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進了凝心的閨房,容若立馬将她輕推開,拘謹道:“可否請姑娘彈一曲。”
凝心熟谙琴藝,笑着點頭:“公子想要聽什麽曲子,但凡凝心會的,自然不會吝啬。”
容若本無心于聽琴,一面深思着鹽商的話,另一面還是不是地想起某人,便随口道:“憑姑娘興趣便好。”
她想一想,信手談了一曲。容若忽地變色,此時彈奏的不正是《長相憶》嗎?想起若馨分娩那日,自己只匆匆見了孩子一眼便離開了,一直不曾見過若馨,不知她如今是胖了或是瘦了。凝心擡起秀眉,見容若的心思飛往別處,便小心翼翼道:“公子如今身懷重任,即便對夫人情深,也不該太過表露。”
容若眉間一顫,眼中浮起警惕之色。然凝心依舊笑得矜持恬靜:“公子緣何這樣看我?”
“你究竟是何人?”
“小女子乃凝心,是皇上的凝心。”她盈盈起身,特意将“皇上”二字拖了長音,但是聲音極輕,定不會有第三人聽到。她從袖中取出一枚玉牌,上邊用滿文刻着一個名字。容若認得,那是宮中女眷所佩戴的玉牌,看樣子凝心應是出自宮中的女官之類。
沒想到玄烨的人遍布各處,連自己身邊也安插了,不僅如此,就連自己心中所想所念,也被牽制着。凝心再次洞悉他的心思,解釋道:“皇上并非不信任公子,只是怕公子他日遇着某些事情難以抉擇,好叫小女子從旁提點。公子若有所忌諱,小女子在這裏向公子道一句‘得罪’。”她婉轉而道,“公子勢必受小女子此禮,恐怕來日确實會有得罪之處。
容若不明就裏,只好深深受了一禮,局促道:“姑娘言重了。”
凝心只做未曾發生過任何事,繼續回到琴案前換了一首曲子輕彈,間或輕聲道:“那鹽商确實與鳌拜有所交集,曾經得蒙鳌拜提攜,才可壟斷所有鹽運。”
容若暗自欣喜,查了些時日,總算不費功夫。正等着凝心說下去,她卻止口一笑,說道:“敢問公子,若事情牽扯的人過多,公子可還願意查下去?”
他默然不語,忽覺話中隐含它意,莫非牽扯的人中還有自己的阿瑪。他擰眉道:“姑娘直說無妨。”
她起身,一面打起簾子往內房而入,一面道:“我乏了,公子請便。”她走了幾步,又駐足:“明日莫題館內會有鳌拜的餘黨聚集議事,公子若有興趣,凝心自當相陪。”
既然知曉她亦是玄烨的人,再說客套感激的話已是多餘,他點點頭,算是同意。
翌日清晨玄烨親自着人傳口谕宣若馨進宮看望幼子。
此時正是幼子滿月之時,襁褓裏裹着小小的身軀,眉眼漸漸長開,依稀可循容若的儒雅溫和。他彎着唇朝若馨笑,若馨喉口一澀,強壓住眼裏的一股熱流。
阿哥所裏除了穆敏無外人,她将一張桃花箋塞到若馨手裏,說道:“這是皇上讓我轉交姐姐的,是姐夫臨行前為孩子起的名字。”
若馨展開桃花箋,上面赫然寫着二字——臻逸。
臻逸,真意。
她收起桃花箋,在臻逸的小臉上輕輕落下一吻。容若對自己的真心真意,她一直都明白。
出了紫禁城,若馨令轎夫們先回去,自己一人去了簫鋪。她不奢求能見着容若,只求能夠從旁人口中傳出一聲安好,容若礙着公務,不便回府,或許去過簫鋪找顧貞觀也未可知。
不巧進了簫鋪,夥計告知顧貞觀恰恰去了莫題館對詩。論起莫題館,往事如在眼前,從前容若在那裏醉着喊別人的名字,從前容若兜轉了整個京城,終于在莫題館外尋得自己。
不知不覺間,便到了莫題館門口。
館內一如從前,收拾得清雅別致,裏頭皆是文人雅客,她一個女子不便入內,遂悻悻然轉身離去。無意間一瞥,卻見到臨門口處坐着幾人,其中一人身旁還坐着一名女子,兩人把酒相視,膩乎不已。
瞧那女子的衣着必然是出自青樓的,眼前漸漸模糊,當若馨再要看個究竟時,門口的位置依然空去。若非顧貞觀亦将目光停滞在那座位上,她必定以為是自己看錯了。
顧貞觀看到若馨立在門口,先是一驚,随後走出來勸慰道:“納蘭兄絕非此種人,必定是有難言的苦衷……”
他還欲再勸,若馨已笑道:“他的苦衷我都明白。”
就憑“臻逸”二字,若馨沒有理由不相信容若。哪怕自己親眼所見又如何,這世間還有“逢場作戲”一說。
她告辭而去,顧貞觀見她并無不快,這才放心。不禁替容若感到高興,能夠有一個人在身邊一直信任支持,何其有幸。
若馨的一番話,容若聽得清清楚楚,鄰桌幾位文客正興致高昂,相互對詩,實則是在暗暗商計如何勒令紫禁城中的君王,好替鳌拜平反,以報昔日恩德。
為了若馨的信任,容若暗自下定決心,七日之內,必定要将他們一網打盡。
五日之後,容若查得餘黨頭領,終于利用玄烨賜下的一則空聖旨,搬來官府重兵,帶走了近萬名餘黨。雖未一網打盡,好歹群龍無首,蒙受重創,他們再無法興風作浪。那頭,曹寅也傳來消息,以蔡琰祁為首的一衆餘黨也被抓獲,并且得到了追尋已久的名冊。
名冊之中,寫明曾受鳌拜提攜的人還有納蘭明珠,只因納蘭明珠忠于朝廷,後來知曉鳌拜的野心後實施抽身。名冊不僅記錄了受鳌拜提攜的人,以及他們的“事跡”也記錄在案。上面一行小楷炫然醒目,大抵是結黨營私,利用與皇家的關系獨斷專權之類。
當年力除鳌拜之時,玄烨問及納蘭明珠的意見。曾有流言納蘭明珠必定是被鳌拜擒着把柄,才會首鼠兩端。之前容若多次說服自己此乃官場謠傳,如今名冊在手,在回想凝心的提醒,實在難以說服自己。
玄烨将此事交由自己去徹查,才剛平息鳌拜一事,本就不想再次卷入政事風波,可偏偏此事還牽涉到自己的阿瑪。容若第一次違抗聖旨,他直言要求将此事交由別人去查。無論換了誰,事情恐怕都無轉圜的餘地,只是無論怎樣,都不想親自将父親拱手送上風口浪尖。
何況容若心裏明白,即便證據确鑿,玄烨也不會要了納蘭明珠的性命。能夠趁此機會遠離朝廷,豈不更好。
玄烨意在試探容若的心思,如今能得忠孝之臣,總算沒有枉費之前的信任。他命人将臻逸從阿哥所帶回,親自歸還到容若手上:“我許你回府,但你須得保證,無論後事如何,你不可罷職。朕身邊可信之臣不多,曹寅在濟南深受重傷,已無法留在朕身邊,朕派他江南織造之職,以作靜養。”
玄烨的話容若自然明白,原本想趁着納蘭明珠一事徹底遠離京城,沒想到終究沒法盡如人意。作者有話要說:讓大家久等了,從今天起恢複周更,即便文再冷,歆谙也會保證努力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