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子裏寫東西,可是有一回,我在整理東西的時候正好看到了那本本子,日記本裏卻是一片空白,什麽也沒有。”
“也許是隐形墨水。”
“我也是這麽想的。”阿德萊德的聲音裏帶着哭腔,“我後來和他提過,結果他生氣了,把我的桌子都炸碎了。他已經兩個星期沒有和我說過話了。”
“別擔心,你們都訂婚了。”我寬慰地說,“他的脾氣有時候是不太好。你得學會忍耐。”
“可是他從前不是這樣的!”
我笑了笑,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只要湯姆樂意,他就可以變成一個令人愉快,彬彬有禮的人,可是一旦覺得不耐煩了,他的本性就會暴露出來。單純的阿德萊德顯然是從來沒有見識過湯姆的本性的。
我答應了她如果下次看到湯姆,就去勸勸他。可是我在倫敦住了三天,都沒有見到湯姆的影子。等我回到約克郡,才發現湯姆給我寫了一封信。
“伊麗莎白,
下周一晚上我到你這裏來。等我。
湯姆。”
阿德萊德的陷阱
那晚湯姆一過來,我就知道他确實遇上大麻煩了。暴風雪把通往村子裏的路都堵住了,大約半夜十二點鐘不到的時候,湯姆敲開了廚房門,跌跌撞撞地走了進來,渾身冰冷,靴子裏浸濕了泥水和雪水,袍子的一半都散發着濃重的血腥味。
“我又被弗朗西斯算計了。”他走進門,脫下靴子,走到爐火前烘烤着凍得發僵的手指,“你的女仆呢?”
“貝卡睡了。”我說,“我在她的南瓜汁裏下了一點藥劑。”
他點點頭,沒再說什麽,半低着頭,頭發從額頭上垂落下來,眼睛裏透着一股暴戾和憤怒。我看着他,心裏滿是他的那句沒頭沒腦的“又被弗朗西斯算計了”。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我只覺得心裏無端湧起了一股無比強烈的恐懼,就好像我所知道的過去并不是真實的過去,我所知道的未來也不是真實的未來一樣。
我給他倒了一大杯白蘭地,又幫他脫下了濕漉漉的鬥篷和袍子,然後給他放了一浴缸熱水洗澡。他在洗澡的時候,我一直抱着膝蓋坐在床上,看着漆黑的窗外顫抖的暴風雪,覺得越來越恐懼和無助。
他洗完澡走進我的房間,拿了一支煙坐在床頭,雙眉緊蹙,一語不發。我知道他在思考,所以我也沒有打擾他,只是和衣躺在床上,安安靜靜地陪着他。
不知不覺我就睡着了,等我再次醒來的時候,我發現房間裏的燈已經關了,湯姆躺在我身邊,呼吸均勻,面容恬靜地好像一個孩子。
我怔怔看着他,心想他何曾是一個孩子。他從未是一個孩子。這個世界過早地就奪走了他享受童年的特權。從來沒有人可以給他什麽。和我一樣,他從小學會的就是努力争取自己想要的東西,可是黑暗的力量永遠纏繞在我們身邊,最後,為了對抗黑暗,他只能變成愈加強大的黑暗。
很多事情,雖然我不知道,可是我隐約也是有數的。比如說當湯姆跌跌撞撞來到我的房子裏的那個風雪交加的夜晚,我就感覺到了一張圍繞着我們的天羅地網正在一點點收緊。這張網的後面有誰我不知道。我永遠也不會知道。
我躺在湯姆身邊,輕輕轉了個身,湊上前去,就像母親親吻孩子一樣,在他的額頭上印上了虔誠的一吻。
也許我不曾有過信仰,但是對他的愛就是我心中供奉的神靈。
窗外的風雪在飛旋,卧室裏的壁爐裏,火焰劈啪作響,寒風透過窗子的縫隙,發出嗚嗚的哀鳴。在這樣的陰沉寒冷、杳無人跡的鄉村農居裏,我突然産生了一種幻覺,好像我和湯姆正手拉着手漂浮在海洋裏。海水是深藍色的,有節奏地上下湧動,溫柔而溫暖,倒映着漫漫星光,燦爛而美麗。銀河在我們頭頂橫跨而過,壯麗奪目,一縷縷的流星好像是煙霧一樣,在星星的河流中湧動蕩漾。
我想起巴黎的那個夜晚,那摔碎一地的血紅色玫瑰。
這就是我們的世界。無垠,廣袤,充滿了神秘的律動,沒有道義、沒有原則、沒有觀念,我們變成了史前的原始人類,躺在茫茫蒼穹中,等待着死亡和捕食者的殘酷掠奪,心中卻毫無懼怕,該來的總會來,生命的意義,不就是在于以同樣的歡欣,擁抱快樂與痛苦嗎?
我覺得我在自己的亂七八糟,毫無邏輯的想象中漸漸迷醉了。半睡半醒之間,腦海裏又響起了那支神秘悠久,帶着宇宙伸出神秘律動的歌聲——
Oh! How far you are from home
哦,你離家鄉已然如此之遠
Mornie utulie (Darkness hase)
黑暗已至
Believe and you will find your way
堅信你将堅守信條
Mornie alantie (Darkness has fallen)
黑暗雖至
A promise lives within you now
但你心中承諾不忘
May it be shadows call
願那邪惡暗影之呼喚
Will fly away
就此隕落
May it be your journey on
願你那漫漫長路之征程
To light the day
點燃星空
When the night is ovee
當那黑夜被你征服
You may rise to find the sun
你将崛起于陽光之下
我不知道我是什麽時候開始吻他的。我對他的愛已經成為了一種無需理由,無需解釋的原始動物一般的感情,深深根植于心底,我不要他的坦誠,不要他的專一,也不要他的道德,我只要他和我存在于同一個世界,這難道還不是愛的理由嗎。就好像吉莉安曾經給我看過的一本麻瓜小說《丹尼爾的半生緣》裏面所寫的:“倘若有人非得問我愛他的理由,我只能想到一種表達:‘因為他就是他,我就是我。’這是一種超越我表達能力的力量,難以言喻,不可抗拒,将我們結合在一起。”
也許,過了今晚,我們這一片共同的燦爛星空就不再存在了。Carpe diem,活在當下,不就是我要抓住和他在一起的每一秒的道理嗎?
我已經不記得上一次與他這麽親密還是什麽時候的事情了。我們之間永遠都是近在咫尺,卻又隔着千山萬水,想要走近一步都是那麽那麽地辛苦。當他終于清醒過來,開始吻我的時候,我覺得簡直覺得為了這一秒,我願意付出餘下所有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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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我們在雪天的明亮晨曦中醒來,我躺在他胸前,揚起腦袋,懶洋洋地說了聲早。
他對我笑了笑,在床上又躺了幾秒鐘,起床洗淋浴去了。
我穿着睡衣下樓去給他煮咖啡。他下樓的時候已經是穿戴整齊,渾身一塵不染,風度翩翩了。我看了他一眼,給他倒了一杯濃濃的清咖,說:“準備好出去調戲單純小姑娘了?”
他在桌邊坐下,濕淋淋的黑頭發有點亂七八糟。他喝了一口咖啡,笑了笑說:“小姑娘死了。”
我手一抖,咖啡全部撒在了桌子上。
“赫普茲巴·史密斯和阿德萊德·史密斯都死了。”他又說了一遍,那雙烏黑的眸子裏很平靜,“如果沒錯的話,今天早上的預言家日報頭條就是這個消息。”
他從烤面包機裏拿出一片吐司,抹上果醬,咬了一口就丢在了桌上。他拍了拍雙手,俊逸的臉上帶着不可一世的笑容,烏黑的眼底深不可測:“看來,我忙碌的一天又要從扮演一名悲傷的未婚夫開始了。祝我好運吧,”他走到我身邊,一邊扣上袍子,一邊彎腰在我的臉頰上吻了吻,烏黑的眼睛緊緊盯着我,嘴角帶着一抹溫柔的笑意,“親愛的。”
“是你做的嗎?”我一把拉住他的袖子,沖動地問道。
他看着我,慢慢地搖搖頭,小聲說:“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我想起了他昨晚說的那句“又被弗朗西斯陷害了”,不由得一把攥住了他的衣袖,問道:“你昨晚是不是被弗朗西斯盯梢了,所以才臨時躲到我這裏來的?”
他看了我好幾秒鐘,眼睛裏是一種我看不明白的深不可測的神情。然後他微笑了,露出了一抹我熟悉的溫柔:“放心吧,我不會有事的。”
湯姆走後,我深深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