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溯
“少跟它廢話。”樣貌柔弱的黑裙少女輕嗤一聲，數條銀絲自指尖生長蔓延，鑽入傀儡的四肢，“噫，這些生傀好惡心——喂醜東西們，想不想換個主人？”
“殊寄明”的面部被氣得攪成漩渦，生傀數量激增。但同時，因它的情緒大幅度、長時間波動，被壓制許久的少女終于能夠傳出心音。
殊意睫羽陡顫，輕聲傳音:【小妹說，她能拖它半刻鐘。】
【它的弱點在右眼，必須自眼部捅穿頭骨，一擊斃命。】
【可它分明沒有眼睛……】姜昤猛然止住話音，【寄明她是要——！】
【她會盡力維持住五官，而那怪物一死，她也會……】
姜昤少有地遲疑一瞬。
高臺上的”殊寄明”卻突然從暴怒中鎮定下來，面部輪廓開始變得清晰的那一刻，它低下頭，混沌的眸子與姜昤相觸。
爾後，姜昤聽到殊寄明的聲音。
虛弱至極，卻又堅定過分。
“阿栾姐姐，不要猶豫。”
“能幫上你的忙，是我的榮幸。”
姜昤用力閉了閉眼，握住劍柄的手死死攥緊，艱澀道:“好。”
【勞煩各位幫我拖住生傀，越久越好。】
衆人齊聲應好，幹勁十足地加大攻勢。
潋滟紅衣在風中獵獵，雙色劍氣交融，化為冰冷雪光。
劍修少女淩空躍起，提起長劍。
“殊寄明”的眼睛愈發清晰，朦胧褪去，
“殊寄明”眨了下眼，壓下面部的輕微扭曲： “就是現在。”
劍光大盛，劍芒對準右眼，姜昤驟然向下刺去。
雪刃穿透頭骨，與她身上的白裙一起，被刺目的血紅浸透。
她的臉最終定格成十五歲的殊寄明的模樣，散作一地緋色的花，還有一柄無靈的劍。
姜昤懸于半空，垂着眼，與逐漸淡去的少女魂魄無言對視。
殊寄明彎彎眸子，輕輕和她擁抱：“謝謝你。”
“我終于能解脫啦。”
姜昤是靈主的事被應月等人瞞得極好，連手眼通天的落日首領也只知曉大概。
它僅能探出靈泉在尋雲門附近，用燭照之神火燃盡便可殺死靈主。而對靈主，它只知曉其與燭照一系相引相吸，喜着紅衣，是個少女此類。
它趁封印松動放出炎獸，想在尚且弱小的靈主與其交鋒後，便将少女帶走，以作人質哄騙信徒。誰料最後只逮住了一柄劍。
它不識人族相貌，不通其武器，于是沒能記住姜昤的相貌，也并未察覺劍已無靈，被藏于炎獸身上的長鳶引去了距姜昤萬裏之遙的魔域。
于是殊寄明被誤抓了。
明白它的企圖，殊寄明将計就計，輕而易舉讓無靈的長鳶劍身認自己為主，“證實”自己靈主的身份。
爾後便被落日首領占據肉身，扮作神明。而她本人，則被囚于識海深處，沉默着積攢籌碼，等待今天。
姜昤心疼得眼眶泛紅，回抱住她：“你本不必如此。”
殊寄明搖一搖頭，仍是笑吟吟的：“阿栾姐姐，我與你不同。”
“我修練不夠努力，天賦也不夠強，總要娘親和阿兄保護，出門歷練也常常拖人後腿。”
“……可這次，我算不算保護了大家一回？”
未待姜昤回答，她的魂魄便徹底消散，只餘一地零落的花。
與此同時，作亂的生傀齊齊停住動作，自眉心鑽出黑氣，迅速凝聚成一顆碩大的顱骨，徑直攻向姜昤，瞬息間，便只剩一步之遙。
“師姐(阿栾)！”
靈氣尚未流逝的花瓣卻比黑氣更快，凝成屏障，為姜昤擋下攻擊。
被護于花罩中央的少女回過身，墨曈流轉過清亮金光。她提着劍，高紮的長發飛揚，染血的明麗面容無端生出分清冷與聖潔。
抵住強攻的花瓣很快碎作齑粉，她低聲喃喃：“寄明，你是我們的英雄。”
無靈的劍身與重明相融，化為一柄純白的權杖。
姜昤擡眸，漠然地望向顱骨。
無視它的尖叫威脅，她舉起權杖，周身萦繞的白光柔和，聲音很冷：“天道審判。”
天邊傳來悠遠的鐘聲，她繼續道:”邪神信徒落日，吾将宣判，爾等永堕六層地獄，不得解脫。”
*
聽聞鐘聲，尋雲門內，應月淺啜一口清茶，捋了捋長須，笑眯眯道：“哎呀，看來用不上我這把老骨頭了。”
身側，窈華睇着他，淡聲：“你的生機在流逝。”
“是啊。”應月笑着，望向遠山，“可是你看。”
分明是深秋，漫山紅楓卻被染上綠意，萬物抽枝拔節，散發出深濃春意。
曾逝去的生機，正緩慢回複。
“阿奕她……”
窕華的聲音與雲念、雲璃的重疊在一起，六目相對，皆看到對方眼中的愕然。
雲念不住喃喃：“阿栾竟就是靈主，怪不得……”
他身邊粉雕玉砌的女孩子，正是姜昤曾提過的雲璃，她垂眸自責:”早知道早點回來了。”
這一別，要何時才能再見啊。
應月哂笑，分明已做好赴死的準備，可饒是他也沒想到，阿栾竟會用這一招。
魔域，東都。
本以為審判結束，一切便都會停止。
然而半空中朝少女凝聚的靈霧毫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
純白神光中，姜昤見到了天道。
【汝為吾人間之代行者。】
天道的面容并不真切，語氣亦無悲無喜
【未能及時幹預世界異常，是吾之過。】
【因而将權柄完全交予汝之前，吾可實現汝一個願望。】
姜昤溫溫一笑，毫不猶豫道：“我要因此而枉死的人，都能活下去。”
“無論付出任何代價。”
天道微微愣神，又說了些什麽，複問:【确定？】
姜昤輕一颔首：“我确定。”
天道笑了一聲，似是欣慰：【權柄即汝手中權杖，汝知曉該如何使用。】
神光散去，少女手中權杖重新化為長劍，緩緩落地。
衆人來不及欣喜，便發覺少女的身形正逐漸變得透明。
衆人擔憂的目光如有實質，姜昤心虛地握着劍柄拔進拔出，弱弱解釋:“就是個，小交易。”
她沒有多說，只是族個擁了擁親近的朋友，最後停在寧遙清身前，揉亂他的長發：“遙清。”
手腕被少年輕輕捉住，他微微紅了眼眶，目光近乎執拗地盯着她的眼睛：“師姐，你還沒給我答案。”
姜昤笑着和他交換一個擁抱，溫熱氣息拂過少年耳畔，低聲絮語：“雙生契我沒解。”
“別忘記我哦。下次見面，我會告訴你答案。”
“再見啦，小少爺。”
姜昤的身形徹底隐沒的那一剎，時空扭曲回溯，萬物蘇生。
*
回溯時空的代價，是姜昤帶着記憶，孤身一人，回到世界誕生之初。
好在長鳶與重明也随她一起，不至于太孤獨。
她背着劍四顧，被滿目黃沙吹得頭暈。
蒼穹是深深淺淺的穹，作為世間的第一位神明，燭照并不能很好地掌握神火。
神火毀滅的力量大于治愈。
姜昤随手劃出幾條河流，坐在清涼水流間等侯。沒多久，一團漆黑的團子便跌跌撞撞地向她奔來。
姜昤:？ ？
她揉揉眼睛，确認自己并未看錯，一時不察，黑團便飛她懷中。
“哇——”炭球新奇地泡在水中，身上很快生出盎然春色，它跳了跳，撥弄起自己身上多出的彩色野花。
姜昤:“……”
失策了，這只燭照看起來好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