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行時空,又或者說,類似于平行時空的東西,的确存在。但它們卻并不是真正意義上‘平行而沒有交集’的。而是像,”走到了圖書館緊急通道的防火門前,用下巴指了指那藏在門裏看不見的東西,“像它一樣。”
“臺階?”蘇願問。
“臺階。”盧苓韻點了點頭,“時間不是‘線’,而是‘面’,像臺階一樣排列的時間面。”又問蘇願,“臺階的特點是什麽?”
“一階階相連,可以向下走?”
“一階階相連,可以向下走。”盧苓韻重複着,再次點了點頭,“時間面所構成的時間階梯,也是這樣。而從一個個體的角度來講,跨越時間階梯往下走的方式之一,就是非自然死亡。所以說,”看着蘇願,“這裏是死後的世界。”
“在上一個時間面中,你自殺了。所以你跨越了階梯,來到了這一個時間面,這一個你并沒有選擇跳下去的時間面。”盧苓韻打開防火門,順着樓梯往下走了起來。
蘇願匆忙跟在了她身後,“難道,”她問,“如果我……我再……的話,我還會去到下一個時間面嗎?你口中的時間階梯難道沒有止境嗎?‘死亡’難道根本不存在嗎?死亡只是通向下一個‘面’的路徑,而這該死的人生,是永無至今的?所以你才會說,最可怕的不是生也不是死?因為時間是個沒有盡頭的階梯?”
“時間階梯的盡頭啊,”轉過頭,盧苓韻笑了,“我不知道,我又沒到過那兒,也不知道這所謂的時間階梯到底有多長,說不定下一個就是終點呢,但不實際下去,沒有人知道。”
“不知道……?”蘇願又往前跟了兩步,一把抓住了盧苓韻的胳膊,“那你怎麽知道‘時間面’和‘時間階梯’的存在的?我又……”
“因為我能保存有上一個時間面的記憶。”盧苓韻笑着拍開了她抓住自己胳膊的手,打斷了她,“你不也能記住一點嗎?想跳樓時的既視感。我只不過比你記得更清、更全罷了。”
“可……”蘇願想了想,突然睜大眼睛屏住了呼吸,“你剛才說,死亡才是跨越時間面的方式,你又說,你有上一個時間面的記憶,所以說,你……”死過?
“便當?當然領過。”盧苓韻的口氣就好像領的“便當”真的只是“能吃的便當”而已,“而且也早不只是一次兩次了。”
“你……”
“難以相信?不敢想象?”盧苓韻饒有興趣地挑起了眉,“你以為你自己的想法在他人看來就不是嗎?難不成想領便當的人,都得把‘我想死’三個字寫在額頭上不成?”
“……”蘇願垂下了腦袋。
“這年代,”盧苓韻又說,“又有誰活得不像個焦糖布丁?外邊的焦糖又脆又甜人見人愛,可裏面藏着的,卻是不一定有什麽味道的一團泥,一碰就碎,一戳就爛,就像生命本身一樣。”
繼續向前走了起來,“我吶,你可能不信,是個孤兒,沒爹疼沒娘愛的那種。過着一塌糊塗的人生,從小到大得到的最多的東西,”回頭瞄了蘇願一眼,“是拳打腳踢和皮帶。別人是不作死不會死,我卻是作不作都會死。死着死着就有了這附加這技能,死着死着就變得惜命了。”
“以前覺得這狗是一般的人生,啊,這麽形容都對不起狗了。以前覺得,早結束早超生。可現在卻覺得,做個焦糖布丁也不錯啊。至少能把那些喜歡用勺子戳碎你、攪爛你、碾癱你、吃了你的家夥給胖死,不是嗎?”
“……”蘇願覺得,剛才一定是自己的耳朵串頻了。時間階梯,是怎麽跑到焦糖布丁的?
“哦對了,我以前聽過一種說法,”盧苓韻卻突然再次嚴肅了起來,“關于時間階梯的盡頭。我問你,”停下了腳步,指着樓梯,“順着這個樓梯一直走下去,我們會到哪裏?”
蘇願花了一會兒時間才把思緒重新撿回來接上:“……一樓?地面?馬路?”
“那順着馬路繼續往低處走呢?一直走下去。”
“到……河邊?海邊?”
“如果再往前走的話?”
“沉進了海裏?”
“海裏。”得到想要的答案後,盧苓韻又開始往前走了,“無邊無際無底的大海,時間階梯的盡頭,就是這樣一個地方,時間汪洋,又叫做,‘虛空靜界’。”
“虛空……靜界?”緊急樓梯裏的溫度并不低,可蘇願卻打了個哆嗦,不知道是這個詞的效果,還是盧苓韻。
“沒錯,虛空靜界,靜止的靜。”從蘇願的角度看去,盧苓韻臉上的笑容似乎帶着冰霜,“在那裏,沒有時間、沒有動态、沒有生命、沒有存在……什麽東西都是永遠,什麽東西卻又都根本不存在。”
再次停下腳步看向了蘇願,“無數次死亡,走到時間階梯的盡頭後,你就會墜入那裏,孤身一人,永永遠遠地,像孤魂野鬼一般,待在那兒。離不開,回不去,因為時間階梯只下不能上。你不算活着,卻又不會死,因為虛空靜界中靜止的一切,使得你無法再死。”
虛空靜界,不算活着,卻也無法死去……
這個想法在蘇願的腦海中不停地回蕩着,回蕩着回蕩着,等她回過神來就發現,盧苓韻不知什麽時候已經不見了,只留下她一個人,在這燈光昏暗的緊急樓梯裏向下走着,就像真的走在了“時間階梯”上一樣。
時間階梯的盡頭,虛空靜界,時間汪洋……
她的小腿開始顫抖,顫抖很快便傳染了全身,她一屁股跌坐在了臺階上,再一次大哭了起來……
“啊,怎麽又哭了?”樓梯角突然探出了個腦袋,是盧苓韻,“就是個以前不知道在哪兒看過的科幻故事而已,一直覺得圖書館的這個樓梯很應景,想找個人講着試試來着,正好就逮住你了,還可以幫你換換心情,一舉兩得,多好。”
三兩步跨到蘇願面前,拍了拍她的肩膀:“別放在心上哈,故事而已,故事而已。”
“嗚哇――”蘇願哭得更兇了。
盧苓韻這一次卻是真的笑了,笑得很不厚道,卻很開心。一個嚎啕大哭,一個捧腹大笑,将這平日裏只有孤寂與陰暗的圖書館緊急通道點亮了。
――――――
晚上十點左右,董碩接到了來自陳法醫的電話。
“這麽晚還在忙啊。”
“可不是,有你這個頭兒在那兒催着,我們能不緊趕慢趕地把結果弄出來?”
“出來了?陳子創和死者有親緣關系嗎?”
“是兄妹沒錯。如果這根頭發真的是陳子創的,那死者身份就可以基本确定為陳汶汶了。”
“确定了就好,之後就可以直接從陳家和新翠市人民中學13屆學生入手了。畢竟一個學生,除了家裏和學校,也接觸不到些其他的什麽。對了,死因還是無法确定嗎?”
“不行啊,在水裏泡了六七年,還被魚啃成了那樣……要我說,這案子,咱們還真沒必要費這麽大勁。農村的孩子嘛,夏天下水游泳,溺水致死什麽的,也不是不常見。而且那裏的家長對孩子……你也不是不清楚,六七個孩子,能不喂飯時漏了哪個,就不錯了。至于游泳淹死,在他們看來,就是單純的命不好。往往是知道孩子沒了,‘哦’一聲就完事。”
頓了頓,電話那頭又說,“這話可能不好聽,但事實就是這樣。從陳汶汶失蹤了六七年,她父母兄弟姐妹卻沒有任何一個人問過,就可以看出,他們家就是這麽一種情況。屍體要不是在咱們的轄區被發現,而是在那新翠市西沛縣,估計就是擺在那兒認個屍,沒人認就直接火化了。一個當不了勞動力的女娃,沒人會在意的,包括那孩子的父母。說難聽點,少了一張嘴吃飯,那父母高興還來不及呢。”
“……話是這麽說,但該查的還是得查的。”
“我知道,也就只是說說罷了。”
“嗯,多謝,辛苦了,快回去休息吧。”董碩心事重重地挂斷了電話。
一個去世的女孩,沒有人會在意的,就像……她一樣。
“哥?”董霜從卧室探出了半個腦袋,“又是工作?”
“嗯。”
“啊,你這工作狂魔,都幾點了啊。”
“哦。”
“不過聽你剛剛提到了西翠市,我突然想起來,方學姐好像就是那西翠市人民中學畢業的哦。”董霜回憶着說。
“方學姐?”董碩的心髒漏跳了一拍。
“嗯,就是我們接力隊的一棒,方莜,和盧學姐同專業同宿舍的那個。”
方莜是西翠市人民中學的,她與盧苓韻很熟。而那所學校13屆畢業生裏曾有個消失在了檔案裏的孤兒,一個和陳汶汶一起被孤立、被霸淩,原因不明地辍學後,卻沒有一個人在意,甚至沒人能夠記得住她的名字的女生……
而印象中,盧苓韻也是在初中時突然離開孤兒院,自己打工賺錢上學的……
如果,方莜和盧苓韻并不是大學才認識,而是從初中開始就……
那麽,陳汶汶的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