搏命司時第 50 章

從警局下班後,盧苓韻回到了百裏畫廊。她捧着滿腦子的思緒,敲響了許軍銳辦公室的門。

盧苓韻走進來時,許軍銳正低頭在平板電腦上做着些什麽,一看見盧苓韻,就不知道出于什麽原因地下意識将屏幕合上了。

盧苓韻從片段的畫面中猜到了這個動作深處的含義,卻并沒有做出任何表示,而是很平常地叫了聲:“老板。”

“啊,韻韻,怎麽了?”許軍銳似乎是猜到了少許盧苓韻的來意,只見他将屁股移到沙發上,指着身邊的空位示意盧苓韻坐下說話。

“有些事,”盧苓韻坐在了旁邊,“想問。”

“問吧,”許軍銳四仰八叉地靠在了沙發背上,“雖然你問了我不一定能答。”

“嗯。”盧苓韻點點頭,卻沒有繼續說了。

許軍銳也沒有催,而是看着盧苓韻側臉,靜靜地等着。

不知道過了多久,盧苓韻慢慢地從自己的腳尖上收回了目光:“鐘玉,這個名字,老板你聽說過嗎?”

許軍銳皺着眉頭想了想,搖搖頭:“沒印象。”

“傳媒大學的學生,同時也是一個名叫《亂語》的公衆號的編輯。”說到這兒,盧苓韻擡頭看向了許軍銳的表情,卻并沒能發現什麽有價值的東西。

“然後呢?”

“暑假的時候突發腦梗,命是救過來了,但溝通能力徹底喪失。”

“年紀輕輕的腦梗,挺罕見的。”許軍銳感嘆了一下,“所以呢?你覺得她的腦梗有人為因素?”

“是她的親人認為有人為因素。”盧苓韻糾正道,“但無論是醫院還是司法機構都沒能查出什麽。”仔細地望着許軍銳,“所以,他們向異事屋下委托了。”

許軍銳挑起了半邊眉毛。

“但異事屋沒接。”

許軍銳的另外半邊眉毛也起來了。

“不接委托,是有什麽特殊的原因嗎?”盧苓韻問。

“或許吧。”許軍銳将兩只胳膊展開,搭在沙發背上,翹起了二郎腿。

許軍銳的反應早在盧苓韻的意料中,所以她也沒揪着不放,而是換了個入手點:“老板,你相信這世界上的偶然和巧合嗎?”

“偶然和巧合?”

“嗯。”

許軍銳笑了,“怎麽說呢,偶然和巧合這倆東西,和必然又有什麽區別?都是在固定參量下的固定結果罷了。”即便早就清楚這是盧苓韻挖的陷阱,他卻心甘情願地跳了下去。

“所以一切都是注定的?而只要清楚了參量,這種‘注定’就可以被計算出來,無論是遙遠的過去還是未知的未來中發生的一切,都可以通過這種方式知道?就像劉慈欣的《鏡子》那樣?”盧苓韻問。(注1)

“你也可以這麽理解。”許軍銳點點頭,“其實,類似的計算我們的大腦也會在潛意識中進行。比如,你和一個人待在一起久了,就能猜到對方的想法。因為你的大腦在長久的相處中模拟出了對方的行動‘參量’,然後在你意識不到的情況下,計算出了這種參量導致的結果,也就是對方的行動、話語與想法。”

“那麽,這種計算方法,”盧苓韻的目光移向了書桌上的平板電腦,“你們有?”

許軍銳的眼底閃過一絲不明的情緒。

“所以,你和莎姐的所有舉動都不是巧合,包括當初在阿法大酒店與在麥當勞的時候。”

許軍銳聳了聳肩,沒有接話,就像是在等着盧苓韻将所有的猜測與疑問都說完,再慢悠悠思考對策似的。

但盧苓韻卻沒讓他如意:“那麽,拒接鐘玉的委托,也是這個原因嗎?因為這個委托的‘參量’,将會帶去你們不想要的‘注定’。”

許軍銳從沙發背上收回右手,撓了撓耳朵後,點起了頭:“可以這麽說。”

“因為司時?”盧苓韻又問。

這一次,許軍銳臉上的情緒變成了明顯的驚訝,“為什麽?”驚訝過後,他不答反問。

“你說過,在你們那個年代,所有的一切都是被‘監視’着的。那麽就不難想到,這種‘監視’就是通過‘參量’計算‘未來’。”盧苓韻收回了目光,看着自己腕上的手表,“一切舉動都有界限,界限之內可以為所欲為,但一旦越界,就會被‘清除’,對吧?”

“記性真好,所以呢?”

“所以,我就想,是不是我們的時代實際上也是這樣,只是我們不知道罷了。我們每個人面前也都有一條不可跨越的界,而監視着這條界,并負責清除越界之人的,就是……”突然握緊了拳頭,“司,時。”

啪,啪,啪。許軍銳鼓起了掌。

聽着這有節奏的掌聲,這如果是平時絕對能讓自己興奮好一會兒的掌聲,盧苓韻卻一點都高興不起來。

“既然你都猜了個七七八八,那我也就沒什麽繼續隐瞞的必要了。”許軍銳又靠回到了沙發背上,“你說的沒錯,我們拒接那個委托,的确是因為如果接了它,我們的未來就會偏移。”

“但有一點,”許軍銳舉起了一根手指,“你理解錯了。無論是時空管理局還是時主,從來都不是以個體的角度觀測與計算界限的,他們觀測的是一個名為‘人類’的整體。如果他們發現,這個整體的行動所導致的未來将會偏移出他們的期望,他們就會進行糾正。糾正偏移的路徑有很多,他們會選擇一個損傷最小的,去幹涉或清除一個最關鍵的個體。”

“那麽,鐘玉是那個個體嗎?”盧苓韻問。

“這我就不知道了。我們雖然帶來了可以計算過去與未來的程序,但因為硬件有限,哪怕是用這個時代最高端的計算機,撐死了也只能得到完整結果的0.001%,而且這0.001%還是以一大堆數學符號的形式展示的,翻譯後信息量還要打個一五折。結果無法視覺化,就做不到‘看見’過去與未來,只能盯着那數字,牢牢守着那條界罷了。”

“為什麽?”盧苓韻突然不明不白地問了這麽一句。

“什麽為什麽?”

“為什麽需要守着界?如果我沒猜錯的話,界限的基本原則就是不威脅到時空管理局的統治吧?也就是說,只要老老實實當個普通人,幹着普通的這個時代的人幹的事,就根本沒有越界與使未來偏移的可能,不是嗎?異事屋需要守着界,難道不是因為……”眯了眯眼,“異事屋在幹着什麽可能使未來偏移的事?”

“幹着什麽可能使未來偏移的事?哈哈哈哈――”許軍銳被逗笑了,“韻韻吶小韻韻,我們的存在本身,就是’可能使未來偏移的事’啊。因為我來自亂時紀,我知道時空管理局的很多秘密。”

“是嗎?”

“不是嗎?”

“如果是的話,那你們一開始又為什麽會存在?如果你們來到這個時代本身就是‘越界’,那司時為什麽沒一開始就清除你們?等等,”盧苓韻突然意識到了些什麽,她皺起了眉頭,“一開始,司時……我外公?”看向許軍銳。

“或許吧。”眼看着盧苓韻自己将不少線索或正确或錯誤地聯系到了一起,許軍銳幹脆以不變應萬變地又聳着肩耍起賴了。

司時有且只有一個,如果外公是司時的話,那現在的司時就是外公繼任者。外公的能力到了自己身上,所以外公背叛了時空管理局。那麽,外公的死……

“那我呢?”

“嗯?”許軍銳被這跳躍的話題搞得一愣。

“如果我插手了鐘玉的事情呢?未來會偏移嗎?”盧苓韻的表情很是認真。

這一次,許軍銳既沒能立刻回答,也沒能立刻拒絕回答。

“答案是……不會,對吧?”看着許軍銳的複雜神情,盧苓韻說出了這麽句話。

許軍銳猶豫地點了一下頭。

“但你卻沒有立刻回答。”盧苓韻說。

“嗯?”

“按照你的理論,未來可以通過參量計算出來,所以你可以用這種方式得知自己每一個行為所将帶來的結果。那麽,将之簡單化後放在函數裏,‘未來’是因變量,你自己的行為是自變量,而其他的一切都只是無關變量或者常數項,包括我在內。換句話說,我的行為在你的程序中,是注定的了的,能夠幹涉未來的,只有你的行為。”

“如果這樣,你完全可以想都不想就回答‘不會’,但事實上,你卻并沒有。”

許軍銳皺起了眉頭。

“因為我也被你放在了‘自變量’裏,對吧?因為我并不是這個時代的普通人,做不了無關變量,對吧?我的存在和你存在一樣,都是‘可能使未來偏移的事’,對吧?又或者說,我比你,你們,更容易使未來偏移。”一連串反問後,頓了頓,“因為我的能力。”

所以說,王勝與鐘玉的事,有極大可能都是司時所為,而司時出動的最初原因,是自己。

那麽,異事屋……

見許軍銳很久都沒有反應,盧苓韻直接開始了下一輪攻勢:“那如果有一件非幹不可的事,被計算出會使未來偏移呢?你們會怎麽做?”

許軍銳嘆了口氣,“如果那件事非做不可,又必須避免未來偏移的話,我一般會在做之前,通過幹涉其他無關變量來中和自變量導致的結果。”

“也就是說,進行‘事件變更’。”盧苓韻接道。

“可以這麽理解。這就好比,正常的未來是今天百裏畫廊馬戲團的表演會因為某位關鍵員工家裏出事而無法照常進行,但我需要阻止那位員工家裏出的事情,而單純的阻止又會使表演照常,使未來大幅度改變……”

“所以你就可以在阻止員工家裏出事的同時,通過損壞馬戲團設備的方式,來讓演出照樣無法進行。”盧苓韻又接道,“但是,損壞設備将會影響到一些本來不該被影響的人,好比管理設備的人會被責罵,修理設備的人需要加班之類的。”

“但這些小事不足以使未來大幅度改變,在誤差範圍內,這就足夠了,不是嗎?”許軍銳又說,“還會是說,你覺得這樣做是不對的,因為我無權幹涉他人的人生?”

盧苓韻沒有吭聲,但表情卻暴露了她的想法。

“無權幹涉他人人生?韻韻,”許軍銳站了起來,“你真的是這麽想的嗎?人活在世上,可能‘不幹涉他人的人生’嗎?就好比你今天在馬路上不小心撞到了一個人,而你的這一撞使得人家沒能趕上公交,上班遲到被辭退了,就不算做你‘幹涉了他的人生’嗎?”

“使用’事件算法’與之的唯一區別,頂多是‘故意’兩個字。但僅僅是這個,能帶來什麽本質上的改變嗎?只是故意與無意、知道與不知道的差別罷了,結果都一樣。為什麽這小小的差別,卻讓你将事件算法歸類為了‘不正确’,卻将後者歸類為了‘正常’。”

盧苓韻咬住了嘴唇。

“韻韻吶,人就是這種能夠一葉障目的生物。”

“那異事屋……那我的能力……”盧苓韻最終還是沒能将這纏在心頭許久的東西問出來。

可許軍銳卻從她的臉上看出了那些沒出口的顧慮與想法,他拍了拍盧苓韻的肩膀:“異事屋存在的意義之一,的确是為了通過幹涉無關變量來消除未來偏移,而你使用能力,也的确會在一定程度上撼動未來,但這些并不能成為你從此以後變得束手束腳的原因。”

“可……”

許軍銳打斷了她,“這個世界不虧欠你,你也不虧欠這個世界,不虧欠任何人,所以,別把啥都往自己身上背。想那麽多,知道那麽多,也不見得是好事,想做什麽就做,障目就障目呗。你的小打小鬧,還不足以成為異事屋的麻煩。”

“……嗯,”頓了許久,又小聲說,“謝謝。”

盧苓韻就這樣,揣着比進來時更複雜的思緒,從辦公室走了出去。

看着盧苓韻離開的背影,許軍銳不由得想起了那天彭莎說過的:“她知道的,遠比你我認為的多得多。”

韻韻吶韻韻,你還知道了些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 注1:劉慈欣的短篇小說,《鏡子》。

發佈留言

發佈留言必須填寫的電子郵件地址不會公開。 必填欄位標示為 *

相關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