搏命司時第 2 章

死一般的寂靜,靜到甚至聽見兩人的心跳,乃至董碩加快了的、陳法醫屏住了的呼吸。

董碩後知後覺地順着陳法醫的目光看向了停屍臺:

解剖使用的刀具是極易磨損的,因此,一場完整的屍檢後,停屍臺旁的尖銳物品回收桶裏總是會被沾血的刀片裝上個半滿。然而,此時此刻,透過淡黃色的筒壁,董碩看見,盡管刀還是有着磨損缺口,但刀片上的污漬卻在慢慢消失。

臺子上,先是女屍腹側淡色的縫合線,按照與操針恰好相反的順序一點點消失。緊接着,一旁器皿裏,正打算送去做進一步檢驗的內髒取樣,也開始連帶着血水從有變無,最終只剩下一個個裝有混着血水的培養液的容器。

之後,是那早已被脫去的淡藍色運動服,帶着破洞、沾着血雨水,憑空出現,緩緩穿回到了女屍上。穿好後,衣服的污漬與磨損随之複原,而女屍那被撞得碾得稀爛的面部與四肢,也在驚悚地恢複原狀。一切就像是倒播着的恐怖電影,皮膚、骨架、內髒、四肢、衣物、手表等等“屬于”女屍的一切,都在逆着時間順序逐一變化,在不到一分鐘內,變成了案發前的模樣。

也是從這時起,死寂的房間裏多了一種聲音,一種強有力的,心跳聲。在這裝着兩個活人兩具屍體的解剖室裏,除了董碩與陳法醫的,第三個心跳。

怦怦,怦怦,怦怦。

這心跳聲,似乎與另外兩人的相同,一分鐘八.九十次,明顯是加快了的。如果,董碩與陳法醫的心率加快是因為恐慌,那麽,這個心跳呢?

第三個心跳後,是第三個呼吸。與加快的心跳不同,這新出現的呼吸聲,很平,很靜。

董碩以為,視覺驚悚效果應該在女屍複原後就已結束,接下來應該是女屍突然開口說話之類的心理驚悚部分。畢竟,無論是五毛錢特效劣質恐怖片,還是好萊塢特效大電影,都是這種套路。但是,老天爺總喜歡出乎你意料的,開些讓人毛骨悚然的玩笑。

停屍臺上的……人,還在變化着。

先是四肢、軀幹乃至面龐,抽搐着做起了一些匪夷所思的表情與動作,像是快進五百倍後又倒播了的喜怒哀樂吃喝拉撒跑;後是衣物乃至所有貼身物品,以一種讓人眼花缭亂的方式在人的四周改變,淡藍色短袖長褲運動服、紅色緊身田徑服、休閑襯衫牛仔褲,最後通通變成了一套淡黃色睡衣。

至始至終,從出現開始就沒再發生大變化的,只有她左手腕的白色電子手表與右手腕的黑色護腕,但仔細看去,董碩卻發現,手表上的三根指針在飛速轉動着,從比真實時間快了一小時的時間點,倒着,轉着,一直到轉了将近兩圈。

變化從頭到尾只持續了不到一分鐘,可于在場的董碩與陳法醫來說,卻像是幾個世紀那麽長。等所以變化終于停止,兩人已經将臉蛋憋得通紅了。

本想猛地吸一口氣來滿足幹渴的肺,可那突然沖向鼓膜的聲音,卻又将二人嗆了個半死。

“今天是幾月幾號,現在幾點了?”那是一個年輕的女聲,而聲音的來源,便是面前這具将二人吓破了膽卻還生怕沒吓夠的,名叫盧苓韻的“女屍”。

女屍,盧苓韻,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坐了起來。眼睛,是在坐起、出聲後,才慢慢睜開的。那是一雙很黑很亮的眼睛,長長的睫毛,鳳形的眼角,它在睜開的剎那便已松下頂上的眉頭,斂去了所有的情緒,它正在波瀾不驚地看着望着二人。

董碩不知道該如何形容停在自己身上的這種目光,它像是空無一物的無情黑洞,卻又像是彙集百感情仇于一處的閃爍星光;它很遠,卻又很近;它看着的是自己,看着的,卻又像是透過自己、透過房間的,并不存在于這個時空的某個地方。

“今天是幾月幾號,現在幾點了?”盧苓韻,她是叫盧苓韻吧?盧苓韻剛才是問了這個問題嗎?董碩有些恍惚。

但陳法醫卻回答了這個提問,只是……他的回答,是兩眼一翻撲通倒地。

也不知道是不是董碩看錯了,在陳法醫即将後腦勺着地的剎那,有一雙手,似乎将他撈了一下,又或者說,那雙手是在陳法醫還沒兩眼一黑前就做好了準備撈人的。當然,對此,董碩無法确定,因為同伴的暈倒就像是打開了什麽應激閥門,使得剛才還能“冷靜觀察”的他,也手腳發軟眼前泛黑了起來。

他深吸一口氣狂咽唾沫,揉了額頭揉眼睛,掐了人中掐手指,捏了眉心捏耳朵,差點将一套眼保健操做齊了。最後,也不知是這“眼保健操”起了效果,還是突然走來的盧苓韻,将他的神經吓過了昏迷線,他像實驗室裏被電擊了的小白鼠一樣,炸着毛踉跄兩步,撲通一下坐在了空出來的停屍臺上,硬是保持着……至少眼睛還是睜着的。

看着盧苓韻一手捏着睡衣衣領,慢慢從身邊走過,平時電影小說看多了的董碩,自動自覺地在腦海中描繪出了一幅“複活女屍血盆大口生吞人肉”的十八禁畫面。

她靠近了,近了,帶着周身那似乎肉眼可見的陰寒之氣,來到了董碩面前。她彎下了腰,她伸出了手……

董碩縮着脖子向後縮着,差點半個人直接躺在停屍臺上。

可盧苓韻卻只是彎腰伸手……撿起了掉在陳法醫腳邊的平板。

……

好險,她剛剛應該沒看見自己的慫動作。也不知道是出于什麽心理,董碩坐直身子,竟還優哉游哉地理了理領子。

一道幾近犀利的目光。

董碩一個哆嗦。看等到再看去時,卻發現,盧苓韻已經認真地翻起了平板,仿佛剛才的目光只是董碩自己臆想出來的一樣。

東八區,2019年7月20日,16時58分58秒

不知為何,董碩覺得,她是在看時間。

董碩的猜測或許沒錯,因為接下來,盧苓韻又旁若無人地摘下了左手手表,認真地看向了手腕背部那陽光與表盤留下的淺色圓形皮膚上的什麽。

警察的本能讓董碩挪了挪脖子,從一側找到了盧苓韻的目光停留的地方。他看見了她手腕背部那行用黑色細頭馬克筆寫下的數字:

2019.7.18.11:55:23.64

“四十個小時,二十小時,昨晚八點五十五分左右意外死亡嗎?”董碩好似聽見了盧苓韻的自言自語,可她那平淡到冷淡的聲音,卻讓董碩這剛豎起還沒來得及縮回的寒毛,再一次排排站吃果果。

精确到分鐘,甚至能精确到秒的案發時間?

董碩的腦海中閃過一個念頭,不由自主地,他看向了另一側停屍臺上的黑色袋子。

只可惜,那兒,金屬制的半人高臺子上,袋子還是袋子,屍體還是屍體,袋子口的拉鏈緊緊合着,袋子裏的屍體也沒有半點動靜。

做夢嗎?做夢吧。

排在失落後的,是滑稽的自嘲。

如果是夢,既然是夢……

董碩想開口說些什麽,可盧苓韻卻先他一步,再次自言自語了起來:“雨夜,山林,黃色小轎車,兩個受害者。挫傷,擦傷,裂傷,骨折,血腫……還有成因不明的刮傷?”這聲音是極其平靜的,就像是一個普通的法醫在彙報屍檢結果似的。

有那麽一剎那,董碩甚至覺得,眼前站着的淡黃睡衣女孩,只是個早上睡過頭忘換衣服的實習生,并不是這些恐怖用詞所描述的對象――一具死而複生的女屍。

“兩具屍體?那另一個是誰?”這是董碩第一次在盧苓韻臉上看到明顯的表情波動,雖然這個表情是對他本人的淡淡不滿。

她剛剛是在問自己嗎?問另一個……的報告?

董碩的目光再一次不由自主地看向那個擺有屍袋的臺子,那一瞬間,一種強烈的情感湧上心頭,在這種情感與某些目的的驅使下,他沒有回答。

最初的震驚與驚恐似乎已經過去了,沖上四肢用于幹架、逃跑又或制造就地栽倒的血液,已經回到了那算不上寬敞的大腦,董碩恢複了冷靜思考的能力。他站起身,氣定神閑地走到了盧苓韻面前,他張開嘴,打算開始他的……

可盧苓韻并沒給他施展的機會,甚至,就連剛才的問題,都有可能并不是在問他。

盧苓韻作為一個擅長制造驚訝、驚愕乃至恐慌的主兒,很成功地再一次将董碩的心髒擠到了嗓子眼。因為,下一刻,将手表帶回後,她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抓了把解剖刀,眼睛都不帶眨地,深深劃破了自己左手無名指的指尖。只見她一手準确地将解剖刀扔進回收桶,一手用大拇指捏住傷口,好像那肉不是自己的似的,硬生生擠出了一連串黃豆大的血滴。

啪嗒,啪嗒,血滴接連落地。

董碩再一次,也是某種意義上的最後一次,聽見了盧苓韻那疑惑中帶着些疲倦,疲倦中帶着些厭煩,厭煩中帶着些冷漠的聲音。

“歸識,二十四小時整。”

啪嗒,落地的血滴化作血霧,世界随之翻天覆地。

作者有話要說: 嗯,信我,這并不是一個恐怖故事。雖然女主第一章死第二章複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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