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兩日,季無疾果然以別院四周有雪狼出入為由,宣布提前結束了溢春山之行。太子季廷之正玩在興頭上,聞言大失所望,心裏雖是一百個不願意離開這裏,可是皇叔的話他也不敢不聽,只好皺巴着一張臉答應了下來。
季無疾見他情緒低落,便應了他回去得了空便帶他去宮裏的秀逸湖滑冰,太子這才歡呼一聲,重新打起了精神。
于是,浩浩蕩蕩的車隊逶迤而行,直到午後才回了洛安城皇宮。季意安回披香殿之後,換了身衣裳,簡單用些膳食,就領着小宣子和小伍兒去了長樂殿。
長樂殿禦書內,元樂帝正座在案前描繪着一副雪景圖,聽得李公公禀報說安公主來了,元樂帝立刻放下了手裏畫筆,喜得連聲道:“你這老東西越發老糊塗了,安公主來了還通報什麽?還不快請她進來!”
“父皇,您又怪上李公公了?聽聞父皇在作畫,是兒臣讓李公公進來禀報的,還不是怕擾了父皇的雅興?”
門口傳來一陣銀鈴般活潑好聽的聲音,李公公一聽笑眯了一雙眼道:“皇上喂,安公主可真是老奴的大貴人呢!”
見李公公笑得歡,元樂帝瞪他一眼,然後擡頭朝門口看去,這一看,自已也舒心地笑了起來。
季意安今日的穿着與往日素淨無華不同,她着一件水紅的大袖襦襖,下面配一條刻金絲百褶裙,裙擺處繡着幾朵紅梅花。一張清麗的小臉上,還略施了一點粉黛,更襯着她眉目靈動,顧盼生輝。
她臉上帶着淺淺的笑容正往殿內走來,身後還跟着兩個眉清目秀的小內侍,左邊的那個小內侍懷裏抱着一個素白色的大瓷瓶,右邊的那個,手裏抱着一大枝開得正濃的紅梅花。
看着門口處越來越近似一副畫的場景,元樂帝有些愣了神。一旁李公公忽然拍掌道:“皇上,您看看安公主現在這副模樣,可像畫上那九天仙子走在前面,身後跟着倆個小仙童?”
“好,好,好!朕也不必畫什麽雪景圖了,就直接畫這副仙子送梅圖好了!”元樂帝也撫掌大笑道。
季意安走至了案前,彎腰行了個福禮,起身後見元樂帝還看着她笑,便上前扯一把元樂帝的袖子道:“父皇,您這是與李公公合夥欺負兒臣。兒臣巴巴地從溢春山別院采了這梅枝來,又緊趕慢趕地給父皇送過來,沒想到父皇還如此取笑兒臣。”
季意安一邊說着,一邊微蹙着眉頭,一副受了委屈的小兒女之态。元樂帝趕緊讓她坐到了自己的身邊,又指着小宣子和小伍兒正在擺放的紅梅問道:“這紅梅竟是我兒從溢春山帶回來的?”
季意安點點頭道:“兒臣住在溢春山別院的西廂院內,見這梅花開得格外清奇。想來是沾了溢春山的毓秀靈氣,這梅枝較之別處更加蒼勁,梅朵兒也開得分外紅豔奪目。兒臣就想父皇因政務繁忙無暇來溢春山賞雪,如果将這梅花采幾枝帶回去,然後配上個素白的瓷瓶子,擺在父皇的書房內,也可為父皇在忙碌之餘添得一點深山意趣了。”
元樂帝聽完之後,沒有說話,卻起身至那梅瓶旁,細細地端詳了一回,又湊近了嗅一回梅花的暗香。然後才慢慢轉身走回案後龍座上坐好。
“意安真是有心了。”元樂帝溫聲道,聲音裏有一絲動容隐藏其中。
“皇上,安公主真是有孝心,公主從未出皇城,頭一遭出次門,竟還想着宮裏的您,這麽老遠的路,都想着給您帶幾枝梅花回來,公主一片赤誠之心實在難得可貴。”一旁的李公公感慨道。
“是啊,皇上,安公主不僅親手采了這梅枝,她還一路上堅持将梅枝抱在懷裏,生怕小的們手腳毛糙碰掉了花骨朵兒。”一旁的小宣子也恭恭敬敬道。
元樂帝一聽心裏更加欣慰,想他後宮子女諸多,這次随李太妃去溢春山的算上太子共有五人,那幾人回來後連面都還沒照過,更別說想着帶上什麽禮物送來了,真沒想到自己一直以來忽略算的這個女兒竟有這份孝心。
元樂帝想到此,又看一眼季意安,更加覺得這個女兒生得貌美可人,越看越是舒心。
“意安,你今日這一身紅色很是好看,往日怎麽從來不見你這樣穿着?”元樂帝有些好奇地道。
季意頭低頭瞅了一眼自己的身上,然後莞爾一笑道:“我母妃新逝,兒臣想着穿素淨些也權當為她盡孝,可眼見快要過年了,我總不能一直穿得慘淡,一來母妃在天之靈也不願看到我這樣,二來,如今兒臣常來父皇身邊,穿得喜氣些,也叫父皇瞧着開心一些。”
元樂帝本就對娴美人之死充滿愧疚,對她母女二人這些年來的遭遇也暗自後悔,因此對季意安常存着一份想要彌補之心,也很是擔心她對于自己母妃的死會耿耿于懷。這會兒見她說出了肺腑之言,原來換上靓麗的衣着竟是為他的心情着想,這怎麽不讓他動容之至?
“有意安常常陪在朕的身邊,朕真是開心。”元樂帝動容道。
“意安,聽你皇叔說,這次在溢春山,你和靈兒同時遭遇了雪狼,靈兒那丫頭丢下你自已跑了,害你差點被雪狼傷到。你在雪夜受了驚又着了寒,現在可都好了?”元樂帝又溫言道。
季意安一聽,心想皇叔原來已見過父皇了,本來是說好不在皇上面前提溢春山遇險一事的,可是他仍然說了遭遇雪狼一事,還說到了季靈兒自顧逃命丢下她。看來皇叔對季靈兒還真是膈應上了。
季意安想些,不禁抿嘴一笑道:“父皇,這也不能怪靈兒妹妹,她年紀小,突遇危險懂得明哲保身才是情有可原。所幸蘇大人一行人來得及時,兒臣不過是受了點驚吓,現在完全沒事了。”
“什麽懂得明哲保身?分明是自私不顧姐妹之情,說起來,真是頗得她母妃陸婕妤的真傳,一樣的自私不明事理。”元樂帝将一腔怒火遷至了陸婕妤身上。
“父皇息怒,靈兒妹妹年歲尚小,慢慢教着日後就會懂的。”季意安忙勸慰道。
元樂帝這才轉怒為喜,父女倆又閑話半天,半個時辰之後,季意安才起身告辭。
“李三才,将錦署新進貢的幾塊雲錦料子給安公主送過去,眼看着快過年了,讓她做幾身鮮亮的衣裳穿。”眼見季意安帶着小宣子和小伍兒退出了禦書房,元樂帝忽然吩咐李公公道。
“皇上,全都給安公主,一塊都不剩?”李公公咋舌道,這雲錦用料考究,工藝繁複,極易難得,一向有“寸錦寸金”之稱,皇上原是打算給皇後娘娘和郭淑妃等人各一塊兒,卻不想這下竟要全給了安公主。
“說你老糊塗了還不相信,再說一遍,全給安公主,朕就喜歡看她穿得漂漂亮亮的!”元樂帝斥道。
李公公趕緊答應一聲,忙彎腰退出去張羅去了,一邊出門一邊在心裏暗忖,看來這披香殿的安公主在皇上心裏的地位可是不一般,以後宮裏的這風向啊,可是要變喽!
季意安剛回到披香殿不久,李公公親自領着人擡着一箱子雲錦就過來了。送走了李公公之後,崔姑姑拿開了箱子,将那些雲錦都擺到了案上,然後喜滋滋的請季意安過來看,季意安伸手一一撫過那些燦若雲霞的雲錦,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可待撫到角落處的一塊雲錦時,她突然頓住了手,這是塊天青色的雲錦,色彩淡雅有光澤,她突然想起上次在寧康宮書房,自己一是不小心将墨汁弄到了皇叔的衣袖上,記得當時他那身長袍就是天青色的雲錦,後來還給自己在他袖子上塗了幾筆墨梅。
若是用這塊雲錦的料子給皇叔做上一件長衫,等來年春天送他穿上必是是樁美事,只是可惜自己不擅針線女工,更沒做過男子的衫子。若是請教崔姑姑,她一準猜到自己是給皇叔做的,又要引得她擔心煩憂。
季意安左思右想,奈何想不出好法兒來,只好輕嘆一聲,只叫崔姑姑撿了兩塊送去尚衣局做過年的新衣,其餘的都妥善收起來。
又過了幾日,這天早膳過後,吳皇後的椒房殿內,吳皇後端坐正中鳳座,下首兩邊依次坐着前來請早安的各宮娘娘。
“陸婕妤,聽聞靈兒公主自溢春山回來之後,就一直發着燒,如今可見得好了?”吳皇後輕柔着嗓子,對着坐下右下首的陸婕妤道。
“臣妾謝過皇後娘娘關心,經太醫調理,靈兒的高燒算是退了,可是一直蔫蔫的沒精神,也吃不下東西。這下長久下去可是如何是好?臣妾也正為此事日夜焦心着呢!”陸婕妤一邊說着,一邊拿起帕子拭了拭眼角。
“聽說靈兒是在溢春山遇了雪狼驚吓過度才生病的,這樣看來,還是要多多寬慰于她才是啊!”吳皇後輕嘆一聲道。
“是啊,皇後娘娘說得極是,靈兒在病中直念叨他父皇。臣妾想着皇上是天子,身上自帶純陽之氣,或是來看一眼靈兒,再寬慰她幾句,她必是好得快。可是臣妾去了長樂殿,還未說明來意,皇上竟叫李公公送我出來。臣妾百思不得其解,也不知做錯了什麽竟讓皇上對我母女生了厭……”陸婕妤邊說邊“嘤嘤”哭了起來。
這時大殿突然傳出來一聲冷嗤聲,衆人擡眼看去,便見這聲音是由坐在皇後左下方的一位盛裝美人發出的,那女子三十來歲的模樣,生得很是豔麗妩媚,正是得元樂帝盛寵多年的郭淑妃,二公主季如惠之母。
殿中衆妃都将眼光投向了郭淑妃,只見郭淑妃拿帕子掩了掩嘴,輕笑一聲道轉臉對着吳皇後道:“皇後姐姐有所不知,我是笑這陸妹妹,她母女倆人被人上了眼藥還蒙在鼓裏不自知,真是可嘆啊!”
“被人上了眼藥?是誰?是誰害我們母女!”陸婕妤一聽,激動得幾乎坐不住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