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蟬]非天第 49 章 窺

有人面壁而立,正對牆上一幅狂草。

紙張泛黃,看起來已頗有些年頭。紙上所書,是他當年一時感慨;之後過了很久,他才寫了這幅字……

……

擊雲漢兮辟山河,壯志去兮待歸歌。

後失道兮禍不止,幹戈起兮短恨歇。

路迢迢兮風烈烈,屍若素兮祭狼煙。

士從鼓兮衆倉皇,無所歸兮尤可憐……

……

琴音袅袅,一片紅葉飄落,駕風跟從一人,聽取一段原委。

“主人,”來者于門外恭敬道,“華山排布已妥,适逢數百年一次地氣凝集,如今,只需靜候佳音。”

門一開一合,內外兩重世界:只見室內另辟晴空,小橋流水,粉杏攀上枝頭——一派春色景象,而室外,卻正值深冬。

兩番天地,唯以一道竹門相隔。這裏,看似一處竹林小院,實則深不可測。

琴聲暫止,有人贊許道:“迦南,你做得很好。”

聲音飄飄乎傳來,分不清是雌是雄。而那春景之中,竟空無一人。

“華山變化,輕巧緩慢,難以令人察覺。你能布置九百年,楊戬都未曾察覺。做得好……”

葉迦南颔首微笑,不想,那聲音又道一句:“……如今大勢已成,即便楊戬發現,混沌大陣變化萬千,他一時想破局也是無力回天。而期限将至,如此令楊蟬為容器,這數千年之怨終能釋懷——你,居功至首。”

葉迦南的微笑便僵硬了些。

那聲音探出端倪,略略遺憾道:“她是你師尊,從小養育你,你舍不得,也合乎情理……”

“屬下不敢,怎可為點滴私情抛舍大局,”葉迦南立刻道,“畢竟,她也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

“呵,仇人,”那聲音笑道,“一滅你先祖,二害你父母,你既認清,那便記住!你既記住,那便只可藏在心底!大局當前,不可出任何差池,你聽明白了嗎?”

“是……迦南明白。”他應到。

“你明白,卻還是忍不住!五年前與那階下囚翻什麽臉?為此不得不離開灌江口,楊戬那邊,便少了一個排布,這是你最大的失策!”

他額上沁出冷汗:“伽南……願意受罰。”

“罰?怎會!”那聲音笑道,“功大于過,你仍是我的愛将。”

“多謝主人。”

“只是你永遠應當記得,是誰真正栽培你,你的願望,又将是誰來替你實現……”

“是主人,”葉迦南雙膝跪地,言辭铿锵,“主人之恩德,迦南永記在心。”

他一動作,肩上紅葉飄零,落入那門中,激蕩起半分漣漪。

“起來吧,”那聲音應道,“繼續監視華山動靜,再不可任意妄為。想想你師尊,她就是個前車之鑒,任意貪得,不知收斂,所以才會身陷如此境地……”

葉迦南道:“是。師……楊蟬,她還是老樣子,不是發瘋,就是沉睡。屬下使用手段屢次将她刺激,如今,她發作的時間越來越長,平靜的時間越來越短。”

“可惜,你再如何刺激,楊戬也不願前來一探。引不出他,就怕最後關頭功虧一篑。聽聞他次次欲殺楊蟬,卻總是次次留手。畢竟是親生兄妹,楊蟬有難,他不會坐視不管。”

“不過這許多年來,他之身世、行事手段都遭人诟病,尤其是千年前數起截教命案,最近浮出水面。衆人都說,那幕後主使者不是天庭,而是他……”

“哼,個中曲直難辨,衆人也不過是尋個幌子好發洩。不過如此甚好,他們懷疑楊戬,吾正要他們懷疑。龍息一事,一直懸而未決,人人皆知世上有燭火,卻不知燭火身藏何處。當年封神之後,截教依憑門內典籍,曾派人四下查探其所在,意欲何為,路人皆知。可每每在那關鍵之刻,偏偏有人從中作梗,将查探者一一殺死。後來,才知那殺人者,是楊蟬。”

葉迦南沉吟:“原來竟曾有這麽一段過往……”

那敘述者娓娓道來:“……那時,楊蟬頂着天庭指派的頭銜,衆人揣度截教或本居心不良,而當事者又皆數死盡,無人可為之自辯。三界之內,誰也不敢說楊蟬殺人有什麽不對。而楊戬,雖戰神之威盛極一時,卻居住灌江口,聽調不聽宣,從不幹涉天庭內務,當時這件事,更無人敢于聯系到楊戬頭上。如今有人将舊案翻出,無非是借機起事。燭龍之火,誰若得,誰便可改換乾坤日月。如何改換,衆人不知,但人心中的那一點私欲,即便修德修道,即便萬丈佛光——那也是擋不住、禁不止的。”

葉迦南不禁感慨:“如此說來,這般修仙,又是為了什麽呢?”

“為了什麽?自然是私欲,”那聲音道,“妄想與天同壽,妄想支配蒼生!哪知這天上,也有森嚴秩序,誰也不可逾越。于是那燭龍之火,就成了最好的提攜之物。截教尋它,起因牽連甚廣,就算截教中人被屠殺幹淨,所牽涉利益之人又豈是能殺盡的。因此當年搜尋連番被阻,自有人會懷恨在心。然而那物誰也未曾見過,更不知其能認主……”

葉迦南拱手:“龍息已認楊蟬為主,卻不知楊蟬半瘋半癫瀕臨崩潰。屬下可再激她一二,便能碾碎其意志,最後由其軀體容得龍息,成為主人兵器。”

那聲應道:“只要楊戬不橫加阻攔,什麽都好說。不過要他袖手旁觀絕無可能,為杜絕後患,你當推波助瀾一把……華山陣法現下已全由你操控,不如虛放生門,然後,上天參楊戬一本!”

“這……又作何解?”

“楊戬手上亦有兵權在握,有梅山兄弟相助,更有帳前一千二百草頭神。你以為他好動得?方才說到舊案重提,也不過是個由頭,誰也找不到他居中牽連的證據,但這華山陣法是由他所部,異變乃成,也是他的過失,再思他為楊蟬親兄長,便是徇私渎職之罪!天庭為此出兵将他讨伐,才是名正言順!”

“主人英明,”葉迦南贊道,“這一來,新罪算舊賬,一并都會尋上,哪怕楊戬得以此後将之撇清,這一時半會也是分身乏術,無法破壞主人大計。”

“既然明白,那便去辦吧。不過,陣法巧取,虛放生門,切勿當真将楊蟬放出,她之将來,還須握于我手……”

“屬下明白,這就去辦。”葉迦南起身,轉頭欲走,突然想到什麽,腳步一滞,“主人,此番大事若成,不知死難者又會有幾人?”

那聲音冷笑:“成大事者,何必拘泥于小節,死者幾人與你我何幹?做好你的事吧……”

“是,那屬下告退……”

他匆匆離開,竹門合上,于這深冬即景,別了一場春色。

門內,仍是空無一人,唯有那片紅葉凄然留在原地。

“紅楓……”那聲音概嘆道,“門外已是大雪紛紛,竟還會落下這一片孤葉來……”

就在這虛幻之景中,有風拂來,紅葉枯焦化去,那一色春景,竟自褪為秋黃。

“昆侖一別,數千載飄飄而過,楊戬……當年為令妹醫治之舉,如今該是你回報之時了!吾等待多年,終有所值,無論你多年來耍了何等的把戲逃避吾,汝妹之軀,吾勢必奪舍!呵……”

如此,那聲音不再言語,門內重歸寂靜。

……

巍巍高座兮承帝祉,夫待長守兮避疾威。

凜凜寒江兮東浩淼,北雁南渡兮複又回。

騁戰野兮何辨清濁,詭常世兮焉斷暌違;

低涉谷兮固忍心堅,鎮一方兮自舉當輝!

……

他面向一幅字。

成詩與書寫,這之間就隔了很久,如今又一段歲月過去,再看時,更是多了一番別樣的意味。

然而這幅字既已書成,那就挂在這裏,權當時刻提醒他:莫忘初心。

思慮再三,似已有了決斷,他轉身背牆而立,伸手,自虛空中橫握起……

楊戬,一柄長兵赫然在手,身披甲胄,此次出征,心知為誰而行。

——阿蟬,該出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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