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若忙縮回手臂,若馨回身見是納蘭明珠,吓得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怔在那裏連氣也不敢喘一下。納蘭明珠吹胡子瞪眼,咬着牙對容若喝道:“你越發長見識了,連不三不四的野丫頭都敢往府裏帶了。你都丢得起名聲,你阿瑪還都不起這張老臉!”
“阿瑪,您聽性德解釋,我帶若馨來府裏是為了讓她來見額娘的。”容若越說越亂,納蘭明珠氣不打一處來,吼道:“你丢人還不夠,莫非還要将你額娘也氣死不成!”
“不是這樣的,您聽性德解釋……”就在容若欲辯解之時,房裏傳來瓷碗随地的聲音,納蘭明珠拔腳就往裏面閃去。還沒等容若反應過來,納蘭明珠又是一個箭步沖出來,扯着家丁的衣襟說道:“還杵在這做什麽,快去請大夫!”随後狠狠剜了若馨一眼,然後又折回房裏去了。
為免殃及若馨,容若對她擺了擺手,讓她快些離府。若馨還懵在那,臉上挂着淚痕,容若推了推若馨,之後也跟着進房了。若馨這才回過神來,背後還有絲絲餘熱,直傳到內心深處,說不上自己究竟是怎麽了。她一扭身急忙往外跑,跑了許久才停下來。
“你圓了我額娘一個心願,我勢必要還你額娘一份期待。”腦子裏盤旋着這句話,若馨大口大口地喘氣,心怦怦地跳個不停。
納蘭明珠在納蘭福晉房內急得團團轉,卻依然不忘對容若高聲斥責:“你看看你額娘被你氣成什麽樣子了,你入宮做伴讀不情不願,阿瑪只當你是有所不甘,沒想到你卻在外邊整日同野丫頭厮混。要是這次你額娘出了什麽事,我就讓那丫頭來陪葬!”
納蘭福晉面色蒼白,拼命地喘着粗氣,想要說話卻絲毫沒有力氣。只得幹瞪着眼,在旁邊白着急。
“阿瑪,馨兒不是野丫頭,她只不過……”容若自己也微微詫異,“馨兒”兩個字怎麽想也不想就脫口而出了呢。還未來得及回神,耳邊就傳來納蘭福晉虛弱而透着欣慰的聲音:“老爺,我們的荇兒回來了,我又看到我們的荇兒了,我快要同荇兒團聚了。”
納蘭明珠不再理會容若,轉身緊緊握住納蘭福晉的手:“浔慧,不許胡思亂想,荇兒沒有回來,你也不會有事的。”容若一個激靈,本想圓自己的額娘一個心願,沒想到卻令她丢失了一份生存的堅持。容若走上前,握住納蘭福晉的另一只手,說道:“額娘,那不是姐姐,真的不是。”
“夠了,你出去!”納蘭明珠剜了容若一眼,容若乖乖行了家禮,正要告退,納蘭明珠又說,“皇上雖放了你十日的假,可太皇太後一直同我念叨你,所以明兒個你就回宮裏去吧。還有,阿瑪明天會同太皇太後請個恩旨,讓她在乾清宮給你指一住處,免得你又惦記那野丫頭!”
容若本想答應,聽到後半句話不由得生了叛逆心理,他抱了抱拳:“勞阿瑪費神為性德張羅,只是皇上準了性德十日的假,所以性德必須遵旨。”
“你!”納蘭明珠氣結,怒指着他說道,“你越來越忤逆了,明天必須進宮!”容若堅決道:“我不進宮!”容若向門外走去,背後傳來“咣當”一聲,納蘭明珠憤憤而道:“豎子,滾出府去!”
這是十年來容若忤逆納蘭明珠最徹底的一次,容若也說不清為何會這樣,只是納蘭明珠當着自己的面稱若馨野丫頭的時候,容若便沒緣由的來氣。容若不再回頭,徑自出了納蘭府。巷子深處走來一人,容若定睛一看是若馨。
“你怎麽還沒走?”容若問。若馨抽抽噎噎地說:“我是不是做錯事了,我出來的時候聽府裏的人說納蘭福晉暈過去了。可我沒有亂說話,我都是按照大哥哥的囑咐說的,我不知道會搞成那樣的,大哥哥要相信我沒亂說話。”若馨急得語無倫次,眼淚簌簌地直往下落。
容若安慰道:“你不必自責,是我做錯了事,與你無關。”容若忽然想起納蘭明珠方才說的話,不管是不是一時的氣話,可“陪葬”兩個字始終令容若覺得毛骨悚然。容若不自覺地拉過若馨的袖子,說道:“快走,你不能留在這裏。”
若馨被弄得一頭霧水,一邊跟着容若走,一邊問:“納蘭福晉可要緊,你還沒回答我呢。”容若停下來,說道:“這時候你還關心我額娘,不管要不要緊,我都不會令你有事的。”若馨愈發茫然,怔愣着說:“我……我不明白大哥哥的意思。”
容若再未說話,只想帶着若馨快點遠離納蘭府。容若在前面疾走,弄得若馨也只得跟上他的步伐,趕不上的時候還得小跑幾步:“大哥哥為什麽走得這樣急?”不知不覺間,已經離納蘭府很遠了,容若停下來說:“馨兒,你記住了,這些日子你就同你妹妹住在納蘭府,哪兒都不許去,找你阿瑪的事就交給我。”
“馨——兒。”若馨似羞似疑地看着容若說,“大哥哥方才是喚我馨兒嗎?”容若避開若馨的眼睛,打着哈哈道:“呵呵,那是因為……其實是我忘了你的名字,只記得你叫馨兒了。”容若語無倫次的,連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要表達什麽。
若馨眼眸黯了下去,忽然認真起來:“大哥哥以後不用為我尋阿瑪了,等穆敏的病好了,我和她就回去了,額娘等不得,我得回去照顧她。這些日子謝謝大哥哥的照顧,他日如果有緣,我一定會報答大哥哥的。”
“談不上照顧,我只是借你們一個住的地方罷了,這些日子說是幫你找阿瑪,卻也沒為你做什麽。”容若笑容裏有些酸澀,他擡腳繼續往前。若馨心裏有些失落,她終究沒有聽到自己想聽的話,她擡頭吸了口氣,暗笑是自己想多了。
“如果……你能再多留幾日,說不定就能見到你阿瑪了,我不介意為你多奔走幾日的。”容若背對着她說道,說到最後顯然沒了底氣。若馨聽不清容若說什麽,跑上前問:“大哥哥方才說什麽,我沒聽仔細。”
容若鼓了顧勇氣,忽然轉過身說道:“我說我想讓你多留幾日,哪怕多留一日也好,我不想你那麽快走。還有,以後別再叫我大哥哥,叫我‘性德’就可以了。”容若幾乎提着一口氣将話說完,若馨回過神來的時候,兩人都已經面紅耳赤。
若馨目瞪口呆,更多的是窘迫,支支吾吾:“我……我可以多留幾日的,可是……可是我總有一天要走的,額娘還病着,還等着我回去。”容若先是尴尬,聽了若馨的話後不由地會心一笑:“不用太久,只要幫你見到你阿瑪了就好。”
随後的兩日,若馨依照容若的叮囑一直留在宅子裏。而容若卻是趁着白天納蘭明珠在朝的時候在外邊奔走想法子進軍營,晚上則回到納蘭府裏。納蘭福晉基本上都在睡覺中度日,偶爾醒來也只是吃藥進食。納蘭明珠下了命令,嚴令禁止容若進納蘭福晉的房。容若闖了幾次都被家丁攔了下來,索性就放棄了念頭。
幾服藥下來,穆敏的病已經完全好了,若馨本該帶着敏兒離開,可既然答應了容若多留幾日,就只得依言留下了。若馨不能出門,只得在宅子裏陪着穆敏嬉鬧,有時候想起額娘了,就在院子裏撫琴。
穆敏好動,每當若馨撫琴的時候,穆敏總愛搗亂。“姐姐陪穆敏講故事吧。”穆敏興奮勁一來,又在若馨撫琴的時候開始搗亂了。小手在琴上亂彈,弄得音符零亂。若馨任由穆敏瞎鬧,拍了拍她的小臉,繼續彈奏。
音混亂得不堪入耳,恰好容若走進來說:“我還以為跑錯宅子了呢,這簡直就是……就是……”容若見若馨紅了臉,沒再說下去,嗤地一笑後說道,“今天我在軍營外遇上的裕親王,他答應我後日帶我去軍營。我想過了,要是後日我能夠随他進去,我就問裕王爺讨個恩情,将你阿瑪帶來這裏,你有什麽話就自己對他說吧。”
若馨喜不自勝,一個勁兒地說:“謝謝大,哦,不,謝謝性德。”容若臉上漾起笑意,指着那琴說道:“這音實在是……呵呵,還是把琴收起來吧,我進來的時候實在被吓着了。”若馨急忙解釋:“不是這樣的,其實是穆敏……”
不等若馨說完,容若笑道:“你要是想學彈琴,等以後有機會了我可以教你的。”若馨低着頭,絞着手裏的帕子問:“以後是什麽時候?”
“這我也說你不上來,我總覺得你這次回去之後,我們還能再見面的。”容若說道。說話間,穆敏忽然走到容若跟前,奶聲奶氣道:“今天是姐姐的生辰,大哥哥和穆敏一起吃長壽面吧。”若馨把她拉過來,責道:“我做的面你都咽不下去,哪好意思讓大哥哥吃。”
容若問道:“今天真是你的生辰?”若馨繼續絞着帕子點點頭,說道:“面雖不好吃,可我将大哥哥那份也做進去了,大哥哥要是不嫌棄就一塊兒嘗嘗吧。”
“誰說不好吃,我覺得好吃得緊。”若馨擡頭的時候,容若已經在石桌上坐下了,随意拿起一碗面吃着,一副滿意的樣子。“當真好吃?”若馨拉着穆敏走到石桌邊坐下,同容若一道吃起來。
穆敏口裏嚼着面條,眯着笑眼說道:“姐姐一大早起來就做的面,比以前都要好吃。”容若笑着問道:“怎麽做個面還要起大早嗎?”若馨面若紅霞,說道:“我是怕你吃慣了府裏的面,嫌我做的粗糙,所以我一早就開始琢磨了。要是不好吃,你只管說。”
“你做的,比宮裏的都好。”容若聽了若馨的話,只一味地吞面,連什麽滋味都來不及品。若馨臉愈發紅,低着頭吃面,連擡也不敢再擡一下。
吃完面之後,容若不想回府,今天納蘭明珠不當值,因此必定在府裏。容若為了避免同自己的阿瑪再有口舌之争,所以留下來在書房裏練字。
若馨收了琴,陪穆敏在院子裏嬉戲,穆敏時不時地指着書房道:“姐姐,讓大哥哥陪我們一起玩。”若馨“噓”一聲示意穆敏小聲些,她側頭看了看書房內的容若,他一直低着頭寫字,間或拿起紙稿品吟一番,之後又低頭提筆寫字。
看起來是自得其樂,可若馨分明在他眼裏看到了若有若無的孤獨感,還有那不太分明的壓抑。若馨正看得癡怔,竟沒想到容若已經向她走來。若馨趕緊看向別處,以免再添尴尬。容若将一張紙放到若馨眼前,認真道:“你生辰,我來不及準備生辰禮,這裏有半闕《鬓雲松令》,就當是我送你的禮吧。”
若馨接過箋子,疑問道:“怎麽只有半闕?”容若笑道:“這是上阕,我答應你,如果哪一日我們還能相遇,我一定為你延寫下阕。”
“只是這樣嗎?”若馨小聲問。容若欲言又止,忽而嚴肅道:“不只這樣,如果今生得以相見,你我攜手天涯;如果不能相見,我就去海角尋你。”話音剛落,容若朗笑了幾聲,“呵呵,我……我只是開玩笑的,你別當真了。”
若馨分明在他眼裏看到了幾許真誠,她紅了眼眶,沒有說話,只将箋子疊好收起來。容若看了看天色,說道:“我該回去了。”
容若走了幾步,忽聽若馨說道:“大哥哥,其實……我早就聽額娘說過,京中有一位名叫‘納蘭性德’的才子。不管以後我們還能不能遇上,也不管你說的是不是玩笑話,這半闕詞我都會存一輩子的。”
“我也曾聽額娘說過,山裏的女子從不矯情。還有,我方才說的并不是玩笑話。”容若并沒有回頭,徑自走了。作者有話要說:從下下章開始,盧宇悠要華麗麗登場了,又要糾結了啊糾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