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三第 61 章 章節

,夢裏是記憶中的萊斯特街,好像是黑白鏡頭裏慢慢推進的長長的甬道,空氣緩慢、悲哀、壓抑,凝滞着一股揮散不去、根深蒂固的貧窮與卑賤的酸臭味。街角堆積着暗紅色的殘垣斷壁,縫隙裏長出細小的青草,在寒風中倒向同一個方向,天空都是傾斜的,密密的大雨一刻不停地往下落,把冗長歲月的每一條褶皺都淋的濕透,就連人們的靈魂,都在不經意間發了黴。

防空警報還在倫敦的天空響着,麻瓜的收音機裏說喬治國王和伊麗莎白公主已經去了北方避難,我坐在街角聽着不遠處的陣陣轟炸,房子和牆角都在發抖。我擡着頭,看着太陽在濃厚的煙霧中看起來像一輪奇異而蒼白的月亮。湯姆從街角轉了出來,穿着一件白襯衫和黑色牛仔褲,在我身邊坐下。他猶豫了一下,捅了捅我的胳膊,說:“你要是害怕,我可以抱着你。”

我說:“我才不怕。”

“你昨天不是說,如果下一秒我們被炸死了,我最後悔沒有做的事情是什麽嗎?”他看着我,眼睛烏黑清澈,睫毛又長又密,帶着一絲淡淡的溫暖。

我想起昨天我親了他一下,不好意思地扭開頭去。

“我想到答案了。”他說,專注地看着我,英俊的臉上帶着一絲笑意,“做我的女朋友吧。我永遠不會傷害你。如果有一天,我不得不做出傷害你的事,我一定會讓我自己承擔比你多十倍的痛苦。”

我沖着他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那天早上我正好在羊皮紙上抄了一段詩詞,那一刻我莫名地想起一段,于是輕輕念了出來——

Where and what time thou wilt perform the rite,

And all my fortunes at thy foot I’ll lay,

And follow thee my lord throughout the world.

告訴我,你想要在何時何地舉行婚禮?

我将把我的整個命運放在你的手心,

把你當做我的主人,跟随你到天涯海角。

回到一九四三

倫敦,一九四三。

萊斯特街的酒吧門口,一個深棕色頭發的男孩掙紮着從泥水裏站了起來,腹部的疼痛讓他止不住地抽氣。他做夢也沒想到自己竟然失手打了莉齊,不過她也不是好惹的,她的那道咒語擊得他連路都走不穩了。

他一瘸一拐地走出了大雨中的萊斯特街。他沒法這樣滿身泥濘地回家,于是他去了騎士橋的蘭道爾府。他熟門熟路地從後院翻牆進去,溜進托尼的房間裏沖了個熱水澡,換上了一身幹淨的衣服。

“你又去揍裏德爾了?”16歲的托尼坐在窗臺上,手裏拿着清潔劑打理他的新掃帚,幸災樂禍地說,“要是你老婆知道了,準又不會給你好臉色看。”

穿戴整齊後,深棕色頭發的男孩看起來比剛剛有模有樣多了。他是個清瘦的年輕男人,臉上的線條清晰俊逸,大約二十多歲。他走到窗前,站在托尼身邊,伸出一只胳膊撐在窗臺上,聳了聳肩,有些心不在焉地說:“裏德爾被我揍暈了。”

“那是誰把你打成這樣的?”托尼丢下掃帚,從桌子上拿起一只玻璃杯,給自己倒了一杯水。

“莉齊。”

正在喝水的托尼嗆住了,劇烈地咳嗽起來。

“莉齊?”他一邊咳嗽,一邊問道,“看在梅林的份上,弗朗西斯,她認出你了嗎?”

弗朗西斯轉過身來,背靠在窗框上,略帶煩躁地說:“當然沒有。”

“你最好不要再在她面前出現了。”托尼說,神色裏帶着一絲擔憂。

弗朗西斯并沒有立即搭腔。他心裏非常清楚地知道托尼擔憂的是什麽,不過他一點也不想談論這件事。

兩人沉默了片刻。托尼喝完一杯水後,弗朗西斯看了看手表,簡短地說:“我該回斯特蘭德街了,勞拉今天過來吃晚飯。”

“梅琳達怎麽樣了?”托尼随口問道。

梅琳達是弗朗西斯的一歲半的女兒,雖然弗朗西斯和妻子的關系一直很冷淡,但是他對這個女兒的寵愛是人盡皆知的。令托尼不解的是,弗朗西斯只是敷衍地答了一句“梅爾在蘇格蘭”,就轉身離開了。

事實上,眼下的弗朗西斯沒有心情和任何人說話。自從看到伊麗莎白的那一刻,他的心情就像打翻了調味瓶一樣五味陳雜。四年了,還是五年了?他再也沒有見過她燦爛的笑容,再也沒用聽到她快活的聲音。這些年來,生活就像一個巨大的磨盤一樣從他身上緩緩碾過去,把他過早地塑造成了一個成熟穩重的年輕男子。那些在他生命中最明媚的畫面全都變成了破碎不堪的殘片,散落在寂靜無垠的漫漫長夜裏。有時候他甚至懷疑伊麗莎白究竟是不是真的在他的生命裏存在過,所有的那些過往回憶起來都是那樣地不真實,往日随風而去,仿佛她從未來過。

他使用飛路粉到了斯特蘭德街。隔着半開着的書房門,斯圖亞特莊園總管事傑弗裏·克利福德豪爽的笑聲從樓下的客廳裏傳了出來。這個蘇格蘭男人總是這樣粗犷爽快、不拘小節。雖然看起來,他和倫敦上流社會格格不入,但是所有人都很喜歡他。

書房外面的走廊裏幽深寂靜,好像所有的聲音都被厚厚的羊絨地毯給吸收進去了。八月正是山茶花盛開的季節,樓梯頂上的一只古銅色花瓶裏插滿了傭人們今天早上從莊園裏摘來的新鮮花束。雪白嬌嫩的花瓣上帶着露水,放肆地盛開着,好像壓根不屬于這個莊嚴死寂的房子。

弗朗西斯在客廳門口站了一會兒,他可以聞得到空氣裏一股女士頭發裏的香水味,男人身上的煙酒味,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清冽花香。他聽到了客人們細碎輕快的談話聲,女士們的裙裾窸窣摩擦的聲音,還有男人們手裏的玻璃酒杯碰撞的聲音。他知道今晚過來用晚餐的人包括他的妻子勞拉,還有魔法部副部長以及交通運輸司的幾位官員。他原本是要和他們好好談談保加利亞和英國的掃帚進口條例的,可是他現在根本就無法思考。他只要一閉上眼睛,在萊斯特街看到的情景就會像洪水一樣湧入他的腦海:那個十五歲的女孩子腳步敏捷地從酒吧裏跑了出來,毫不猶豫地站在了湯姆身邊,好像在保護她自己的生命一樣。

他已經很久都沒有體會到這樣尖銳痛楚的情緒了——從前與父親,與姐姐,與妻子鬧矛盾的時候,他的情緒無非就是一種遲鈍麻木的厭煩罷了,絕非這樣的深切的痛苦、憤怒和嫉妒。

弗朗西斯一個人上樓回了卧室,文森特跟在他身後,幫他打開了衣帽間的門。文森特已經六十多歲了,自從老斯圖亞特先生去世,文森特就成了弗朗西斯的随身男仆,他太了解斯圖亞特父子倆了。他一眼就能看出弗朗西斯的心情不好,也知道在他處于不同心情狀态下的時候該說什麽話。

他什麽都沒有問,只是恭敬地拉開了深紅色實木衣櫃最頂上的一只抽屜,裏面盛滿了裝有各式袖扣的精美盒子。

“用那對沒有裝飾的白金袖扣,”弗朗西斯簡單地說,脫下了身上那件從托尼的衣櫃裏随手拿的黑袍,“領帶選深色的。”

弗朗西斯穿上了一件雪白的襯衫,他正在扣扣子的時候,有人在門外敲了敲。文森特扭頭看了看,道:“稍等,先生,我去看看。”

門外站着的是艾麗西娅,她是勞拉·斯圖亞特的貼身女仆。

“夫人讓我上來看看斯圖亞特先生是否準備好下樓用餐了,其餘客人都在等他呢。”艾麗西娅壓低聲音說道。

“急什麽?”文森特把門在身後帶上,免得弗朗西斯聽到他的聲音,“你沒看到剛剛斯圖亞特先生回家的時候臉色有多臭嗎?讓勞拉夫人再和客人應酬一會兒,先生大概還要一刻鐘功夫才會下去。”

“發生什麽事了?”

文森特瞪了她一眼:“做好自己的事情,先生的私事輪不到你來管。”

“也不用勞拉夫人管,是麽?”

艾麗西娅的聲音裏帶着一絲毫不掩飾的尖酸。文森特當然注意到了,可是他只是當做沒有聽到一樣,當着艾麗西娅的面就關上了卧室門。

艾麗西娅十分生氣地下樓了。走到客廳門口,她就聽到了勞拉夫人輕松愉快的笑聲傳了出來。艾麗西娅在樓梯底部頓了頓腳步,一陣揪心的痛苦盤踞了她的心靈。勞拉夫人的聲音是多麽輕柔動聽,優雅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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