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若在一次偶然聽下人說起過,京城內有一位名醫能夠治愈世間疑難雜症,只是此人居無定所,不過偶爾會在各處的醫館內義診,可若要尋得他并非易事。容若為求能夠納蘭福晉能夠早日痊愈,不惜踏遍京城以尋此神醫。半日下來,容若跑了不下十個醫館,卻是一無所獲。
然而,他并未因此放棄,衣衫已被汗漬浸透,容若依然挨個醫館去詢問:“請問大夫,這幾日可有一位江湖郎中在此處替人義診?”
“去去去,我們醫館開門做生意,哪裏有這閑錢來替人義診。你若沒銀子問診,就往別處去,別擋了大門口。”大夫不耐煩地将他趕出了醫館,容若在街上四顧,依然不曾言棄。
“大哥哥。”身後有一人追上來,容若茫然轉身,意外發現是若馨。這兩日疲于照看納蘭福晉,也沒顧上若馨的事。若馨似乎也很意外,笑着說道:“原來真是大哥哥,起先我還當認錯人了,一直都不敢叫你。大哥哥怎麽跑到這地方來了?”
容若往四周掃了掃,原來不知不覺間已經出了城。容若嘆息一聲,看樣子今天是不會有結果了,唯有明日再碰運氣了。容若道:“我出來辦點事,你怎麽也跑到城外來了?”
若馨咬了咬唇,說道:“敏兒病了,我聽聞今天崔郎中在城外施藥,特地過來求的。”容若一聽,忙問:“那崔郎中可是傳言中的神醫?”
“我不知什麽神醫,我只聽說崔郎中每日都會在京城各處施藥,今天無意間聽聞崔郎中在城外給人義診,就跑來求了。”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容若終于露出松快的笑容,遠處的攤子前坐着一人,一手為人把脈,另一手三兩下就将草藥抓齊了,一斷一診不過片刻間的功夫。容若上前道:“不知崔神醫可否屈身移駕府上,晚輩的額娘在病中,急求崔神醫救治。”
崔郎中擺了擺手,緩緩道:“什麽神醫,我不過是江湖郎中罷了,小病小災的還能診斷,至于你額娘的病我實在愛莫能助。”
若馨走上來,疑問:“崔郎中尚未給納蘭福晉診脈,又怎知不能治呢?”崔郎中道:“自古心病還需新藥醫,看這位小兄弟裝扮不凡,必定出自大戶人家。不必問也知你額娘已經經過多位大夫診治,既然其他大夫診治也無甚結果,那必定是心病所致。”
“可他們都說你是神醫,你能醫天下百病,我額娘的病自然不在話下。”容若依然懇求道,“只要崔神醫肯随我前去,再多的診費我也願意給。崔郎中搖了搖頭,說道:“醫者素來父母心,我并非不願治你額娘的病,只是醫術再高明的大夫也只醫得了病而醫不了別人的心。”
容若問:“那依郎中的意思,我額娘的病是因心結所致。既然崔郎中能夠斷言,那應該知道如何解除我額娘的心結吧。”
“非也,我說了心病還須心藥醫。”崔郎中淡然一笑自顧自收拾攤子。容若一臉失望,本想要走。反倒若馨不甘心,拉住容若,對崔郎中道:“既然您知道那是心病,那敢問心藥又是什麽?”
容若咋一聽這樣可笑的問題,不禁制止她。卻聽崔郎中說:“心病緣何而起,那便是心藥。只是小兄弟可否聽我一句忠告,你額娘的病已經耽擱多年,想要醫好猶如登天。你若真心為你額娘着想,那就在她有生之年別再令她留下什麽遺憾吧。”
心病緣何而起,那便是心藥。容若思索了片刻,突然轉向若馨,懇切道:“可否幫我一個忙。”若馨雖不十分明白容若言下之意,卻還是笑着點頭道:“大哥哥幫了我那麽多回,若馨自然是該還禮的。”
容若心急,拉過她的衣袖快步往城內走去,若馨尚未反應過來,被這麽一拉,手裏的藥包噼裏啪啦都掉在了地上,容若和若馨一齊蹲下去拾。“哎呀!”若馨額頭猛地一疼,擡眼正看到容若也捂着自己的額頭,若馨的臉不禁漲得通紅。
容若亦覺得不自在,遂縮回手說道:“真是抱歉,我忘了你妹妹還病着,不如你先将藥拿回去為她煎了吧。”若馨應了一聲,正要走,容若又說,“還是……還是我送你回去吧。”
若馨一聽又紅了臉,也不吭聲,只捧着藥包在前面走。容若也未在說話,走在若馨後面,擡手摸了摸撞疼的額頭,臉上也不由得一熱。
回了宅子,若馨在廚房裏為穆敏煎藥,忙緊忙出也顧不得旁的。容若在廳裏等着,本是自家的宅子,可容若反倒不自在起來。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索性去書房翻些字帖來臨摹。容若從閣子上取過字帖,習慣性地拿手指拂了拂面上的灰,卻是一塵不染。
容若将帖子鋪在書案上,又從近旁的筆架子上取過一支小豪,舔了些墨在宣紙上描摹。一直擔心着自己額娘的病情,容若靜不下心來,寫了幾筆複又将它收起來裝進常用來放廢稿的匣子裏。
那匣子許久不用,面上卻是光潔無污,打開來看,不知何時已經裝了滿滿的畫稿。容若一時好奇,便将畫稿全抽了出來。有唐寅的《牡丹圖》,亦有李昭道的山水畫,還有各種名家的臨摹畫。
畫工雖稚嫩,卻別具一格,模仿得倒有一兩分相似。容若一幅幅翻看,正看得入神時,若馨走了進來。她一眼瞧見桌上的畫稿,急得跺了跺腳:“這麽醜的畫,大哥哥怎尋了出來,實在贻笑大方了。”
容若只是笑笑:“筆法雖幼嫩了些,可至少還是挺有意境的,你從前應是學過畫的吧。”若馨說道:“額娘原先教我過,我只是依葫蘆畫瓢罷了,大哥哥當真覺得好?”此言一出,腮上又是一熱,若馨挑開話題說道,“大哥哥不是要我幫忙嗎,現在敏兒睡下了,我們要去哪兒?”容若将畫稿收進匣子裏,說道:“帶你去量制身衣裳。”
容若再三确認納蘭明珠不在府中,這才帶若馨進了府裏。容若引若馨去了納蘭福晉的房門前,門推了一半。若馨攔住他:“等等,大哥哥還是同我一塊兒進去吧。”
“不成。”容若複又合上門,“你放心,只要照着我教你的話說,保管不會出什麽問題的。”聽了容若的話,若馨漸漸平定下來,她撸了撸新制的衣裙,穩穩地端着酸梅子湯自行打開了納蘭福晉的房門。
進去的時候,納蘭福晉正合眼睡着,若馨猶自在一旁等着。幾乎快要眯眼睡去的時候,忽聽得一個虛弱無力的聲音:“荇兒,是你嗎?”若馨手一顫,深吸了口氣,回頭按着容若教的樣子福了福:“額娘,是荇兒看您來了。”
“來,快過來讓娘好好瞧瞧。”納蘭福晉從被子裏探出一只手,笑着招呼若馨過去。若馨鼻尖沒由來的一酸,端着酸梅湯向納蘭福晉走過去,盡量保持着笑容:“額娘,荇兒給您備了梅子湯,額娘喝一口吧。”
納蘭福晉眼一怔,忽地抓住若馨的手:“你不是荇兒!你到底是誰?”若馨心裏犯急,不知該如何應對,想起容若之前關照過她必須沉着。若馨這才稍稍冷靜了些,她将調羹放到納蘭福晉口邊,說道:“額娘,女兒是荇兒啊。”
納蘭福晉怔怔地看着她,身上穿的是荇兒最喜歡的青色,頭上戴的是荇兒最喜歡的翡翠簪子。納蘭福晉的手不由地撫上若馨的臉頰,說道:“荇兒,額娘知道你是好孩子,額娘知道你不會抛下額娘的。”
“不會,荇兒以後日日陪在額娘身邊。”納蘭福晉這樣溫柔的動作令若馨想起了自己的額娘,若馨執過納蘭福晉的手,淚落如注。納蘭福晉已然到了彌留之際,對于荇兒過世的事仿佛在一夜間全然忘記,只處在對荇兒的思念當中。容若這樣做無非是想了了她的遺憾,若馨遵着容若的吩咐,将酸梅子湯一口一口舀進納蘭福晉口中。
納蘭福晉喜極而泣,口中直念叨:“我的荇兒總算回來了。”若馨安撫完納蘭福晉,等她睡沉了才放心出來,容若一直等在外邊,見若馨出來,迫不及待地問道:“額娘可信了?”
若馨點點頭,情不自禁地抽噎起來,容若問:“可是額娘出事了?”若馨抹了抹眼淚,說道:“福晉很好,已經睡下了,只是……只是我想起自個兒的額娘了。嗚嗚……”容若見她哭得梨花帶雨,心裏一疼,不由自主地圈過她,說道:“你別急,明天我親自去軍營,你圓了我額娘一個心願,我勢必要還你額娘一份期待。”
若馨止了哭,卻還是一抽一抽的,看着實在叫人同情。容若猛然意識到自己的失禮,正要把若馨推出來,卻聽得身前一個怒意沖沖的聲音喊道:“你們這樣成何體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