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桢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事實上她渾身都僵住了,第一個反應就是:“你、你待會兒說行嗎?我去倒個水!”
冷靜啊道長!!!
還沒等李巘答應,她立刻僵着肩膀轉身,試圖就地逃跑。
草草草短時間內認出十幾年前遠遠望過一眼的女孩子,道長您超憶症嗎???
易桢倒完那盆冷水,磨蹭着不想回去,腦子飛快運轉,試圖給自己找出最優解。
“你盯着廚房做什麽?餓了嗎?”李巘道長的聲音平平淡淡地出現在身後。
見易桢被他忽然出聲吓到了,他連忙抱歉地說:“不好意思,我看你一直不回來,就出來找了找。”
易桢随口敷衍他剛才那個問題:“我剛才忽然想吃羊肉,所以站在這裏……想了會兒羊肉,那個、那個李道長你剛才要說什麽來着?”
李巘依舊不放棄自己的直球:“我以前見過你。”
易桢低聲說:“我不記得了,但我應該之前沒有見過道長。”
李巘很理所當然地點點頭:“确實,你當初沒看到我。”
易桢正思考着接下來是用“你是個好人值得更好的姑娘”,還是用“抱歉我已經有心上人這輩子非他不嫁”,就見李巘道長順理成章地給他們的對話結尾了。
他說:“我要說的就是這些,你早些睡吧。”
易桢:“……”
易桢:“???”
淦道長您真的能忍哦。要是她遇見多年以前差點就買到了、現在依舊超心動的漂亮男孩子,她現在就拉着漂亮男孩子的手和他敘一百回衷腸,要是條件允許,她甚至還想和漂亮男孩子在床榻上友好地交流一下感情。
易桢一路沉默地和他一起走回自己的房間去,快到房門口了,小聲地追加了一句:“我有喜歡很久的人了……就算他不回應我,我也會繼續喜歡他的。”
不行,還是堵死一切可能。
她已經下定決心不和原書《禍心》裏的任何可疑角色搞在一起了,明明知道不會接受人家的心意,還吊着人家,這不是她的行事風格。
虛構這麽一位“不喜歡她的心上人”,既能夠解釋自己為什麽跑路,又能夠解釋自己為什麽一直單身。
對不起道長不是你不好,是我怕被渣男搞。
“我知道。”李巘說:“我知道。”你還懷了他的骨肉。
! 他的聲音有點異樣的輕快,和他平日的沉穩聲線非常不同,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過來的。
但他态度倒是很正常。李巘其實沒想過會有再重逢的日子,楊朱真人一直不太贊同他去找那個姑娘,告訴他那并非良緣。現在真的發生了,心裏不知道是什麽感受。
也還好她和十幾年前不一樣了,不然李巘真的疑心這是做夢。
他其實該告訴她多年前發生過什麽,但是想想覺得沒意思,現在告訴她只是憑空叫她困擾。
月色晦暗下來了,他的表情看不清楚了。
易桢有些不自在,他說完話之後只留下了令人不安的寂靜,這寂靜中有她不願意深思的東西。
于是她潛意識裏轉向了其他的思考方向。
嗯?他怎麽知道的?難道她會錯意了?李巘道長對她其實沒意思?太好了吧!
易桢脫口而出:“不是剛才你看見的那個鲛人。”
她糾結了半秒鐘,解釋道:“我母親以前在波瀾海上尋求過那個鲛人的幫助,作為回報,答應把我這個女兒賠給他。”
李巘滿臉不贊同:“他若明天再來,我可以布陣捕捉他。”然後殺了他入藥。
易桢小聲地說:“其實楊朱真人建議我好好了結那樁因果,而且我也覺得畢竟是我母親自己做出來的承諾……”
她又飛快地追加了一句:“如果道長好心幫我,能不能指導一下我練劍?比起嫁人,我覺得有自保能力比較重要。”說是這麽說,但其實只是客套話,她并不打算和李巘道長多接觸,和“下次一起吃飯”一個性質。
李巘愣了一下,問道:“你現在可以進行這麽劇烈的運動嗎?不會出問題嗎?我剛才還在想要不要去給你找大夫,落水那麽大的動靜。”
易桢有點懵,不太理解他整句話的意思,略為茫然地應道:“沒問題,我身體很好的,多運動是好事。”
兩位跨服聊天的選手又說了幾句完全不搭界的話,在奇妙的詭異氣氛中迅速結束了對話,各自回房了。
晚上下了雨,打雷打得很厲害,把易桢給吵醒了,她幹脆把窗戶打開了,坐在窗前往外看。
初春了。
夜雨蒙蒙,寒氣很盛,易桢想起剛才李巘道長低頭和她說話的樣子,一時有些惆悵。
害,正真英俊好青年有誰不喜歡呢。
但他作為原書《禍心》的男二,喜歡的又不!不是她本人。
李巘道長喜歡的是多年前在高樓上看到的那個女孩子。原書的那個易桢。
原書的那個易桢,遇見這種驚天動地的雷聲,恐怕要躲在被窩裏瑟瑟發抖。
就像張蒼逼她殺人的時候,她寧願自己被毒打到快死了,也不願意提刀去殺人。
但問題就是,她自己不是這種人。
易桢看見外面驚雷炸響,興奮得恨不得坐窗戶上喊麥:“驚雷這通天修為天塌地陷紫金錘!”
易桢:“……”對她就是膽子超大超莽,替婚跑路搞渣男沒什麽不敢幹的。
她現在只是為了跑路裝得溫文爾雅,李巘道長就算有好感,也只是錯誤地愛上了一個已經不存在的人。
害,睡也睡不着,還是起來學習吧。早日變成厲害的修士,以後就是她玩弄男人,而不是男人玩弄她。
其實楊朱真人給她發過一些劍修入門的建議。
【楊朱真人:劍氣劍意,少時須令氣象峥嵘、采色絢爛,漸老漸熟,乃造平淡。老時平淡,并非平淡,絢爛之極也】
簡單解釋,就是楊朱真人和姬總是一個審美套路,“不要聽信什麽平平淡淡才是真,年輕輕輕就是要絢麗起來”。
易桢翻出楊朱真人的消息欄,正要重溫一下他的指導,忽然蹦出來了一條新消息:
【楊朱真人:小易,問一句,你那個師父……能殺嗎?】
楊朱真人總感覺住在穎川王府的這幾天見識到了許多沒見過的事情。
按理來說不應該,他都三百歲了,完全沒見過、沒概念的事情已經少了許多。
不愧活久見。活的時間久什麽事情都能夠見到。
比如,寵妾滅妻。
按理來說,正妻入門,是和丈夫共理家事的存在,小妾通房不過是可以随意買賣、贈送的奴隸,向來只有主母給妾室臉色看,哪有妾室踩到主母頭上來的?有幾個頭砍啊?
這件事情還就真真切切地發生在穎川王府了。
“桢主子,良娣請您過去。”
良娣易白脫離生命危險回到穎川王府之後,楊朱真人每天吃吃玩玩還不用給錢的典型退休生活就到頭了。
由于名義上的正妻三妹易如在良娣易白被刺昏迷!迷的時候被取了太多血,現在昏迷不醒。所以良娣易白回府之後召見的第一個人就是“本該是正妻的易桢”。
呵呵。真會看人下菜碟。有名分、需要良娣易白親自拜見的正妻卧病在床;沒名分、本該是正妻的郎君心上人就召見她,然後再讓她在冷風裏等半個時辰。
楊朱真人自從晉階真人之後,已經很久沒有等人等那麽久了。
楊朱真人反複念叨自己的目的,抑制住提劍進去再給她兩刀的沖動。
楊朱真人都三百歲了,還不懂這種男人的小心思。
不就是“雖然你沒錯,你是為了你妹妹瑤瑤好,是為了治她的病,但是她現在很生氣,你讓她出出氣吧,她氣出完了我再來扮好人”。
要麽就是“我的瑤瑤怎麽會下手給人穿小鞋呢,她就是一時想錯了,但是她剛剛受過傷,現在讓她出出氣也好,瑤瑤最重要”。
渣男真惡心。不僅惡心還智障。
楊朱真人等完第一盞茶,估摸着這位良娣易白可能要他在冷風裏等一天,立刻轉身就走。
良娣易白作為當事人,可是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才不是被她兩刀捅好的。
良娣易白雖然有苦說不出,不可能告訴穎川王自己本來就沒病,根本是騙他的,只能硬生生承下這份虛假的人情。
表面上是這樣,暗地裏自然要下手整治“易桢”。
楊朱真人只打算借良娣易白的手死遁,沒打算真的受氣。
“桢主子,良娣請您過去!”見他轉身就走,完全沒有要等的意思,绀碧閣內的婢女連忙沖出來喊她。
楊朱真人完全沒理她。大不了就賜死“易桢”,這剛好還是他想要的。
結果晚上就沒有免費又豐盛的本地特色晚飯吃了。
斷食斷水。真就寵妾滅妻呗。
楊朱真人修為極高,就在得道飛升的邊緣徘徊,要不是因果未了,也不會在世間留那麽久。
他大搖大擺地用隐匿術越過防線,出去下了個館子,然後回燈青別院休息。
他剛躺在床上,就感覺有人從窗外翻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