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久以前就知道自己精神不正常了。”蘇願的情緒似乎已經平靜了下來。
盧苓韻又默默地遞過去了一張紙巾。
蘇願将紙巾攥在了手裏,卻沒有用,“大概是高二高三的時候吧,情緒突然開始變得很奇怪,大起大落的。有時候會一整天都在心跳加速,晚上興奮地睡不着覺,卻也不知道在興奮着些什麽;有時候卻又會突然一整天都特別失落,甚至連早上爬起床的力氣都沒有。”
“然後成績就下降了,畫出來的作品也開始變得讓自己無法滿意,爸媽老師一個個的又都……總之事事不如意,擡頭看向天空,天都是暗的。我不知道這些是怎麽開始的,是壓力導致了精神不正常,還是情緒異常導致了自己什麽事都搞砸。誰是因誰是果,說不清啊。總之,就成這樣了,一直到現在都還這樣。”
“我知道自己不正常,但……能告訴誰啊?高三那段時間,家裏學校裏,又有誰是正常的?什麽多運動運動就好了,什麽去解壓發洩一下就好了,什麽高考完了就好了……心理疾病心理疾病,雖然後面同樣有個’病’字,但又有誰把它真正當做了個’病’呢?得了胃病可以喊疼,可以被關心,可以請假。可得了心理疾病……病的是腦子,所以就是這個人腦子有病了吧?大家即便嘴上不這麽說,心裏又怎麽不會這樣想?”
“我沒敢跟任何人說,以為上了大學就好了。可我姐姐卻發現了,也難怪,畢竟她是學這方面的。說真的,現在想來,我都不知道她學了這個,會不會是因為我。她沒勸我去看醫生,也沒向別人一樣說些‘看開點多運動’之類的沒用的話,她鼓勵我畫畫,把心裏想的都畫出來。然後我就畫了,畫成了一個系列……我那段時間應該是好了很多的,竟然都有了興趣把漫畫發到網上去……”
“然後漫畫有了讀者,讀者裏很多都是同病相憐的人,大家建了個群,互相支持互相安慰……那應該算是我最接近正常的一段日子了吧?”蘇願的嘴角露出了一抹笑,就像那出水荷花一樣,沾着淚珠。
“但後來……讀者越來越多,就有了些奇怪的人,他們……開始說一些很不好的話,幹一些很不好的事……我……”笑容不見了,曾經挂着笑的嘴角顫抖了起來,“我大學沒住宿,是和姐姐住的,他們搜到了我們住的地方,他們……”
整個人都開始抖了,“我……我怕得什麽都不敢做,甚至連家門都不敢跨出一步。每天洗澡的時候,看見那一浴缸的水,我就想啊,要是把頭往裏……會不會就……我姐姐發現了,從那次以後,她再也不敢讓我洗澡鎖門。”
“她幫我删了賬號,帶着我搬了家,甚至還幫我辦好了大學轉學手續。然後,我來到了大學城,全新的身份,全新的學校。我姐姐說這是一個新的開始,一個可以洗白過去的開始……我也以為事情會不同的。我嘗試着放開自己,嘗試着融入學校,嘗試着加入社團,嘗試着不再去想那些恐怖的事情,可事情永遠不可能順利……過去永遠不可能洗淨。”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又變回這樣的,可能是對未來的恐懼吧,有可能是……”垂下了目光。
“《亂語》?”盧苓韻吐出了這麽長時間以來的第一個詞。
蘇願愣了愣後,點頭了:“我以為它只是個普通的學生創業,就加入了……可他們寫的那些東西,他們的那些要求,我……我就想起了當年……我又複發了,這一次,還帶着夢游。我不确定那是夢游,還是有人真的進了我的房間砸東西,盡管我姐姐說是的……”
“我不敢去看醫生,卻也不敢讓自己就這麽下去。然後我姐姐就告訴了我那個睡眠研究,讓我隐瞞着病去試試,看會不會真的查出些什麽。她說,他們只是搞研究的,就算真的發現了我的病,也沒法強制治療,頂多是建議一下,不會有什麽大的問題。所以我就……去了,然後就……我不知道……不知道為什麽會變成這樣,明明說好了要抛卻過去從新開始的。”
“可到了現在,我卻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重新開始,為什麽要活着了。明明活着這麽累……”看向不遠處的畫板,“我是瞞着我姐姐偷偷來的,她從來不讓我登高,因為她知道我……我對不起她。可我控制不住,我就那麽畫着畫着,居高臨下地看着整個大學城,看着樓下螞蟻那麽大的人,控制不住就會想……如果,如果走到邊緣,往前跨一步,一切……是不是就可以結束了?”
将目光放遠了,“人為什麽要活着呢?既然終點都是一死,活着又這麽累……”
“人生的意義和甜甜圈。”盧苓韻突然說。(注1)
“嗯?”
“你沒看過嗎?一個漫畫。”
蘇願搖了搖頭。
“你喜歡吃甜甜圈嗎?”盧苓韻問。
“……還行吧。”
“那甜甜圈幾口就吃完了,你為什麽要吃?”
“……”
“同樣的,然既然早晚都要死,那又為什麽要活着?”
“……”
“一碗雞湯而已,”盧苓韻自己笑着聳起了肩,“一直想體會體會給別人灌雞湯是什麽感覺,今天正巧天時地利人和,就拿你試試了。”
“……”
“其實,”盧苓韻盤起了腿,“要是問我的話,我倒覺得,害怕活又害怕死,其實是句很任性的話。因為,只有有這種資本任性的人,才能說出這種話來。”
沒等蘇願來得及說上些什麽,盧苓韻就又自己說:“因為,在這世上,恐怖的,既不是活着也不是去死,而是,”盧苓韻笑了,是那種能瞬間讓蘇願的血管從頭涼到腳的笑容,“活着,卻沒人希望你活;想死,卻又死不了。”
一陣風吹過,蘇願打了個寒顫。她張開了嘴,卻沒發出聲音。
“那天和你一起的那個矮個短發,是你的上司?”盧苓韻突然轉移了話題。
“嗯?嗯,”蘇願愣了一會兒後才點了點頭,“她是《亂語》的創始人之一。”
“那這個,”盧苓韻将自己的手機遞給了她,“是她寫的?”手機打開的界面,是關于王勝之死的那篇文章。
蘇願還沒有完全從剛才盧苓韻的笑中回過神來,捏着手機把文章快要盯穿了,才蹦出這麽幾個字:“……應該是吧。”
“哦?”
“我也不清楚,我……”不知道出于什麽原因,蘇願又哆嗦了一下,“鐘玉,就是那個短頭發,她最近根本沒來過社裏,好像也沒去上課。聽她朋友說,她好像是生病了還是怎麽了。”
“生病了?”
“嗯,好像是腦梗還是中風什麽的,聽說雖然成功做了手術,但現在還連話都說不好。”
“這樣啊……我本來還有些事想找她……”
鐘玉,中風?恰巧是在寫下了那篇文章之後?
“不過聽說她現在已經做完手術了,恢複的不錯。你要是想見她的話,”猶豫了一下,“我可以去問問她的病房號,就在一醫大附屬醫院。”
“那麻煩了。”
“嗯”完一聲後,蘇願再次将目光移向了天臺的邊緣,緊皺着眉頭,不知道又在想着些什麽了。
盧苓韻也跟着她移動了目光,天臺上再次安靜了下來。天色變得有些暗,陽光泛着橙黃斜向碎撒在了二人的身上。盧苓韻不經意地看見了身邊蘇願顫抖着的指尖,又從她的臉上讀出了些什麽。
“其實,不知道你信不信,”盧苓韻突然打破了寂靜,“這裏是死後的世界。”伴着這夕陽西下,她的聲音竟有些陰森。
蘇願一愣,驚愕地看着盧苓韻,指尖卻不抖了。
“或者說,你可以把它理解為’死後的世界’。”盧苓韻說,“因為,你口中的跳下樓的想象,在另一個世界、另一個時空裏,是真真切切地發生過的。”她的語氣就像是在說“今天天黑的真早”一樣,使得這匪夷所思的說法,從她口中出來,竟變得有了種難以想象地極高可信度。
“你是說……”蘇願咬住了嘴唇,“我實際上已經跳下去死了,而現在的我只是一只鬼?”
“不,不是鬼。”盧苓韻搖着頭,“你還是你,只是世界變了,時空變了。”看着蘇願,“說到時空、時間線,你是怎麽認為的?”
“像平行世界那樣?無數個相似的世界,裏面活着一模一樣的人,但因為同一個人在不同世界中做出的選擇不同,所以他們的人生軌跡就也不同了?就像是……跳下去了的我,和沒跳下去的我,分別屬于兩個世界?”
“嗯,一般人都是這麽理解的,認為時間是無數條互不交集的平行線,而特殊物理現象導致的時間線交集,就會産生類似影視作品中的‘平行時空穿越’現象。”拍拍屁股站了起來,“但事實卻并不是這樣。”
蘇願也下意識地站起來跟在了盧苓韻身後。
作者有話要說: 注1:《人生的意義與甜甜圈》,很久以前在網上看到的一組漫畫,覺得很新穎就記下來了。由于轉發的太多,我一時半會兒還沒搞清原創作者是誰…
(聽說換個文案能帶來好運,所以,就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