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道菜的酒。
剛結婚那會兒,這種事情我都是全權交給管家,因為這些考究的禮儀我什麽都不懂。而現在,我的人脈和交際圈都和以前大不相同了,有些客人們的喜好還是需要我來判斷的。
我拿着清單,沿着一排排的木架溜達着,找到相應的酒檢查着,從餐前,正餐一直到餐後的各種酒水飲料,我花了足足一個小時來核對和修改。檢查完了,我給自己開了一瓶我最喜歡的波爾多,用魔杖變出一只玻璃杯,毫無形象地盤腿坐在地上,給自己倒了一杯酒。
一杯酒喝下去,一股暖洋洋的感覺從我的胃裏傳遍了全身。我舒舒服服地伸了個懶腰,走到那張工作臺上,打開了收音機。地窖裏的信號不是很好,雜音嘶嘶地響了好半天,才調出來了一個電臺。
一個悠揚動聽,帶着北歐森林裏的古老魔法的歌聲輕柔地傳了出來——
Mornie utulie
黑暗已至
Believe and you will find your way
堅信你将堅守信條
Mornie alantie
黑暗雖至
A promise lives within you now
但你心中承諾不忘
May it be shadows call
願那邪惡暗影之呼喚
Will fly away
就此隕落
May it be your journey on
願你那漫漫長路之征程
To light the day
點燃星空
我第一次聽到這首歌,很喜歡它的旋律。我手裏拿着紅酒杯,在紅酒架之間的狹窄空間裏兀自轉着圈,掃興的是,唱完這幾句,收音機裏就全部都是嘶嘶的雜音,丢失了信號。我罵了一句“真見鬼”,揮了揮魔杖,啪得一聲關掉了收音機。
就在這時,從酒架的陰影深處,一個低沉的男人的聲音傳了出來,接着往下哼唱着這首歌的旋律, 聽上去很是悠閑。
我猛地轉過身去,閃閃爍爍的燭光映在年輕男人英俊的臉上,他的黑眼睛在黑暗中熠熠生輝。湯姆穿着一件深綠色的袍子走了出來,把手裏的一卷羊皮紙放在桌子上,把我拉到懷裏,一手摟住我的腰,低聲笑了笑:“還想和我跳舞嗎?”
熟悉的陌生女人
我吃驚地看着他:“你怎麽在這裏?”
“我和一批客人今天就到了。”他說。
“如果弗朗西斯會邀請你,那我就是一只長頸鹿。”我說。
“他的确邀請了我,”他笑了笑,“請不要低估我的能耐,伊麗莎白。”
“哦。”我淡淡地說,掙開了他的懷抱,在桌前彎下腰,假裝在整理酒品目錄,其實我只是想給自己找點事情做。我的心還在劇烈地跳動,我做夢都沒有想到,幾個月來第一次見到他居然是在斯圖亞特莊園。
“那就晚餐見了。”我說,轉過身就走。他在背後抱住了我,氣息落在我的耳畔:“這麽久不見,你沒有別的話對我說嗎?”
他的聲音裏帶着一種溫柔的蠱惑,透着致命的危險,卻充滿了不可抵抗的誘惑力。他一定是感覺到了我在他懷裏的顫抖,動作柔和了下來,輕輕伸出手,托住了我的下巴,把我的臉轉了回來,低下頭,仔仔細細地端詳着我。
過了一會兒,他自嘲地笑了一聲,似乎想起了我們還在斯圖亞特家的屋頂下。他修長冰涼的手指掠過我的臉,輕輕松開了我。
“晚餐見,斯圖亞特夫人。”他用那種一本正經的諷刺腔調說。我很熟悉他的這種語氣。這讓我心底一股盛怒的火焰噌地就竄了起來。
說來也奇怪,這種在過去十幾年始終陪伴着我的暴戾的脾氣,在我結婚之後就消散了許多,有時候我甚至覺得我變成了一個性格溫順的人了。可是只要一遇上湯姆,我心底的一股憤怒,這種來自我悲慘的童年時代、帶着報複、魯莽、粗暴的黑暗的東西,就會刷刷地噴湧而出,好像它們從未被我那一潭死水的婚姻給壓抑住一樣。
那一刻,我真想抽出魔杖對他施一道不可饒恕咒。從我7歲那年起,我心裏有種狂暴而隐秘的欲望,想要征服他。可是我做不到。
後來我在書本裏讀到過一句話,人一生的絕大多數痛苦,都是來自于對自己無能的憤怒和無奈。是啊,湯姆的憤怒來自己那座黑暗冰冷的孤兒院,他那分文不值的出身。弗朗西斯的痛苦來自于一個帶着假面維持尊嚴的家庭,而我的痛苦,則來自于我既沒有錢,也沒有權力,也沒有出衆的才華,只有自己的一腔無處發洩的激情。
我走出酒窖,到樓上去換衣服,準備吃晚飯。我在櫃子裏挑出一條黑色心形領露背長裙穿上,貝卡替我盤好頭發,戴上了項鏈和耳墜。結婚的時候,弗朗西斯送了一整套首飾給我。這些首飾都留在斯圖亞特莊園的房間裏,我一件都沒有帶到約克去。除了在斯圖亞特莊園的這些宴會,我也沒有別的時候需要它們。
我坐在梳妝臺前,看着鏡子裏陌生的自己,璀璨的碎鑽裝點在我的耳垂和脖子上,襯着端莊典雅的黑裙,顯得更加明亮奪目。
“夫人,這套裙子真适合你。”貝卡高興地說,一邊給我挑選出兩只和裙子配套的米色絲綢手套。
我對她笑了笑,拿起桌上的香水瓶。細細的玻璃柱連着玻璃球體的瓶蓋上,輕輕在耳後和手腕上各抹了一下,便有一陣花香随着涼涼的觸感傳來。我戴上手套,理了理有些低胸的領子。
“弗朗西斯回來了沒有?”我問貝卡。
可是貝卡沒有回答我,我轉過頭,發現弗朗西斯正站在門口看着我,他已經換上了晚餐時穿的黑色正裝。他對貝卡點了點頭,貝卡便出去了,把門在他身後輕輕關上。
我側身看着他,雙手保持着交握在胸前的姿勢,一時間愣住了。幾個月不見,他還是老樣子,清俊的面容,灰藍色的眼睛看起來很嚴肅,表情冷冷的,讓人覺得難以接近。
“裙子不錯。”他說。
“謝謝。”我說。
他走到我身邊,在梳妝臺前俯下身看着我。他領口的襯衫熨燙地沒有一絲褶皺,我可以聞得到我自己身上的花香味與他身上的古龍香水混合在一起,覺得暧昧而難受。
他拿出了一只黑色的盒子放在我面前。盒子輕輕彈開,在燭光的照耀下,黑色的絲絨墊子裏躺着一只精致的白金發卡,做成了山茶花的形狀。
他似乎非常喜歡白金的首飾,我們的結婚戒指也是一個樸素的白金指環,連鑽石都沒有。我還曾經笑話過他太小氣,最起碼也得給我一只鴿子蛋大的粉鑽吧。
他低沉的聲音在我耳邊說:“戴上這個吧。”
他輕輕取下了我發間的鑽石發卡,把這只精致淡雅的山茶花插進了我高高挽起的發髻。
“好看嗎?”他問。
鏡子裏映出我們兩的面容,我的表情顯得有些僵硬。我伸手摸了摸冰冷的金屬山茶花,把它擺正了一些,笑了笑,淡淡地說:“你給我買這個做什麽?”
“這不是買的,是定制的。”他說,“你不是說過你喜歡山茶花嗎?”
“所有女人都喜歡。”我笑着說,站起了身,挽着他的手臂,淡淡地說:“走吧,下樓去。”
到了客廳。客人們都已經在裏面了,清一色的都是男人。我臉上帶着假笑和他們打招呼,一圈看過去,并沒有看到我下午在莊園外面看到的那個穿紅色騎裝的漂亮女人。我心裏覺得奇怪,但是什麽都沒有問。
那天晚上我睡得很沉,第二天一早就醒了,我洗了個澡,穿上随意的衣服,漫無目的地下樓去走了一圈。除了傭人,所有人都還沒有起床。
我穿過沾着露水的斜坡,山茶花的細碎花瓣在草地上翻滾飄飛,大約快到花期結束的時候了。我往大海的方向走去。十分鐘之後,我已經聽到了隆隆的海浪聲,風也漸漸大了起來,天空碧藍如洗,深藍色的海水在深紅色的峭壁之下翻滾湧動,卷着白色的泡沫湧上來,然後又嘩嘩地退下去。
在面朝大海的兩棵巨大的橡樹下,我看到了一個身穿一襲灰色長風衣的女子。她坐在草地上,背對着我,可是我認出了她肯定就是那位穿紅色騎裝的女人。
我沒有多想,就擡腳往前走去。走到她身後,我才聽到了一聲抽泣聲,我頓住了腳步,可是這時已經來不及回頭了,因為她已經聽到了我的腳步聲,并且轉過了頭。
“對不起。”我說,“我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