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命運的安排還是老天爺在搞怪,突如其來的一個會議讓董碩沒能去成前天晚上的謝師宴,而盧苓韻也沒有去。這樣的結果,使得某些真相被董碩發現的時間推遲了,但從另一個角度來講,“互相不知道身份”的現象,卻又讓方莜不認識的假同學佘銳倆人,成功套到了些額外的信息。這些信息也很快就到了董碩的耳朵裏。
董碩來到停車場的時候,佘銳已經在駕駛座上等了許久。在坐進副駕駛系上安全帶後,他伸手一抓住車窗上方的把手,就問了起來:“說說,與死者年齡最接近的13屆學生裏,辍學原因不明的學生有三個,你是怎麽将目光鎖定到那個陳汶汶身上的?怎麽确定她就是死者?前晚的謝師宴都聽到了些什麽。”
佘銳踩下了油門,說:“嚴格意義上來說,辍學原因不明應該只有兩人。其中一人是個男生,叫呂強,他雖然是郝鎮出生,但早在五六歲的時候就舉家搬到市裏了。他父親呂偉是當地的一個黑白通吃的白手起家大老板,兒子受父親的影響,成了個整天不學無術的小混混。先不說他的性別與受害者不同,戶籍也不是郝鎮的,他辍學的原因也并非完全不清楚,聽說八成與12年底13年初新翠那個非法賭場的案子有關。”
“賭場?”
“嗯,我去調宗卷看了看。他父親呂偉是那個賭場背後的老板之一,賭場本來藏得很深,沒那麽容易被警方發現,是他兒子為了在學校稱霸王,帶着身邊的小混混惹出了一樁事,差點鬧出人命後,警方順着查才查到賭場的。那件案子直到現在都還算是未結案,因為有重大嫌疑的呂偉父子,在警方查到之前就卷鋪蓋逃跑了,至今下落不明。”
下落不明?董碩記住了這個疑點。
“那第二個呢?”
“第二個就是陳汶汶了。她和呂強是一個班的同學,剛上初二沒多久就辍學了,官方原因不明,但從昨晚謝師宴聽來的八卦看,應該是被家裏人拉回去結婚了。”
“初二?結婚?”
“那孩子是郝鎮土生土長的,家裏窮,父母有着典型的上世紀思想,家裏上下六個孩子,四女兩男,她能上學讀書,都是在縣政府反複做了兩年思想工作,又是經濟補貼又是免費交通的才同意的。孩子本來上學就晚,初二的時候已經十五了,在她父母眼裏,十五就是出嫁的年齡。所以,她當年辍學,學校和政府也沒能再做什麽,畢竟再大力監管教育,也是有法不服衆的時候,總不能把人家從家裏綁來學校吧。”
“當時學校是這麽認為的,她班上的同學也是,但現在看來,卻不一定了。”車停在了紅綠燈前。佘銳拿了瓶礦泉水喝了兩個口,繼續說,“呂強是整個年級除了那個受重點保護的‘火箭班’外,所有學生的混混頭,他帶頭對付誰,誰就是全年級的獵物。而初一的那段時間,陳汶汶就成了這獵物。”
“這事兒說來也複雜,昨晚13屆參加宴會的絕大部分學生都是火箭班的,所以那幫衣冠楚楚的家夥,喝醉後就在拼命事不關己地聊這個。據他們說,當初陳汶汶之所以會變成獵物,還與他們班上一個叫做廖舒鸾的女生有關,而當時的獵物,除了陳汶汶,其實還有一個。”
“就是你說不算是無故辍學的第三人?”董碩問。
“是啊。其實,真要說,那人的身份才是最令我感興趣的。”
“哦?”
“她在謝師宴中被反複聊到,可我查過人民中學的學生檔案,13屆四班根本就沒有這號人物,像是個幽靈似的,只存在于對話之中的幽靈。聽他們說,那孩子好像是個孤兒,而且不是新翠本地人,說着滿口奇奇怪怪沒人聽得懂的方言,是個文盲,課程根本跟不上,連自己的名字都寫的歪歪扭扭認不出來。以至于,大家都知道有這個奇葩的存在,卻連她叫什麽名字都不記得了,那些老師也是。”
又是個孤兒,孤兒院。董碩發現,自己最近總是在和這幾個字打交道。
“那孤兒院呢?”
“我麻煩蔡警官查了,說那是個私立孤兒院,偶爾還充當充當托兒所的角色,但在五六年前政府整改的時候,被市青少宮收購了。孩子被統一送去了政府投資的西翠陽光樂園,當年的孤兒院老師也早不知道去了哪裏,更不用提檔案資料什麽的,要繼續查下去得花些時間。因為她應該不是死者,所以我就沒再繼續。”
“她是怎麽被排除的?”
“不是新翠本地人,而且身高和年齡都對不上。根據她同學的回憶,她是班上最矮最小的一個,七八年前,年齡應該在十二左右,身高頂多145,黑瘦黑瘦的。而從死者的骨齡等等的來判斷,她在死亡時應該是十五歲左右,身高158,又是新翠郝鎮人,反倒是陳汶汶比較符合。”
“嗯。”董碩若有所思地點着頭,又問,“所以我們現在去見的就是那陳汶汶的哥哥陳子創?”
“是。”車停在了路邊車位裏,佘銳打開車門走出來,面向不遠處的中檔小區停下了腳步,“就在這。陳子創在一家六兄妹中的排行老二,也是六人中唯一一個考上大學的。今年45,是市一中的語文老師。他有一個女兒,去年出國留學了,現在和妻子兩人住在這小區,妻子是市一中的音樂老師。我昨天聯系過他,約好了今天見面,他也同意了配合提供DNA和指紋,以便我們用來對比确認死者是否與他有血緣關系。”
“行,走吧。”董碩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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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管是剛開學沒多久,但學校的圖書館還是難以避免地變得熱鬧了起來,而這熱鬧,在喜歡清靜的人聽來,就是種耳朵的淩遲。深受其害的盧苓韻搖頭嘆氣地離開了自己獨占了大半個暑假的房間,逃也似的坐着電梯一路來到了頂層,在樓頂與天臺相隔的玻璃旁,找了個風景好的舒服位置,這才算是逃脫成功地坐了下來。
這個圖書館并不屬于任何一所大學,而是整個大學城公用的。圖書館的頂層平時并不對外開放,只有畫展的時候才會開上一天半天。整層樓主要由無數個以玻璃相隔的展廳組成,展廳裏擺放的都是些名貴畫作,而盧苓韻所在的房間則是全層唯二的高檔畫室,往往只有美術專業的學生才有機會一個月來幾次。至于那擁有着大學城絕佳風景的天臺,則是不少獲獎作出生的地方。
盧苓韻是憑借着圖書館的員工卡才一路來到了這裏,可她卻沒想到,自己竟然在這遇到了另外一個人,這個人,她還認識。盧苓韻記得,她叫蘇願,是那個砸玻璃瓶的夢游人,更是《亂語》的編輯。
亂語。盧苓韻從待在天臺上好像在畫畫的蘇願身上收回了目光,打開手機再一次讀起了這些天來已經不記得讀了多少遍的文章。
“驚!京州省京州市驚現收割罪犯的城市獵人!”這是文章的題目。而文章的內容,用董碩的話來說,就是對網約車奸殺案疑犯之死的一派胡言。
可即便《亂語》是個胡言亂語的公衆號,這一次,盧苓韻卻并不覺得它寫的有假。
文章裏描述的是一個《亂語》小編的親身經歷,而盧苓韻的直覺告訴她,這小編就是那個本質口香糖的鐘玉。
據文章的作者稱,7月25日中午案發時間左右,她正好因為私事在阿法大酒店附近。她進入酒店旁的超市時,路過了一輛停在路邊的白色福特,那時候應該還不到十一點。而當她從超市時,時間已經過了十一點半,可那輛車還在。
快到十一點四十的時候,幾輛飛速開來的車也停在了路邊,據她後來所知,那些應該是無标志的警車。警車停下來的時候,她看見,白色福特打開了車門,可卻沒有人出來。警車裏的人慌慌張張地沖進了酒店,緊接着,白色福特的車門就合上了。
她看着那福特發動引擎駛離了大酒店,正好與緊趕來警車大部隊完美錯過。白色福特路過她身邊時,她注意到,那開過的車門門框上,多了個血拇指印。她保證那個血拇指印在自己進超市之前是并不存在的,她也保證那一定是血跡,為了證明這個,她還拍了張車路過時的模糊照片,将那迷迷糊糊的指印拍得像是坨紅色鳥屎似的。
文章的作者就憑着這麽一個拇指印,大膽假設大膽想象,猜測強.奸案的犯人王勝應該并非自然死亡,而是被這白色福特中的城市獵人殺害的。
接着,文章還寫了一大長串關于城市獵人動機、身份的猜測,乃至他與警方的關系,為何能如此完美地掐準時間等等,甚至連當初佘銳等人跟蹤盧苓韻而沖進酒店一事,都被文章添油加醋了一番,雖然都是些準确率接近零的瞎猜,因為盧苓韻的存在被警方消息封鎖了。
也難怪董碩提起這公衆號時會這麽苦大仇深……但這些都不是盧苓韻打算在意的。她在意的是……血手印,和開了卻沒有人出來的車門。
在打開車門卻不走出來的前提下,殺一個人且不被任何人看見,屍體上除了後頸的針口外沒有外傷,針口的時間對不上案發時間,但車門上卻多了個血拇指印。旁人,或許做不到這些,但如果是盧苓韻……還有盧苓韻發動能力莫名失敗所導致的癫痫。
是時候接上特偵隊的那份工作,去查查當天的監控了。
一定能找到什麽的。司時,藍色沙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