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地上,我俯下身拾起,看到書頁裏夾着一張泛黃的羊皮紙,上面抄寫着這樣的詩句:
My only love sprung from my only hate,
Too early seen unknown, and know too late.
Prodigious birth of love it is to me,
That I must love a loathed enemy.
仇恨的灰燼中燃燒起愛情的火焰,
倘若不該相識,你我何必相逢。
昨日的仇敵,今日的戀人,
我們的愛戀終将成為此生的禍根。
我慢慢站起來,把羊皮紙在手心揉成一團,扔進了廢紙簍。
抄下詩句的時候,我只看到了韻律的浪漫;當我嘗遍了這世間的悲苦,我希望我從來都沒有讀過這樣的詩句。
最後的一擊
星期一的早晨,太陽還沒有升起,白茫茫的霧氣籠罩在斯特蘭德街。我一早就起床了,奶媽叫醒了梅琳達和埃莉諾,給她們穿好衣服,給查爾斯喂了奶,把他的車子和尿布都準備好。吃過早飯,司機已經在門口等着我們了。奶媽抱着查爾斯先上了車,我把梅琳達和埃莉諾抱上車,最後自己才坐了進去,關上了車門。
我看着車窗外面霧蒙蒙的街道,心裏有種難言的苦澀。弗朗西斯已經醒過來一個星期了。他第一次醒來的時候,我不知道該做什麽,于是我握了握他的手,輕輕叫了一聲他的名字。
他看着我,茫然的灰藍色眼睛裏閃過一絲暖意。
“你還在。”他說。
我心底好像又被什麽抓住了一樣,難受地不能自己。我沒和他提“離婚”這兩個字,只和他說了一些家裏的瑣事,他靜靜聽着,沒有血色的嘴角帶着一絲淺淺的笑。
梅琳達和埃莉諾都被吓壞了。她們兩都特別喜歡弗朗西斯。過去的一個禮拜,我每晚都在她們的房間裏跟她們說無數次弗朗西斯沒事,只是生了點小病,她們才放下心來睡覺。埃莉諾對我的态度依舊充滿防備,而梅琳達的冰冷态度卻漸漸緩和了。
有一次我把她們兩在床上安頓好,關掉燈準備出去的時候,梅琳達突然對我說:“伊麗莎白,你看起來真醜。你要去好好睡一覺,我可以照顧好我自己。要不然,爸爸看到你眼睛上的黑眼圈會難過的。”
那天早上坐在汽車裏的時候,梅琳達坐在我身邊,穿着一件灰色的外套,柔順的黑色長發在腦後梳成一個馬尾辮。她擡起頭,清澈明亮的灰藍色眼睛看着我,老氣橫秋地說:“伊麗莎白,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當然可以。”
“為什麽你總是和爸爸吵架?奶媽說,從前我媽媽就從來不和爸爸吵架。”
我想了想,說:“也許是因為弗朗西斯更加喜歡你媽媽吧。”
梅琳達搖搖頭,不屑地撅了撅嘴:“你還當我是小孩子啊,我早就知道我媽和爸爸是政治婚姻,從小就被家裏安排好的。我爸爸很喜歡你。你幹嘛不喜歡他?”
我讪讪一笑,轉移了話題,問:“你給爸爸準備了什麽禮物?”
梅琳達轉頭腦袋:“不願意告訴我就算。你們大人都是這樣。”
我嘆了一口氣。這個姑娘實在是太聰明了。
我們到了醫院,穿過裏面擺着假人的百貨公司櫥窗,到了擠擠挨挨的候診室。奶媽抱着查爾斯,我一手牽着梅琳達,一手牽着埃莉諾,往樓梯走去。
弗朗西斯的病房在頂部的特護病房,因為他是個被刺殺的魔法部高官,所以整個走廊都被他包下來了,傲羅守在所有出入口,閑雜人等是進不來的。我們剛剛進去,梅琳達就哇地叫了一聲,吃驚地看着走廊裏堆成一座山的禮物。鮮花從垃圾桶裏溢了出來,各種各樣的卡片——唱歌的,變色的,會飛的,蹦跳的——在實習治療師的門口堆成了一座山,各種補品——龍爪粉,獨角獸粉——堆在另一個角落,還有一大堆防護鬥篷,防護手套等,全都完好地放在袋子裏,沒有拆封。
一頭金色短發的實習治療師簡無奈地對我們說:“斯圖亞特先生的探視者太多了,我們不能讓他們進來,只能把他們的禮物全都搬進來。”
“我可以把這些巧克力蛙和多味豆全部帶回去。”梅琳達很實際地說,“爸爸只會把他們全都扔進垃圾桶。”
“你可不能一個人吃掉那麽多巧克力蛙。”我說,“你會吃壞肚子的。”
弗朗西斯已經坐起來了,他看起來依舊很蒼白,下巴上長着淡青色的胡茬,不過看起來氣色還不錯。看到孩子們,他張開了手臂微笑起來,随即又想起了什麽。
“不要向我撲過來,”他警告梅琳達,“除非你想看到我再次傷口破裂大出血。”
梅琳達看起來吓壞了,我責備地看了他一眼:“不要對孩子說這些!”
他拉住梅琳達和埃莉諾的手,聽着她們叽叽喳喳的問題,看起來耐心而又愉悅。整個探視過程中,查爾斯都在睡覺,簡直比喝了醫院裏的鎮定劑之後的病人還能睡。鬧累了,梅琳達便拉着埃莉諾去樓下喝茶去了,奶媽抱着查爾斯坐在沙發上,我則在他的床頭坐了下來。
“喬納森今天來過了嗎?”我問。
他點點頭:“來過了。”
“你部裏的那些人……”
“不用擔心,只要我沒死,他們就一步也不敢動。”
“是不是他們——”我咬了咬嘴唇,沒敢說出我心裏想的。
“還沒有查清楚。”他說,“刺客非常狡猾,很明顯,他沒有親自出馬,而是放出了他親自馴養的毒蛇。”
“魔法部裏的那些人還在封鎖嗎?”
他笑了笑:“你不看報紙?昨天已經都放出去了,不然那些官員的家屬都要抗議了。”
“我怕吓到孩子,把家裏的報紙都扔了。”我說,“你們查出什麽了嗎?”
他的臉色微微一沉,似乎不太願意談論這個話題。
“那就不要和我說了。”我說,心裏湧過一陣排山倒海般的難過,一時間非常害怕聽到真相。
“你以後不要再與你的一個老朋友聯系了。”他平淡地說。
我心裏的恐懼全部變成了現實。湯姆竟然真的對弗朗西斯下手了,他到底為什麽要這麽做?這絕不可能僅僅是因為我嫁給了他。我又想起他那晚說過的話“又被弗朗西斯算計了”,他們兩人之間的糾葛還有多少我所不知道的?
弗朗西斯在醫院裏住了兩個多月。他進入康複期之後,我就帶着孩子們回了蘇格蘭。
我們家裏有兩個奶媽,一個年紀稍微大一些,是斯圖亞特莊園附近村子裏的女人,叫做蘇珊,負責照料查爾斯。另外一個叫丹妮絲的倫敦女人負責照料梅琳達和埃莉諾。家裏的管理仆役的事兒都是歸管家,我也從來不插手,可是我從直覺上就一直不太喜歡丹妮絲。我也說不上為什麽。
我在斯圖亞特莊園住了一陣子,逐漸就習慣了每天照料孩子們的生活。上午我一般在自己的房間裏吃早飯,午飯前,梅琳達和埃莉諾的如尼文家庭教師會跟我彙報一下她們的學習情況。午飯我和孩子們一起吃,吃過飯,女孩子們回她們的房間睡午覺,我則在育兒室陪查爾斯午睡。下午,梅琳達和埃莉諾上圖畫課和音樂課,我則在書房裏看書寫信,等到用茶點的時候再見到這些孩子們。
“大家都喜歡梅琳達,誰會喜歡埃莉諾。”一天午後,我碰巧回到育兒室拿我的編織手袋時,聽到丹妮絲和另一個女仆閑聊,“梅琳達又漂亮又聰明,對人也禮貌,埃莉諾那個孩子長得面無血色,每次她看着我,那副表情就好像是我欠了她十個金加隆一樣。”
“是啊,她還總是端着小姐架子命令我給她跑腿。”另一個女仆哼了一聲,說,“她不就是個情婦的私生女嗎,還真以為自己和梅琳達和查爾斯的身份一樣。”
我走進門,在門框上敲了敲。
丹妮絲和另一個我不認識的女仆吓得立刻跳了起來。見我看着她們不說話,她們拿不準我剛剛是不是聽到了她們的話,一時間一句話也不說。
我走到沙發上拿起我的手袋,在壁爐前轉身看向她們:“明天早上吃完早飯,你們就可以離開了。克勞德先生會把這個月的工錢算給你們。”
無論她們說什麽,我都沒有改變我的主意。我對仆人們向來都是脾氣出奇地好,從來都沒有發過火。女仆和男仆在工作上犯錯,我都不會生氣,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