閃爍爍,好像汽車開過了一片雪白的海洋。
克勞德先生告訴過我,從前的斯圖亞特莊園是沒有這麽多花的,自從老斯圖亞特先生去世,弗朗西斯繼承了莊園之後,他就命人在花園裏和附近的山谷裏種滿了山茶花。這幾年,山茶花幾乎都成了斯圖亞特莊園的象征,我曾經在戈德裏克山谷兜售報刊的女巫那裏看到過英國著名巫師莊園的明信片集,斯圖亞特莊園的那一張明星片上畫着一座氣派高大的攝政王時代風格城堡,半隐在海洋一般的白色山茶花中。
“這是蘇格蘭最浪漫的城堡,”那位女巫告訴我,眼巴巴地希望我買下這張明信片,“聽說莊園的主人是為了紀念他的愛人而種下了這麽多山茶花呢。”
要是弗朗西斯這種人知道什麽是浪漫,那麽巨怪也能學會寫情詩了。我明知道她的話是胡扯,還是買下了那張明信片,後來被我随手夾在一本書裏,不知道丢到哪裏去了。弗朗西斯告訴過我他種下那些花是因為他剛在魔法部工作時,抓了一個走私非洲巫毒荨麻籽的黑巫師,結果發現他辛辛苦苦找來的兩火車車廂的巫毒荨麻籽只是普普通通的法國山茶花籽。那件事情讓他覺得大丢臉面,為了補償這位無辜的商人,他就把兩大車的山茶花籽全買下來,一股腦全部灑在了斯圖亞特莊園周圍。他本來以為這些花籽不會活下來,沒想到第二年竟然漫山遍野全都開了。
我記得我對他說:“其實我挺喜歡山茶花的。”
他一邊看着一份助理給他寄來的公文,一邊漫不經心地說:“女人都喜歡這種花。”
車子繞過花園開到大宅門口的時候,立着攝政王時代高大石柱的門廊前已經站着一排穿清一色燕尾服的男仆了。管家給我打開門,我走下車,把墨鏡推到頭發上,微微一笑,和聲道:“你好,克勞德。”
他對我微微鞠了一躬,客氣地說:“你好,斯圖亞特夫人。”
我擡頭看着熟悉的灰色建築,一邊摘下手套和圍巾,遞給了克勞德,跟着替我提行李的幾個男仆往樓上走去。
這是我幾個月來第一次回來。八月份在諾桑伯蘭莊園,我和湯姆的那一支探戈可謂是一舞成名,從前認識我的和不認識我的,全都開始說起各種各樣的難聽閑話來,我在倫敦本來就不怎麽樣的名聲變得更加劣跡斑斑。
當初我生完孩子離開倫敦,獨自前往約克郡鄉間的那座紅磚房居住時,關于我和弗朗西斯分居的消息已經傳遍了整個倫敦。我剛去約克的時候,吉莉安和貝卡陪着我去替我收拾房間。吉莉安和貝卡都是居家魔咒上的好手,随意揮舞着魔杖,念了幾個熟練的咒語,就幫我換好了起居室和卧室的牆紙,把床單和被套全都扔進洗衣機,把嶄新的瓷器擦拭地閃閃發亮。
貝卡在樓上打掃的時候,我和吉莉安在廚房外面的院子裏晾曬被單。我們站在洗衣籃旁邊,用魔杖指揮着被單懸浮到半空。雪白的被單在陽光下撲棱棱飛舞,散發着肥皂的清香。我們不用擔心會有麻瓜經過不小心看到這驚人的一幕,因為一片蘋果園和淙淙的小溪把我的房子和薩凡納山谷裏的麻瓜村落隔開了。這裏離大路也很遠,村子裏的麻瓜出行絕對不會經過這裏。
“下個星期我們就要參加治療師的第一次考核了。”吉莉安說,揮了揮魔杖,一套床罩騰空而起,“你準備得怎麽樣?”
我聳聳肩,仰着腦袋搖了搖頭,感受着落在我臉上的陽光的溫度。
“你打算怎麽辦?”吉莉安問,用的是一種實際的語氣。前幾個月出了那麽多事情,聖芒戈的其他同事見了我都會議論紛紛,只有吉莉安依舊站在我身邊。她是個實事求是的人,不喜歡議論別人,也不喜歡聽別人嘴裏的流言。她對我的事情多少有些了解,但是從來不會去和別人亂說。
“我不知道。”我誠實地說,“好好工作呗。”
吉莉安點點頭:“我也是啊,也許有一天我也能遇到一個帥氣有錢的病人家屬呢。”
我和她互相看了一眼,笑了起來。只有她才會和我這樣直言不諱地開玩笑,我也不會在乎。
治療師的考試結果出來了,不出意料的,我沒有通過,而吉莉安通過了。如今我繼續在醫院實習,一邊準備下一年九月份的主治療師考核。
住在約克郡的時光是我生命中最平靜的日子。湯姆和我每周都會寫信。我曾經猶豫過是否要去倫敦看他,可是在九月底的時候,《預言家日報》登出了湯姆和阿德萊德·史密斯訂婚的消息。
我想,也許這則訂婚消息就是他給我的信號吧。我們有過瘋狂的過去,可是眼下,我們都有了各自的生活。我有我的丈夫和孩子,我要考慮我的家庭的名聲和我的孩子的成長。而湯姆有他的未婚妻,他要考慮他的事業和他未來的家庭。生活讓我漸漸懂得,一分鐘的激情,剩下的是一輩子的身不由己。
從八月份到現在,我一次都沒見到過弗朗西斯。他就是在那一年離開交通運輸司,開始為國際魔法合作司工作的。九月初,他就已經被魔法部長提名為新任的國際魔法合作司司長了,雖然提名要到新年過後生效,他已經和即将卸任的司長開始交接工作,忙得焦頭爛額。當然了,這些消息我都是在報紙上看到的。
他每個月會照例給我寫一封信,有時候用的是辦公室的信紙,有時候用的是印有斯圖亞特莊園圖紋的信紙。他在信中對他的工作和生活只字不提,只是用平淡的語氣告訴我梅琳達的如尼文和繪畫不斷進步,查爾斯偶爾會生一些小毛小病,還沒有學會說話。查爾斯有了最新的愛好,那就是每次有大人抱他,他都會把大人的魔杖搶到手裏,不然就嚎啕大哭。他曾經用弗朗西斯的魔杖把梅琳達最喜歡的積木游戲捅成了一堆火球。查爾斯還不能一個人坐在玩具飛天掃帚上,但是他總是要奶媽扶着他,坐在玩具掃帚上滿房間地飛。
看到這裏,我竟然笑了出來。我的兒子還真是一個好動的混小子,完完全全繼承了布拉德利的血統,沒有一點兒斯圖亞特家的風範。
10月到了,我出發前往蘇格蘭履行我逃脫不了的職責。狩獵季開始之前,查爾斯和梅琳達就被弗朗西斯送到城裏去了。他對我餘怒未消,依舊堅持不讓我見到孩子。
到了莊園,我到廚房裏待了一會兒,管家克勞德先生和女管家詹寧斯太太跟我說了一下接下來兩個星期的安排——第二天晚上的一場大型晚宴,之後幾天的一場狩獵和野餐會,一場舞會和早午餐。詹寧斯太太把第二天晚上宴會的賓客名單和菜單遞給我,我匆匆掃了一眼,看到了布萊克夫婦,萊斯特蘭奇夫婦,羅齊爾一家,格林格拉斯夫婦,馬爾福一家,蘭道爾夫婦,托尼,史密斯夫人,她的外甥女阿德萊德·史密斯和湯姆,魔法部長,教育司,國際魔法合作司和麻瓜合作司的司長都在邀請之列。
我皺着眉頭看着這個名單,還真是只有斯圖亞特莊園才能舉辦這樣幾乎囊括了英格蘭魔法界所有要人的大型宴會了。
我拿着鉛筆劃掉兩道冷菜:“把布丁換成法式的,不要用葡萄幹。教育司司長夫人只吃素食。魔法部長不用藍莓李子果醬,換成和弗朗西斯一樣的鲟魚醬。酒都選好了嗎?”
“前幾天克勞德先生就已經選好了,都在酒窖裏放着。”詹寧斯太太說。
“我下去看看。”我放下菜單,往地窖走去。
我一直很喜歡斯圖亞特莊園的酒窖。老斯圖亞特先生曾經在法國做過妖精酒莊的生意,所以對品酒很有見解,收藏了大量價值連城的名酒。不過,弗朗西斯早在和我結婚前就把斯圖亞特名下的酒莊全都轉手了,轉而投資了南非的礦山和北歐的巫師船運生意。
詹寧斯太太把酒窖鑰匙給了我,我一個人沿着狹窄的旋轉木梯走了下去。
酒窖裏安靜極了,只聽得到燭光輕微的噼啪聲。牆上的懸挂式黃銅燭臺上點着細長的白燭,燭淚聚集在燭臺底端,好像一簇簇的花朵。蠟燭細小的火苗散發出暖黃色的光暈,照亮了一排排的橡木酒架和架子上亮閃閃的酒瓶,酒窖深處排着一溜密封的栎木酒桶,空氣裏有一股年代久遠的陳木氣息。
酒窖門口有一張工作臺,上面擺着一瓶墨水,一支細長的羽毛筆和管家清算盤點紅酒的賬本。賬本頂上放着一張單子,詳細列着第二天晚宴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