種反應,從十幾年前“複活”後就開始了,年年如此,如同一個沒有任何失靈記錄的行走的初雪探測儀。只可惜當年的那個雪夜早就過去了,事到如今的體溫飙升,并不會讓她平安度過那個雪夜,只會給她帶去渾身的刺痛與意識的模糊。
早餐店距離宿舍并不遠,盧苓韻本以為自己是能回撐到宿舍的床上的,可不知道是因為車的微微搖晃,還是董碩的那一句話,她竟然就那樣在車裏就讓身體失去了控制。
身體的失控是從四肢變重開始的,這個時候睡眠很淺,感官和意識還在,但卻動彈不得。盧苓韻就是在這種狀态下,發現車停了下來。她聽見了董碩叫她起來上樓的聲音,可她卻無法回應。她感覺到董碩将那冰涼的手放在了她的腦門上,她想躲開,卻做不到。
接着,董碩好像說了些什麽,語氣中似乎有些焦急。盧苓韻聽到了他的聲音,卻無法理解語言本身的意義。但她卻隐約猜到,董碩可能是被她的體溫吓到了。果真,很快,她就感覺到了汽車的再次移動,以及董碩那時不時瞄過來幾眼的目光。
這一次的車速好像變快了,但整體上來講,車還是行駛的很是平穩,而盧苓韻則在這種快速的平穩中,陷入了更深睡眠,又或者,“昏迷”。
她漸漸聽不到車的引擎聲了,漸漸看不到從窗口照在臉上的陽光了,甚至,漸漸感受不到董碩的存在了……
之後具體發生了些什麽,她并不清楚,她只是模糊地記着,有人将她抱了起來,有人将她放在了床上;有人将什麽會響的東西往她的腦門上摁了一下,又有人将什麽東西插進了她的手背……
然後,她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夢裏,她竟然看見了……盧萁。夢裏的盧萁坐在床邊,一邊嘩啦啦流着淚,一邊對着盧苓韻的方向說着些什麽。盧苓韻猜得到盧萁說的話中的內容,可她卻不想聽,所以,她就聽不見了,使得整個夢像無聲電影似的。
盧苓韻不知道夢裏的盧萁哭了多久,她只知道,之後沒多久,就又有一個稀客出現在了她的夢中,是許軍銳。許軍銳做了些什麽、說了些什麽,她都不記得了,她只記得夢到這一段時的自己,不知為何,腦海裏不斷閃現着當初在大樓負一層,那個人影說的那句話。
“你真的以為,你成為域外司時只是巧合嗎?”
巧合?怎麽可能是巧合?可如果不是巧合,那又是什麽?許軍銳曾經是怎麽形容巧合和偶然來着?都是在固定參量下的固定結果罷了?所以,使得自己成為域外司時的固定參量是什麽?
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裏,盧苓韻的意識就深陷在了這個念頭中。身體在沒有意識的陪伴下,又稀裏糊塗地做了很多事,比如說配合醫生檢查,又比如說跟着扶着自己的人向前走,即便她并不知道那是個什麽檢查,也不知道自己在走向了哪裏。
又不知道過了多久,盧苓韻便連陷在這個念頭裏的意識都開始模糊,漸漸的,她的世界徹底陷入了黑暗,無夢的昏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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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苓韻醒來的時候,窗外的太陽剛好升上來。在陽光的刺激下,她那格外準确的生物鐘瞬間就讓她意識到,她已經這樣暈暈乎乎地過了三天了。三天前開始暈乎時的她在董碩的車上,而三天後的她,卻躺在了位于躍遷客棧的她自己的床上。
就在盧苓韻忙着整理記憶、分析現狀的時候,有人拿萬能卡打開房門走了進來,是彭莎。
“醒了?”雖然嘴上是這麽問的,可彭莎的準時出現,卻更讓盧苓韻覺得她是踩着自己醒來的時間點進來的。
“嗯……”盧苓韻坐了起來。
“好些了嗎?燒是已經退了。”彭莎走過來坐到了盧苓韻身邊。
“嗯。”盧苓韻卻沒有看她,而是将目光投向了窗外。
“是那個姓董的警察把你送去醫院,然後又聯系了我們的。之後的一半時間裏,也都是他在照顧你。”
“嗯。”
“看你這反應,”彭莎笑了,“你們倆應該不再是普通的上司和下屬關系了吧?”
“……”盧苓韻別扭地躲開了彭莎湊過來的臉,躲着躲着,目光不小心看到了放在不遠處書桌上的兩個放有勺子的杯子,“老板來過?”
彭莎被這毫無征兆的問題弄得愣了下,直到她順着盧苓韻的目光看見桌上的杯子,才反應了過來:“來過,給你喂藥來着。”
“唔……”盧苓韻的目光垂了下來,藏住了眼中的表情。
“我也吐槽了不只一次了,全躍遷有着這種非要讓杯子裏的勺子對齊杯把、牙刷牙膏對其牙刷缸把的人,也只有強迫症晚期的他。”
“嗯……”盧苓韻又看向了窗外,不知道在想着些什麽。
“你休息吧,我就不打擾了。”彭莎站起身,往門口走了起來。
“很平靜。”身後的盧苓韻突然說道。
“嗯?”側頭看見了窗外那在微風下四處飛舞的落葉,彭莎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是啊,很平靜。”
“如果這種平靜并不只是在表面上就好了。”盧苓韻又說。
“在表面上?為什麽這麽認為?”彭莎轉過了身面向盧苓韻。
“難道不是嗎?在這平靜的秋風吹落葉下,隐藏了多少暗波洶湧?無論是在這個時代,還是在……”第一次擡頭直對上了彭莎的雙眼。
彭莎被盧苓韻這話中的深意弄得打了個寒顫,可随即,她又安慰起自己,盧苓韻并沒有別的意思,只是自己想多了而已。
可盧苓韻卻并沒有打算讓她的自我安慰奏效:“時空旅行者。”她慢慢地吐出了這五個字。
“嗯?”彭莎一愣。
“莎姐你和老板都是時空旅行者吧?”第一次,盧苓韻這麽直接地揭開了玻璃紙。
“……是。”
“那在這個時代裏的時空旅行者,應該不止你們倆吧?”盧苓韻又問。
“……不止。”
“甚至,”盧苓韻特意頓了頓,“不止躍遷?”
“……”彭莎沒有回答,可她的表情卻默認了。
“而那些無論是被躍遷除名了的、隸屬躍遷之外組織的、還是并不隸屬任何組織的時空旅行者,很可能也都擁有事件算法的軟件。”這一次,盧苓韻直接用的是陳述句。
“……并不能排除這個可能,因為他們同樣需要避開司時。”
“那你們互相知道對方的存在嗎?”盧苓韻問。
“大致知道,但……”
“但不同時空旅行者間互不幹涉,是你們的原則。”又是陳述句。
“……是,只要對方的行動沒有威脅到我們。”
“即便他們在做傷天害理的事?”
“這不是我們能控制的,”彭莎嘆了口氣,“原則上來講,只要來到這個時代,我們就成了這個時代的人,和土生土長的人一樣,需要受這個時代法則的束縛。那同樣的,我們違反法則,和原住民違反法則,并沒有任何本質上的區別。”
“所以,懲罰幹了傷天害理的事的時空旅行者的,不應該是同為旅行者的你們,而應該是司時和這個時代的居民本身。”盧苓韻說,“那如果他避開了司時,警察又完全不是他的對手呢?他……”
“這種人是不可能一直猖獗下去的,”彭莎打斷了盧苓韻,“因為,到了某個度,時獵就會出現。”
時獵。
聽到這個答案後,盧苓韻沒有再接話,而是下床換起了出門的衣服。
“你要出去?”彭莎很是意外。
“回學校。”盧苓韻的回答很簡短。
這簡短的回答讓彭莎心裏咯噔了一下,她意識到了些什麽,卻又不敢去确認。所以,她只能在遲了半拍後,說了句自己都清楚說與沒說沒啥區別的話:“如果身體還沒好透徹,就不要勉強去學校了吧?”
“我已經沒事了,謝謝莎姐,也幫我謝謝老板。”盧苓韻露出了個标準的微笑,卻讓彭莎不敢把它當做“笑”。
“韻韻!”盧苓韻剛走到門口,就被彭莎叫住了。
盧苓韻轉回頭停下了腳步,可卻遲遲都沒等到彭莎的下一句話。
“韻韻。”彭莎又叫了她一聲,卻仍舊沒說出接下來的內容。
“嗯,怎麽了?”盧苓韻眨了眨眼。
“舅舅他……”說到十分之一,彭莎又停下來了。
“‘舅舅’?你是說老板?”盧苓韻的口氣中聽不出任何異常。
彭莎在心底嘆了口氣,最後将到嘴邊的話改成了:“沒啥,就是老板說你要是醒了,讓我告訴他一聲。還有,這次醫療費什麽的你不用擔心,公司全報了。”
“嗯,謝謝。”道完謝,盧苓韻就沒有半點猶豫地走出了房門,就像是根本沒發現彭莎的異常,又或者并不好奇彭莎原本想說什麽似的。
看着盧苓韻走遠了的背影,彭莎又嘆了口氣。
韻韻吶韻韻,你到底知道了多少?如果都知道了,你又打算怎麽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