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碩和盧苓韻走進警局的時候,正好和押送着一個戴手铐嫌疑犯的幾個警察擦肩而過。原本一邊自顧自低頭悶笑一邊向前走着的嫌疑犯,在路過盧苓韻身邊的時候,突然停下了腳步,張開滿口黃牙的嘴就要說些什麽,卻被身邊的警察不耐煩地強行拖走了。
兩人都沒有漏過這個不到一秒的細節,董碩詢問性地給盧苓韻遞了個眼神,盧苓韻剛搖了兩下頭要開口,就被身後傳來的聲音吸引了注意。
“嗯?小董你怎麽來了?不是休假嗎?”說話的是一邊撓着腦袋一邊向二人走來,在工作壓力下給自己撓出了一頭雞窩的宰烽。
“不是宰隊你打電話叫我來的嗎?”董碩露出了疑惑的表情,“說是那個大街上捅人的案子有些蹊跷什麽的。”
“我?”宰烽把眉毛扭成了一團,“我打電話叫你來的?我怎麽沒這印象?”
聽了宰烽這話,這次輪到盧苓韻給董碩偷去了個疑惑的目光,可同樣的,董碩也是一頭霧水地搖了搖頭。
就在兩人做着小動作的時候,宰烽又說:“況且這案子也沒什麽稀奇的,認證物證齊聚,還是個現行犯,本人也對罪行供認不諱。除了根據疑犯現在的精神狀态,我們決定給他做個毒檢,排查一下吸毒的可能性外,就沒別的什麽了,完全沒有把你從休假中揪回來的理由。你是看到這個案子的新聞後白天打盹,夢到我的電話,把夢當真了吧?”
董碩越聽越覺得不對勁,他掏出了兜裏的手機,将今天一天通訊記錄翻看了個遍,還真沒找着宰烽的來電。他仔細地回憶着接電話時的場景,一個人在書房裏的時候白日夢當真的還算有可能,可這個電話接通的時候,董碩的身邊還有個盧苓韻吶。一個人可以把夢當真,難不成兩個人還能把夢連在一起真假不分?照這樣排除做夢的可能性後,這通幽靈電話就只剩下了一種可能性……
“時間?”董碩望向盧苓韻,小聲問。
“不知道。”盧苓韻又搖了搖頭,“至少不是我。”
“但這案子怎麽說呢,讓人心裏挺堵的,真想一拳揍死那禽畜。”宰烽又說,“人家小姑娘和他無冤無仇,就因為他自己在被公司開除後,自暴自棄地喝酒賭博甚至可能吸毒,欠了一屁股債,被債主追上門了,覺得自己可能會小命不保,所以在街上随便找了個看得順眼的小姑娘下手,打算拖個人一起下地,到時候做對鬼夫妻。”
“鬼夫妻?”董碩沒能掩飾住臉上滿滿的厭惡。
“對啊,也不知道是從哪看來、聽誰說的,兇器還真是把鬼畫符了些奇怪東西後自稱是奪魂刀的匕首,警方趕到時,聽說還正拿刀在受害者身上刻着什麽圖案,想想都倒胃。人你也見到了,就是剛才押進問訊室的那個,長得人模人樣,卻是個瘋子。”
宰烽搖着頭嘆着氣,頓了頓又說,“怎麽說呢,沖着這個,我打算去查查背後存不存在唆使者。雖然這麽說不太好,但對于這種案子,比起随機殺人,有計劃的借刀殺人反倒更讓我容易接受點。哎,一個正在花樣年華的好姑娘啊,就這樣沒了。”
“……”
“宰隊?”佘銳從問訊室的方向小跑了過來。
“來了。”宰烽對佘銳點了點頭後,又轉身對董碩和盧苓韻兩人說,“就這麽樣個案子,你們既然來了,想搭把手也行。”說完,就帶着佘銳走了。
“咋樣,你還想看看嗎?”董碩沒急着跟上去,而是扭頭問盧苓韻道,“雖然我并不覺得這個案子會和‘時間’有太大關系,但那通電話實在是讓人沒法不在意。”
“嗯……”盧苓韻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
“哦對了,”董碩突然想到了什麽似的話題一轉,從皮帶上把鑰匙扣取了下來,“你的東西,忘記還給你了。”是不久前盧苓韻留下的針管和吊墜。
“謝謝。”盧苓韻接過了兩樣東西,并将吊墜挂回到了脖子上,“走,去看看吧。”說着,就向着宰烽與佘銳離開的方向跟了過去。
“好。”
可沒走兩步,董碩剛小跑上前追上宰烽,打算再問問案件詳情的時候,盧苓韻的手機就響了。她停下腳步一手接通了電話,一手則将剛挂回脖子上的吊墜往衣領裏塞了塞。
不遠處正在和宰烽說話的佘銳,在用餘光看見盧苓韻的動作,又或者說,看見盧苓韻往衣領裏塞的東西時,不由自主地愣了一下。只可惜,當時在場的幾個人裏,沒有任何一個注意到了這小小的插曲。
“莎姐?”盧苓韻接通了電話,不知道是出于什麽原因,在發現來電人是彭莎後,她的語氣變得有些不太友好。
“韻韻,你在哪?”彭莎一上來,劈頭蓋臉地就問。
“警局。”盧苓韻被這麽一問,語氣更不善了。
“回來。”彭莎的語氣還是這麽的不容置疑,“現在,立刻,馬上,離開警局,回躍遷。”
“為什麽?”
“……不為什麽。”
“哦。”咔,情感上的暴躁超越理智,使得盧苓韻賭氣似的直接壓斷了電話。
董碩被這隔了幾米都能聞到的火.藥.味通話給吸引了過來,三步兩邊跑回盧苓韻身邊,關心地問了句:“你表姐?怎麽了?”
“她不是我表姐,我倆沒半毛錢血緣關系,之前那些都是用來忽悠你和祥平的。”盧苓韻賭着氣說。
“喲行了吧你,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的。”董碩被盧苓韻這微微嘟着嘴的小表情給逗樂了,将話沒經過大腦地說了出來,“之前你弟把她喝過的水瓶和你的頭發拿來給我血緣鑒定了,你倆要不是表親,我就不姓董。”
“什麽?”誰知道,聽了這不經意的一句話後,盧苓韻竟然反應激烈地一把抓住了董碩的胳膊,隔着長袖都把他掐的生疼,“你說什麽?血緣鑒定?!”
“是啊,血緣……”董碩的瞳孔瞬間放大了,他想起了一些事,一些盧苓韻曾經說過的話,以及許軍銳曾經給他的那一管血……
另一頭,盧苓韻攥着董碩胳膊的手顫抖了起來。
老板是莎姐的舅舅,如果莎姐真是自己的表親的話,那麽老板就是……那自己這麽久以來一直不敢面對的那個懷疑就……
也不知道是老天爺作怪,還是有些東西就到了它該被暴露在光天化日下的時機,司法鑒定中心的小楊的電話正巧在這時候打了過來。
董碩捧着撲通撲通跳着的心髒,小心翼翼地在盧苓韻的灼灼目光下,接通了電話。
“喂,碩哥啊,你之前讓我查的那兩管血,結果已經出來了。名字是叫許軍銳和盧苓韻是吧?”
“……是。”董碩避開了盧苓韻的目光,他知道,即便隔着個手機,盧苓韻也一定是聽見了說話內容的。
“許軍銳和盧苓韻,如果你的樣本沒有任何問題的話,從結果來看,兩人百分之百是父女關系。”
許軍銳和盧苓韻,父女。
這短短的幾個字,就像是道天雷似的,狠狠地劈進了盧苓韻的大腦,劈得她腳下一個踉跄,大腦一片空白。盡管她曾不止一次猜想過、幻想過這個可能性,即便她已經自以為做好了迎接一切沖擊的準備……
――當時村裏有不少人說,我媽實際上是我爺爺從人販子手裏買來的兒媳,本是個城裏人的孩子什麽的……
是啊,她就是被人販子賣過去的啊。
――那混蛋打她打得那叫個狠啊,就像不是他親生骨肉一樣……
――她九五年四月被綁架的,五月就去了李家,九六年二月就生下了我。簡直是……你應該聽祥平講過吧?村裏傳言說我不是李福親生的。
是啊,可不是嗎,因為就不是親生的啊。
――你有孩子?
――有啊,有啊,但我欠了他很多很多,我對不起他,一輩子都補不全的虧欠,永生永世都無法……
都無法償還嗎?
――于是我就想啊,我一定要讓這愚蠢的念頭終結在我這一代,我一定不會這樣對我的孩子的,但我……沒能做到……
可不是嗎?
――拿着,給你。
――你有孩子。
――我想給你。
給……我嗎?
盧苓韻一把将吊墜從脖子上扯下,狠狠地摔在地上後,二話不說也不管方向地悶頭跑了。
“苓韻!!”董碩連忙撿起吊墜追了上去。
“止!”可他只是在聽到了從盧苓韻口中吐出的這麽一個字後,就與整個世界一起變成了靜止的。
靜界裏,唯一能動的盧苓韻不管不顧地沖進了一個小房間,在一個不起眼的小角落蜷縮了起來。
是的,她是曾經不止一次希望過李福不是她的父親,也曾經偷偷妄想過那總會笑嘻嘻地欺負她、嘲笑她、忽悠她,嫌她笨、嫌她慢、嫌她欠債、嫌她麻煩,卻也會用只大手拍着她腦袋,在她痛苦難過的時候用着那獨特的方式陪在她身邊,給她帶去安全感與溫暖的許軍銳,會是她的爸爸。
可當這樣許軍銳真的成了她的爸爸,一個将女兒和愛人扔在惡魔手中不管不顧十幾年,利用着愛人的父親與女兒的能力,甚至連“女兒”的出生都是策劃好的,一個一切只為達到那虛無缥缈的目的……爸爸時,盧苓韻卻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她就這麽蜷縮在那個角落,回憶着這些年來和許軍銳的點點滴滴,任由那流不出眼淚的雙眼變得更紅、更紅,任由那已經蹲不穩的了的身子更抖、更抖……
靜界一小時不知不覺過去了,時間開始了流動,世界恢複了運轉。就在盧苓韻蜷縮着的房間隔壁,發生了一些誰都想不到的事情,有的門開了,有的監控壞了,有的人倒了,有的人來到了盧苓韻身旁。
“啊――”
嘭!
盧苓韻是被一聲尖叫與一個重物倒地的聲音喚回神的,緊接着,她就發現自己的手中握了把瑞士軍刀,自己腳邊倒了個脖子上有道深刀口的人,刀口還在不斷向外飙着血,而與此同時,同樣熱乎乎紅彤彤的東西,也出現在了她盧苓韻的刀上、手上、衣服上、臉上……
“殺……殺人了!!”
這個聲音落下沒多久,盧苓韻就在恍惚中被一群人奪走了手中的刀,肚子和膝窩中了狠狠的幾腳後,被雙手反剪摁在地上,铐住了。直到這時候,盧苓韻才看清倒在地上的屍體,就是剛剛在她面前停下過腳步的“瘋子”。
她沒有反抗,她在倒地時甚至連聲悶哼都沒能發出,因為,她的心根本不在這裏。
作者有話要說: 啊,總算寫到了,這個埋了一路的伏筆的東西。(不知道有沒有人猜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