概率往往是個奇怪的東西,就好比你越想找什麽就越找不到什麽,不找了,東西反倒會突然出現在眼前。而同樣的,人也是如此,越躲着誰越不想見誰,誰就會陰魂不散地在眼前晃悠。對現在的盧苓韻來說,這陰魂不散的,就是董碩。
盧苓韻繞着董碩,是在繞着麻煩,可麻煩又怎麽是繞得開的呢?即便“麻煩”本人也在極力避免着碰上盧苓韻,可老天爺卻對倆人的獨處時光喜聞樂見。這不,一個來的時間極為不巧的電梯,将兩人單獨裝在了這還不到四平方米的密閉空間裏。
盧苓韻在心裏已經把這警局的電梯拆了幾百遍,可臉上的表情卻還是那麽的“木乃伊”。
“董隊,早啊。”她有樣學樣的,像個正規特偵隊成員似的,點點頭打了聲招呼。
“嗯……早。”董碩的表情,看起來像是并沒有想到盧苓韻會主動說話似的,寫滿了藏不住的驚訝。
難得的時間,難得的機會,董碩是想借此說些什麽、問些什麽的。因為這幾天來,他胡思亂想了許多後,也算是想清了。他将腦海中的亂麻整理了個遍,接近了真相卻又與之擦肩而過後,得出了個最“合理”的猜測,更是用自己的想象,給與盧苓韻相關的種種“異常”現象,找了個不違背常識的解釋。
他知道這些解釋多少有些牽強,但他卻願意相信。因為人往往都是這樣的,在颠覆認知的東西面前,經過或長或短的懷疑與思考過程後,總是偏向于相信那個最沒有邏輯卻最符合認知的東西,而不是顯而易見的事實本身。這雖然聽起來可笑,但卻是人自我保護與保護他人的本能。
這種“保護”的本質是強大的,就好比現在,盧苓韻在董碩眼中,又變回了那個有着苦衷的命苦女大學生,而不是有着足以颠覆整個世界的……“神”。甚至連“神”這個曾被賦予了特殊意義的字眼,在董碩心裏,都已經變回了那個最初的,自己的中二靈魂與盧苓韻的唬人本質的産物了。
一個有脾氣、有個性、愛一本正經胡說八道唬人的尖椒湯圓……
“聽說,”董碩挑起了話茬,“那個代駕司機找到了?”
“嗯?”盧苓韻愣了一下,“嗯,找到了。”點了點頭。
“用了什麽方法?不是說監控只拍到了個黑白模糊背影嗎?”
“步态分析。”知道董碩在明知故問,但盧苓韻還是老老實實回答了,畢竟在這棟樓裏,他是自己的頂頭上司,“蔡組長讓我們在原有的追蹤系統上追加了個以步态分析為基礎的程序。你也知道,每個人的步态都是不同的,只要有足夠的硬件設施與技術,将之巧妙用于搜查,精準度可以和指紋檢測不相上下。那個監控雖然清晰度不高而且是背影,但卻很長,将代駕司機踢着石子瞎晃悠的半個多小時都拍下來了,足夠用于分析。”
“哦?所以,人已經抓到了?”又一次明知故問。
盧苓韻瞄了董碩一眼,“好像是的,不過這個就不歸我管了。”見董碩還擺着副“請繼續”的表情,她只好又說,“嫌疑人的身份早在我昨天下班時候已經确定,宰隊他們應該是在那不就之後出了警,聽說蔡組長也跟了去。具體那人長什麽樣,是個怎樣的人,我不清楚,但因為擁有相似步态的人影,大都出現在開到深夜飯店的停車場裏,所以,我們當時推測,他應該是個慣偷。”
“慣偷?”董碩饒有興趣地挑起了一根眉毛,“不是個代駕嗎?”
盧苓韻又瞄了董碩一眼,這一次,眼神裏毫不掩飾地帶着點嫌棄:“就是那種借着代駕職位方便的慣偷啊。瞄準深夜飯店下手,是因為在飯店待到那個時間的客人,往往都是喝的爛醉如泥了的。随便逮住一個糊塗蛋,拿到鑰匙開上車,一路上坑蒙拐騙,等送到家時,別說能順手把錢包掏個空,說不定連銀行卡密碼都騙得到手。”
“而且這種客人往往還都不會報警,要麽因為錢多不在意,要麽因為愛面子不好意思,要麽因為妻管嚴縮着脖子假裝啥都沒發生。就算報警了,警察也查不出什麽,因為那些爛醉如泥的家夥對于前一晚發生的事,早就忘到姥姥家了。更別提深夜酒局中本身就藏着些貓膩的那種,只要酒局的事別敗露就行,誰還管個錢包鑰匙銀行卡呢。”
“那車為什麽墜河?駕駛座上又為什麽坐了個毫不相幹的人?”董碩又問。
“這我就不知道了。”盧苓韻适可而止地不講了。
“說說你的猜測呗。”董碩卻問上了瘾。
盧苓韻嘆着氣望了眼這怎麽還沒停的電梯:“這是個什麽入職測試嗎?董隊。”
“你這麽想也行,雖然我只是想打發打發時間。”董碩無辜地聳了聳肩。
盧苓韻又嘆了口氣:“如果他真的只是個普通的慣偷代駕司機,那一定是沒有傷人性命的理由的。除非,路上發生了些什麽。”
“比如說?”
“比如說,撞人了。”
“哦?”
“駕駛座上的那個學生,是被撞了吧?而且應該被撞得挺慘,以至于讓那代駕以為人被撞死了。為了逃逸更為了偷東西的事不敗露,他就幹脆給那學生換上代駕的馬甲,找了個辦法讓學生坐在駕駛座上,開着車墜河了。”
“學生?”董碩抓住了關鍵點,“你看屍體了?”
“嗯,蔡組長給我看了眼照片。應該是一中的學生沒錯吧?我印象中那雙運動鞋好像是一中的校鞋。但代駕并不知道,當時晚上黑,那倒黴的學生又沒有穿校服,所以他就自以為天衣無縫地搞了個這麽一出。”
“一個學生,為什麽會大半夜的出現在馬路上?”
“從宿舍溜出來去網吧呗。”盧苓韻回答地很是理所當然,“一中的校址在那鳥不拉屎的山溝裏,每周強制六天住校,學校周圍步行半小時以內的地方,不允許飯店、奶茶店、網吧等等的存在,而學生進校前還得先将手機上交,一切都說是什麽為了無雜念的學習氛圍,為了維持一中‘省第一’的地位,争取五年內超過衡水。”
“但人的天性不就是越禁止什麽越想幹什麽嗎?将那幫青春期憋久了,為了快活,啥事都幹得出來。他們翻山越嶺的能力,連我都不得不佩服。省運會定向越野在山牙峰的路線是我設計的,所以我知道,從一中男生宿舍後牆翻出來,走小路過個小山包,橫穿一個車輛單行道,再過個小樹林,就到山牙步行街了,步行街裏有好幾個通宵開放的網吧。”
“從宿舍出來到網吧,速度慢些的也用不到一個小時。晚上等舍監查完房溜出來,早上五點溜回去,夠他們玩個痛快了,代價也只不過是上課睡一個早晨的覺而已。學校知不知道這事,我不知道,但學生之間反正是心知肚明的。哦對了,聽說一中好像計劃着今年年底将宿舍樓和教學樓走廊、陽臺安裝上鐵網來着,像監獄那樣的,說是防止學生失足墜樓,其實是在防止翻牆去網吧也不一定。”
“車禍應該是在橫穿單行道的時候發生的吧?那裏兩邊都是樹,監控少,車道寬,又不用考慮對面來車,開在上面的估計沒一個是不超速的。它雖然是通向一中南門的必經之路,南門卻也是它唯一的終點,所以晚上一般沒車,中學生們橫穿馬路的時候也根本不會左右看。陳老師當晚應該是沒打算回家吧?看時間不早了,第二天還有課,所以讓代駕将他直接送回學校,卻沒想到撞到了這麽個飛來橫禍。”
說到這兒,電梯門開了。
“其他的推理和真相沒差多少,但是不是飛來橫禍,還不一定。”聲音是站在門口的宰烽發出來的,也不知道他是怎麽聽見了兩人在電梯裏的對話。只見他又望着董碩挑了挑眉,“怎麽,小董,你徒弟?”用眼神指着盧苓韻。
“不敢。”
“不敢。”
倆人幾乎是異口同聲。
董碩下意識地側頭看了盧苓韻一眼,卻發現,盧苓韻也正好在看他。兩人清澈的目光對到一起的時候,董碩覺得,藏在他心裏的一些什麽,好像被對方看穿了。只是,他并不知道,有着同樣感受的人,并不只有他一個。
宰烽被倆人的樣子逗樂了,正想調侃兩句,就被董碩的一聲幹咳打斷。
“所以,不一定是飛來橫禍,是什麽意思?”董碩問。
“因為陳子創的死因與車禍和墜河都沒有關系。”宰烽的表情變嚴肅了。
“沒有關系?”盧苓韻那比占蔔準多了的預感,又來了。
“嗯,”宰烽點了點頭,“他是死于腦出血型的中風。目前懷疑是和他當晚的過度飲酒有關,法醫猜測,他應該本身腦血管就有阻塞,什麽時候突發腦梗都不奇怪。當夜大量飲酒後使血壓升高,腦梗是沒來得及,血管卻破裂了,導致大出血什麽的。具體的我也不懂,反正現在看來,自然死亡的可能性更大。”
宰烽後面說的是什麽,盧苓韻早已不在意了,她在意的是……“中風”,“腦梗”,“腦出血”,這幾個字眼。
又來了一個。
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有些忙,改每周一三五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