搏命司時第 35 章

“所以,您丈夫是昨夜下班後出去與朋友喝酒,一直到現在都沒回來嗎?”坐在陳子創家的沙發上,喝着陳妻子泡的茶包,董碩又确認了一次。

“嗯。”陳妻子點了點頭,“他那工作,高三班主任,學生壓力山大累得要死要活,他自己也沒好到哪去。現在反正自己的女兒也出國了,不用操心,想操心也操心不着,他就幹脆放縱了起來,為了解壓,經常下晚修後和一群豬朋狗友鬼混,電話打不通、晚上不回家也是常有的,我也懶得管了,更懶得猜他晚上都去幹了些什麽。”

“我跟他說過多少遍,家裏不差那幾個錢,咱不要那高三班主任補貼了,也不稀罕每屆高考後那和學生成績挂鈎的獎金,每天上好自己的課就行。與其去吃力不讨好,還不如趁着女兒出去上學不用操心,老倆口又身體還好,好好享受享受生活呢。他可好,死也不聽,一說就發火,說什麽他和我這種靠着關系才進了一中副科老師的不同,話還說的聽難聽的,哎。”

“他就這性格,收拾起別人來頭頭是道,自己卻放縱的很。孩子一直和他關系不好,也是因為他這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的架勢。現在可好,托他的福,孩子把出國徹底當做逃出他的掌心了,連打個電話回家都不願意。”

眼看着再聽下去就得變成一場丈夫譴責大會,董碩連忙開口阻止:“這樣啊,既然陳先生不在家,那我們也不好再打擾。”放下茶杯站了起來,“如果您丈夫回來了,還麻煩您跟他說一聲我們來過,讓他聯系一下我們。”

“啊哦哦,瞧瞧我,一聊起來就忘了時間。他家的那幾個兄弟姐妹的事我也不太清楚,也沒幫到兩位警官什麽,不好意思啊。不過請放心,等他回來,我會和他說的。”

“嗯,謝謝您的配合。”

董碩和佘銳就這樣一趟空跑地又回到了車裏。

“拿去讓他們先私下裏查查,”車裏,董碩将一根不知道從哪兒變出來的頭發遞給了佘銳,“看能不能确定死者身份。”

“是!”佘銳連忙掏了個證物袋,将頭發裝了進去。

“他妻子是長發,所以這麽短的應該是他的沒錯,但也不能排除是客人的,所以只是拿來非正式判斷一下,記着別寫進報告,也別當做百分之百準确,真正的身份還是得等陳子創的配合。”董碩又說,“對了,陳家的其他幾個兄弟姐妹呢?都不在本市?”

“好像都在西翠。”

“別‘好像’,去确認一下。一根樹上吊死可不行,”董碩說,“還有,聯系一下西翠市局,直接從那邊入手也是個辦法,反正基因鑒定哪兒都能做。”

“是。”

――――――

在天臺畫着畫的蘇願突然站了起來,盧苓韻也本能般的向她看了過去。

這人不對勁。盧苓韻的直覺告訴她。

只見蘇願慢悠悠地走到了沒有防護欄的樓頂邊,有些失魂地站着。午後的風吹亂了她的頭發,她伸手攔住了擋在眼前的劉海。從盧苓韻坐着的角度望去,有些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可從她周身散發的那種陰郁氣息來看,盧苓韻卻隐約猜到了她接下來要幹些什麽。

盧苓韻沒有沖出房間,甚至連動都沒有動。她将目光移到了那副已經畫好的油畫上:畫中的,是從天臺望去的整個大學城的風景,可這畫景卻與實景不同,實際的大學城現在是陽光明媚,而畫中卻是烏雲密布的,甚至還帶着些陰森恐怖。即便是盧苓韻這種毫無藝術細胞的人,都看出了隐藏在其中的那濃郁的負面情緒。

就在盧苓韻看畫的時候,蘇願又向前跨了半步。三分之一的腳尖已經踩在了樓頂外面,使得她那算得上是瘦弱的身軀,在這樓頂勁風的吹拂下,顯得搖搖欲墜。她将目光移向了腳下人來人往的大道。盧苓韻看見,在做這個動作時,她的脊背反射性地抖了抖,可她的腳步卻沒有半點退後。

要跳嗎?結束這個可笑的人生?盧苓韻挪了一下坐姿,卻依舊是無動于衷。

蘇願閉上了眼睛。

閉上眼睛跳下去,就會減輕恐懼?盧苓韻搖了搖頭。

等那失重感襲遍全身,身體自我保護下湧入腦海的極度恐慌,根本不是閉不閉眼精所能左右的。況且,以公共圖書館頂樓的高度,跳與落之間有着一段時間,而這時間,并不會讓她好受。雖然,落得久,也意味着着地的時候能死得痛快而透徹,不用半死不活地被送去醫院吊着。

有的就有失吧,只能說。

但……無論如何,八成瀕死時的感覺會讓她後悔之前的決定。

只可惜,這世上往往沒有“後悔藥”這麽一說,而在這大千世界裏,也不是每個人見着自尋短見的人,都會去費神費力費口舌地阻止的。更何況,口舌和阻止,或許是他們想要的,卻并不一定是最有效的。

至少,盧苓韻是這麽認為的。

盧苓韻知道,自己從來都不是什麽好人,從來都不是。所以,她也不在那“費口舌”的行列。

她低頭看了眼時間:9月12日,16點24分。

嗯,這時間點樓下的人還不多,不至于傷及無辜,要跳就快跳吧。盧苓韻站起身,向電梯口的方向走了去,将天臺與天臺上的人扔在了身後。

電梯到了,盧苓韻頭也沒回地進了去。

電梯門合上的那一剎那,蘇願像是最後的希望之火徹底熄滅了一般,傾身跳下……

――――――

盧苓韻走出圖書館的時候,隔壁一醫大附屬醫院的救護車已經開到了路邊,忙着圍觀拍照八卦的人群,在醫護人員使出九牛二虎之力的努力下,總算是讓出了一條讓擔架和人通過的路。盧苓韻也就是在路通的那一刻,從劃傷的手指中擠出了一滴血來。

“止。”

嘈雜的世界瞬間安靜,無論是圍觀群衆還是趕去救人的白衣天使,都停下了動作。

盧苓韻慢悠悠地繞過一個又一個已經變得堅不可摧了的“靜者”,從人群讓出的那一條路,走到了已經摔成一攤爛番茄的蘇願面前。從屍體流出的血灘足足覆蓋到了方圓一米的地方,盧苓韻沒走幾步,就一腳踩在了上面。靜界中的血灘踩起來是硬的,可比起柏油地面,還是略顯光滑了些。

蘇願是臉朝下着地的,整個臉頰與地面接觸的地方早已經看不出形狀。可能是落地前伸手隔檔的自救反射的緣故吧,兩只胳膊都被承受撞擊時沖擊力弄得骨了折,白森森的骨頭從手肘附近的皮膚戳了出來,帶着血淋淋的肉,還有那慘不忍睹的斷面。

看着眼前這景象,即便是盧苓韻也忍不住嘆了口氣。她擡頭看了眼大樓,又不知在想着些什麽地,彎腰蹲在了屍體的身旁。

她伸出了手,用還在流血的手指慢慢摸向了屍體那已經看不出是頭了的頭。指尖傳來的感覺還是溫熱的,這可惜,這溫熱之下,已經不再有生命。

“後悔藥。”盧苓韻幽幽地吐出了這三個字。

她看了眼挂在圖書館門口的已經靜止了的巨大電子時鐘:9月12日,16點32分。

随即,将沾血的指尖往屍體上一摁:“歸識,十五分鐘。”

時間倒轉。

――――――

又是這圖書館的樓頂,盧苓韻坐回到了畫室裏,而蘇願則又站在了那天臺上。

蘇願放下畫筆走向了天臺邊緣,可她的動作卻終止在了那裏。沒有之後的向前跨小半步,讓三分之一的腳懸空;沒有閉眼,沒有深呼吸,更沒有縱身一跳。忽的,她像是經歷了什麽恐怖至極的事一樣,邁出去的腳像踢到了磚塊似的,猛地縮回,整個人連着踉跄後退好幾步後,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起了氣起來。

盧苓韻看見,她的額頭在直冒冷汗,她的雙腿雙手在抖。冒着冒着,抖着抖着,眼角開始開始流淚,口中開始嗚咽,最後,從啜泣變成了嚎啕。

在這塞着耳朵都能聽見的哭聲中,盧苓韻聳了下肩,又低頭看了眼傷口已經不見了的手指,一改上個時空的坐視不理,擺着副辨不清真假的擔憂面孔,小跑出畫室來到了蘇願面前。

她沒有說什麽,而是坐在蘇願的旁邊,從兜裏掏出張紙巾遞了過去。

蘇願還在撕心裂肺地哭着,就像沒看見遞到面前的紙巾一樣。盧苓韻既沒吭聲也沒動,就繼續化身着紙巾機器人。

不知過了多久,反正是在還沒有超出盧苓韻臂力極限的時候,蘇願接過了紙巾,一把鼻涕一把淚,毫不顧形象地擦了起來。

“對不起,我……”

盧苓韻又掏起了口袋,從機器人變成紙巾販賣機。

“我……”稀裏嘩啦一地的紙,看得手頭不寬裕的盧苓韻那叫個心疼,“我連……竟然連自殺的勇氣都沒有……一走到那兒,就像是……不知道為什麽,就好像真的跳下去過一樣……在空中揮着手卻什麽都抓不到,沒有後悔的藥,誰也救不了,就那樣……摔在地上……挪不動散架了的身體,感覺着自己的血一點點流光……人可能在落地的時候就死了,可意識……靈魂……看着自己這一輩子裏的大事小事就那樣在眼前閃過……我……”

“我怕了,怕活着,卻也……怕死亡。我是不是……”鼻涕眼淚一大串地,擡頭看向盧苓韻,“是不是很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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