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桢再次确定鋼鐵直男在某些方面是差不了太遠的。
比如都喜歡死亡芭比粉、都喜歡小燈籠耳墜、都喜歡一門心思地對你好……還有都喜歡打直球。
一定要說區別的話。小杜弟弟比李巘道長多經歷一個“那麽好好的姑娘說沒就沒了”的心碎環節。
就像同是沒什麽攻擊性又黏人的好狗狗,一直開開心心和主人待在一起的那只,和經歷過“一不留神主人直接沒了”的那只,絕對是不一樣的。
之前的小杜弟弟是絕對不會打這種散發着濃烈醋味的不講理直球的。
但是現在他怕不直說的話,一不留神桢桢就又沒了。
“一不留神主人直接沒了”的那只傻狗,再次見到自己的主人的話,才不會管瘋狂黏着主人舔她臉是不是一只好狗狗該做的事情,它就是要親親抱抱舉高高,才不管自己是不是比主人還重。
看着我,看着我,摸我的頭,誇獎我,說你也像我想念你一樣思念着我。
易桢往後退了半步,仰頭去看他,又羞又惱,試圖把這人的理智拉回正軌:“你在說什麽!”
杜常清反正已經攤牌了,而且也想不到比“桢桢死掉再也見不到桢桢”結局更差的結局了,早把膽怯羞澀之心丢了個一幹二淨,眨着眼睛,強行将自己言論中的嫉妒和占有欲壓下去,只留下不讨人厭的委屈:“桢桢不是喜歡他嗎?我哪裏沒有他好,桢桢為什麽不喜歡我?”
易桢都要瘋了,色厲內荏地瞪他,聲音不高,臉色說不清是惱怒還是害羞:“不準再靠近了!好好說話!”
杜常清只好站在原地不動,委屈巴巴地看着她退到安全距離之外。
“我沒有喜歡任何人。”易桢重申了一遍:“我只想好好修行,解開身上的蠱毒,再也不要被奇怪的人搶來搶去。”
杜常清看着她,說:“桢桢,我幫你,我比他好。桢桢也不讨厭我。”
不讨厭,就是喜歡,喜歡,就是想見面想說話。他也是這麽過來的,很簡單的。
杜常清自小被教導要成為一個謙謙君子,這樣直白的自誇顯然不是一個君子該做的事情,但是現在情況迫切,他已經顧不上太多了。
雖然這樣瘋狂在背後拉踩競争對手的行為非常心機,但是這孩子說來說去也就是一句幹巴巴的“我比他好”,再搭配上“選我選我”的亮晶晶狗狗眼,還是讓這個本身很酷炫的心機行為淪為了小學雞權謀水平。
易桢臉上都起了薄紅,不知道是被氣的還是怎麽樣,仰着頭問他:“你到底要怎麽樣?”
難道要像上次那樣把她關在屋子裏,再也不讓她看見外面的太陽嗎?
現在還流行這種一身白衣的純情奶狗一邊哭一邊毫不手軟地幹壞事嗎!
杜常清被她問得卡住了,想了想,才低聲答道:“我想每天看見你。”
他說完,覺得有點太得寸進尺,改口說:“兩天見一次也可以。”
這句話說完,又立刻後悔了,偷偷看她的表情,再次改口:“每次見面都和桢桢說話才叫見面。”
原本很嚴肅認真的氛圍被他這麽三番兩次的撤回 重新編輯搞得不成樣子。
背景音樂一下子從帕格尼尼大練習曲升G小調,變成了“騎上我心愛的小摩托它永遠不會堵車”。
易桢:“……”
易桢覺得自己真是錯怪小杜弟弟了。人家渾身上下從裏到外都雪白雪白的,比雪媚娘還白,她剛才竟然冤枉他想走囚禁占有的常規黑化路子。
易桢十分豪爽:“沒問題,見!要不要順便一起吃個早飯喝個茶?”
她這話将将說完,還沒等小杜弟弟回答,忽然聽見醫女推開後門,急切地說:“公子、姑娘,我們大夫有事情要和你們說。”
大夫要見家屬,無非就是兩種情況:“這病我們能治你不要慌”,或者“這病我沒法治你們看着辦吧”。
很不幸,這次大夫說的是後一種情況。
然後他推薦了另一個大夫。
“病人身上的舊傷被撕裂得比較厲害了,我們針灸科在這種情況下派不上太多用場。但是不要急,醫典十三科中的祝由科應該可以治,我有個修祝由科的朋友,你們說是我介紹過去的,他會給你們打折的。”
專職的醫修(和雲異道那種選修兼修醫術的不太一樣)細分為十三個種類。
大方脈、小方脈、眼、風、禁、産、正骨、口齒、咽喉、金瘡腫、雜醫、針灸、祝由。
幾十年前都還是醫典十二科,最後那個“祝由科”是南嶺內亂、巫女逃出之後才漸漸發展起來的。
“惟其移精變氣,可祝由而已。”
通過神神鬼鬼符咒蠱毒的辦法來治病,就叫做祝由科。
南嶺內亂,許多巫女出逃,原本被密藏在密林深處的無數巫蠱手段被外界熟知,大大促進了祝由科的形成。
但因為是最近幾十年才出現的新品種,許多病人不到萬不得已不會求助于祝由科。
所以易桢帶着李巘道長來到這個名叫“蘇所”的祝由科大夫的偏僻醫館時,醫館裏面空無一人,和剛才針灸醫館裏面人來人往的景象完全不一樣,大夫和醫童甚至閑得在搓麻将。
易桢:“……”
真的沒問題嗎。不會是莆田系醫院吧。
不過人少也有人少的好處。她帶着病人一進門,大夫和醫童就齊齊抛棄了麻将牌,洗好手圍了上來。
蘇所大夫留着一绺山羊胡,一副德高望重老大夫的樣子,聲音洪亮:“別擔心!我能治!”
易桢更擔心了。
她印象裏,這種大夫一上來就拍胸膛說保證能治好的,不是莆田系就是江湖神棍。
易桢委婉地問了一句:“那大夫需要什麽藥材嗎?我一定會盡力去找的。”
小杜弟弟連忙附和。
蘇所一擺手:“不需要!我們祝由科不搞這些花裏胡哨的!”
易桢:“……”不是啊!您有沒有意識到自己才是那個花裏胡哨的人啊!
約莫是太久沒見到上門求醫的人了,蘇所大夫也不在乎易桢那點遮遮掩掩的不信任,反而趁醫童安頓病人,搬了把椅子開始和易桢掰扯起祝由科來。
易桢就像每一個完全不懂醫術的病人家屬,明明知道自己應該聽不懂,但還是強迫自己硬着頭皮聽。
“祝由”,這是個連綿詞,是“咒”的反切(注1)。
北戎現任大君還說過:“祝由一科,其術甚神,有死者,頃刻能生。”
蘇所大夫自然不會放過權威人士給自己背書的這句話,詳詳細細給易桢解釋。
易桢:“……”
易桢更驚恐了呀!什麽樣的醫院才會說自己可以起死回生啊!這醫館看着是治病救人,其實是買賣器官仙人跳吧!
軒轅昂那麽喜歡良娣易白,良娣易白死的時候悲痛欲絕差點把自己鯊了陪她,都沒有找祝由科搞什麽起死回生啊!
不過說起來,要論“起死回生”,《禍心》原書裏那次女主都被丢到亂葬崗了,後來莫名其妙起死回生被道長撿到,才算是真正的“起死回生”吧。
可惜易桢沒看到那段劇情的詳細內容,就看了個章回目錄提要,不知道具體是怎麽搞的。
“這位姑娘、這位公子,先不要慌,”蘇所見眼前倆人隐約流露出“要不還是換一家醫館”的後悔動搖,繼續中氣十足、聲音洪亮地給他們科普:“這句話是指祝由科中非常經典的案例‘不死蠱’,各位聽過不死蠱沒有?”
易桢搖頭。
杜常清倒是聽過,遲疑地問:“是那個分成子蠱和母蠱的不死蠱嗎?”
蘇所拍拍手,他現在一臉熱切,更像追着人騙錢的江湖騙子了:“‘殘夢仍續’、‘紅顏再生’那個版本的不死蠱已經是最初代的了,傳了不知道有多少年。有許多修為深厚的巫女都試圖改動過這個蠱毒,因此衍生出許多不同的‘不死蠱’。”
杜常清倒是沒聽過這個,認真起來了。
“我們祝由科現在應用的不死蠱,是南嶺三聖女之一改出來的。”蘇所壓低聲音:“本來這是醫家秘傳,從不告訴別人的,但是難得見你們倆個小姑娘小夥子順眼,今天也和你們說!你們可別傳出去喽!”
盡管很質疑這位大夫的“從不告訴別人”,但是易桢還是點點頭,繼續聽下去了。
“祝由一科,本質是移精變氣。簡單一點說,就是将患者的傷痛移到別處去。”蘇所說:“比如待會兒裏面那位病人,他的傷痛我要給他轉移出去。”
“不死蠱呢,也是這個路子。它是将人的‘死亡’轉移給別人。但這裏有個限制條件了,親密得可以共享‘死亡’的,必須是死者的同胞兄弟。啊,死者是男人,就得是同胞兄弟;死者是女人,就得是同胞姐妹。”
易桢忽然回想起《禍心》原書裏面似乎有這一段。
“那這個死者呢,要換上自己同胞姐妹的骨血,才能重新複生。”蘇所大夫摸摸自己的胡子:“我有個師兄,是樂陵道兼修醫術的,對這方面非常在行,可惜現在長居北戎,不在本地。”
明白了。原來原書裏良娣易白就是用這個“不死蠱”作為理論支持來要求穎川王軒轅昂去搞原女主易桢的。
杜常清問:“一定要死一個人嗎?這種蠱毒就不可以兩個人都活着嗎?反正是共享‘死亡’,兩個人都半死不活也可以吧?”
小杜弟弟你的思路真神奇。
“這個也有,是另一種不死蠱了。”蘇所摸摸自己的胡子,說:“但是這樣就不是‘共享死亡’了,而是死者向活着的人盜取生機。死者固然可以複生,但一般會承受極其嚴重的痛苦,而活着的人則會被死者取走精與氣,根骨天賦氣運都會往死者那邊流走。”
“因為死去的那個人,命燈已經滅了。他要複活,必然是寄居在他人的命燈上。”蘇所介紹完,下定義道:“這個不好,我有個師弟之前是搞這個的,基本治一個就反目一對兄弟、姊妹,結一個仇家,前幾年被人亂刀砍死了。”
他說完,很誠懇地說:“我們祝由科也是建立在大量的實踐上的,不要害怕、不要慌,死人我們都能治,沒什麽不能治的。更何況我看那位病人并沒有死氣,絕對還有個幾百年好活。”
易桢聽他說了那麽多,有點半信半疑:“那,要治我們道長的病,就要把他的病症移到別人身上去嗎?”
蘇所:“也可以不,有一種叫陰沉木的東西,經常用來做棺材,有足夠的陰沉木,我用符咒一引,也能把病症轉到陰沉木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