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湯姆,我要跟你一起去天涯海角。”
他抱着我,沉默着,過了好幾分鐘,他才輕輕把我的頭擡起來,看着我。
他的黑眼睛那麽深,那麽亮,那麽熟悉。我看着他的眼睛,好像看到了我自己的靈魂深處。一滴晶瑩的淚水從他的眼角滑落,那麽慢,那麽慢,好像不像是真的。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他竟然哭了。這是我第一次看到這個男人流下眼淚。
“伊麗莎白,”他的嗓音暗啞低沉,輕輕地說,“好好和斯圖亞特待在一起吧。你會生好幾個孩子,你會成為一個好母親,然後穩穩當當地過完你的下半生。”
我怔怔看着他。
“我對阿德萊德是認真的,”他說,“別再鬧小孩子脾氣了。”
他輕輕松開了我,然後溫柔地掰開我攥住他衣服的手指,往後面退了兩步,移形換影消失了。
我叫了一輛出租車回到了斯特蘭德街。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家時,已經九點多了,又開始下大雪了。我進門後脫下濕淋淋的鬥篷,換下泥濘的靴子,往樓上走去。
卧室裏黑漆漆的,沒有人。我剛到床頭,正打算換衣服,有人輕輕拉了拉燈繩,床頭燈亮了起來,弗朗西斯翹着腿坐在沙發上,神色冰冷地看着我。
“你去哪裏了?”
我手上的動作頓了頓,平靜地說:“出去走了走。”
“去哪裏走了?”
因為太累了,我也沒力氣跟他發脾氣,一陣又一陣的倦怠和不耐煩湧上心頭:“我又沒長翅膀,能走多遠?”
弗朗西斯把手裏的雪茄丢在煙灰缸裏,雙手插在褲子口袋裏站起來,走過來看着站在床柱子旁邊的我,一手捏起我的手腕,痛得我直吸氣。
“你和誰出去了?”
“我一個人。”
“那你回來的時候穿的是誰的鬥篷?”
“關你什麽事?”我說,“我不是你的家養小精靈,我沒有義務向你彙報我的每一個動向!”
“是嗎?”他冷笑一聲,“哪怕你在外面給我戴綠帽子?你以為當初結婚的時候我不知道你原來的男朋友裏德爾?你愛他愛的死去活來,後來他不要你了,是我把你從泥潭裏撈了出來。當初要不是——”
他頓了頓,似乎猶豫了一下是不是要說出剛剛要說的話。
我笑了笑,仰起頭,和他的臉靠得很近,兩人的呼吸都落在彼此臉上。
“要不是什麽?”我說,“要不是你覺得我長得漂亮,你這個高高在上的斯圖亞特絕對不會碰我,是不是?哦,還有呢,當初要不是我一夜懷上個男孩,你也絕對不會娶我,是嗎?”
“你閉嘴!”他氣得眼睛都紅了,“你不知道你自己在胡說八道些什麽!”
我冷冷笑了笑,抽出我的手,轉身就走。
“你去哪裏?”他在後面追上我。
“離你越遠越好。”我說,掙脫了他,往前走去。
我們在走廊上拉扯着,他的力氣比我大得多,我生氣到了極點的時候可是什麽事情都做得出來的。我對着他的手臂就狠狠咬了一口,他痛得松開了手,我一把推開他,可是我推得太用力了,沒注意到我身後就是主樓梯。随着弗朗西斯的一聲大叫,我沿着樓梯摔了下去。
******
當我睜開眼睛的時候,我第一個看到的就是臉色憔悴,胡子拉碴,滿眼血絲的弗朗西斯。他坐在我床前,看着我醒過來,對我說:“孩子很健康。”
我看着他,沒說話。我覺得我兒子的出生簡直就是個奇跡。我從樓梯上滾落了下去,他居然還能順利地活下來,不愧是我的兒子,生命力比炸尾螺還要強大。
他對我說:“他叫查爾斯·斯圖亞特,是2月22日淩晨一點出生的。”
我點點頭。
“你是不是很失望?”他對我說,“你從一開始就沒想為我生這個孩子,是不是?”
我嘲諷地笑了笑:“恰恰相反,我很高興呢。現在我兒子是你所有財産的合法繼承人,等你死了,我也不怕沒保障。就算我們離婚,你至少也得把你的莊園給我。”
他氣得伸手就把我床頭的水罐砸到了牆上。門外的好幾個女傭和治療師跑了進來,看看發生了什麽。
“滾出去!”他紅着眼睛,大聲吼道,他們吓得連滾帶爬地出去了。
“我沒摔死,你很失望吧?”我刻薄地說,“如果我死了,你就可以把那個叫傑奎琳的女人娶回來了,是不是?哦,對了,還有埃莉諾,你的那個私生女也可以回來和梅琳達作伴了。”
他氣得渾身發抖,似乎用盡全身力氣,才控制住自己沒有撲上來掐死我。
過了好幾分鐘,他才冷冷地說:“我在約克郡找了一幢房子給你。你身體好些後就一個人住過去吧,我不想再看見你。你也別想再見到你的兒子和梅琳達。”
“你不能阻止我看到我的兒子。”
“是嗎?”他冷笑一聲,一只手握成拳頭撐在了我的枕畔,他的手腕上有淡淡的古龍香水味,我看到他的條紋襯衫上扣着白金袖扣,袖口上刻着“F.S”的圖紋。
“就憑你?”他說,“我沒有和你離婚,只是不想讓所有人都知道查爾斯和梅琳達有一個身敗名裂的母親。你一個人住到約克去,其他人都會知道你是身體不适,在約克調養。如果有公開場合需要我們夫婦兩一起露面,我的助理會提前把行程告訴你。按照我說的辦。否則,我可以向你保證,我會讓你和你的裏德爾先生都死無全屍。”
我知道我不是他的對手。我最多能做的,只是在言語上占點兒上風而已了。
我在斯特蘭德街躺了兩個多月,身體才漸漸恢複了。在這期間,弗朗西斯一直住在蘇格蘭,對我不聞不問。
身體好些之後,我就搬去了約克郡的那座紅色的磚房,只有貝卡陪着我。那是1948年的春天,約克郡鄉間一派美好的田園春色,可是我的心裏卻冰冷迷茫。有人問起來,我們就會說,我生完孩子後身體不适,受不了倫敦的空氣和蘇格蘭的寒冷,于是先住在約克的鄉間。
我從來都沒有想到,原來一個女人在生下一個孩子之後,就會有了一種母性。弗朗西斯不讓我見孩子,我每晚都夢到小小的查爾斯,我的第一個兒子。好多次我都哭着醒過來,茫然地在黑暗裏躺到天亮。
1948年初夏到了,倫敦夏季社交季開始,弗朗西斯又有了數不清的應酬。他是最注重面子的人,每次有推不掉的宴會,他就派助理把我接到倫敦,有時候一連幾場應酬,我就住在斯特蘭德街。他睡主卧,我睡客房,兩人井水不犯河水,一句話也不說。
八月初,我又去了一次倫敦。這次是因為西爾維娅生下了一個女兒,布萊克家族打算為新降臨的小女孩舉辦一場盛大了晚會。
宴會那晚,我穿着一件深紅色的長裙,挽着弗朗西斯的手臂,走在燈火輝煌的宴會廳裏。
好多記者守在門口,我們走過時,照相機紛紛朝着我們閃爍起來。他從容不迫地挽住我的腰,站在鏡頭前讓他們拍照,臉上帶着明朗的微笑。
湯姆也在,他一直都和阿德萊德在一起,還有赫奇帕奇家族的那只老章魚赫普茲巴·史密斯。
我就好像是傳說中的吸血鬼,在璀璨燈光中言笑晏晏,衣着光鮮,盡情展示出最美好的一面。可是燈光熄滅,帷幕降落,我臉上的假笑便全都消失了,環顧四周,突然發現,大廳和舞池全都成了在月光下挂着蜘蛛網的斷壁殘垣。
這才是我們這些人內心的真實生活。
西爾維娅興致非常好,她坐在花園裏,和大家讨論着該給這個女孩子起什麽名字。
這是我見過的長得最漂亮的女嬰,我在嬰兒車旁逗弄着她,竟然笑出了聲。
“這真是個漂亮的小姑娘。”喬治安娜在一邊說。
“我喜歡喬伊斯這個名字。”西爾維娅說,好多人都附和起來。
這時候,一個人走到我身後,俯下身看着嬰兒,一陣熟悉的氣味傳來,我猝不及防,渾身戰栗了一下。
湯姆低沉的聲音從我耳畔說道:“貝拉。貝拉特裏克斯。”
我的笑容僵在了臉上,西爾維娅也一驚,她擡起頭來,臉上的表情不知為什麽,竟然變得有些驚慌,耳後根也紅了起來。
看到西爾維娅的表情,我的心裏狠狠一驚——我想起了她曾經對我說過的話:“湯姆從你那裏回來之後就來了我這。他和我做了。”
西爾維娅很快就和她的堂兄西格納斯·布萊克結婚了,沒有會懷疑這個黑眼睛的嬰兒是西爾維娅和西格納斯的大女兒。
“這确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