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皆換上了一身蹴鞠服,玄烨緊了緊腰帶,抱起蹴鞠一腳就将其射進了門框。福全來了興致,三兩步跑上前,輕輕一跳,用頭将即将下落的蹴鞠頂起,而後腳一踢,笑道:“快接上。”
玄烨離那蹴鞠遠,被容若搶先一步,容若舉起腳一踢,将蹴鞠再次射進了門框。玄烨道了聲“好”,也不甘示弱,人一斜,蹴鞠落在了肩膀上。三人玩得不亦樂乎,早已忘了君臣之禮。
蹴鞠坊的一頭有一行人緩緩而至,顧問行上前,正要扣禮。蘇茉爾趕緊攔下他,小聲道:“太皇太後只是閑來無事過來瞧瞧,你這樣沒得驚擾了皇上和王爺。”
顧問行會意,引着孝莊向前。孝莊指着其中一少年問道:“他就是納蘭家的大公子嗎?”
“回太皇太後,正是。”顧問行答道。
孝莊對蘇茉爾笑道:“本以為他只會舞文弄墨的,沒想到這蹴鞠踢得比福全還好。”
蘇茉爾笑着迎合道:“主子豈會看錯人呢,聽說這孩子不僅能文會武,就是德行也是拔尖的,皇上有這樣的人伴讀,主子自不必操心了。”
“可我聽說昨兒個玄烨同他鬧得不歡而散。”
蘇茉爾笑說:“都是小孩子,吵鬧時難免的。更可況宮裏最不缺閑言,事實并非如他們想的那樣,主子應是知道的。”
孝莊輕點頭,又肅了肅面色道:“你說錯了,玄烨不是孩子,他自打登基那天起就不再是孩子了,他是愛新覺羅家的繼承人,他肩負的是我愛新覺羅家的重擔。但願我沒看錯納蘭家那孩子,希望哪一日他能助玄烨完成淨除三藩的霸業。憑玄烨的霸氣,憑福全的衷心,再加上那孩子的才智,我相信咱大清必定能夠一統天下的。”
“主子說得是,我們大清朝必定會永世不衰的。”
孝莊輕笑了幾聲,又趕緊止了笑,指着前邊說道:“不打擾他們玩樂了,我們還是去別處走走吧。”
玄烨正玩得盡興,容若突然停下來說道:“皇上,您該進學了。”
“時辰還早呢。”玄烨不多加理睬,繼續将蹴鞠傳到福全腳邊。
“古有雲,業精于勤荒于嬉,皇上斷不可疏于學業。”容若踢開福全腳邊的蹴鞠,堅持攔下玄烨。福全也跟着勸說道:“三弟今日也玩得盡興了,徐師傅還在書房等着呢,我們還是先進學吧。”
玄烨腳一勾,蹴鞠一彈而起,穩穩落到玄烨手中,玄烨将蹴鞠奮力砸向遠處,對容若不悅道:“你這人還真是掃興。”
容若口稱不敢,可還是将蹴鞠拾起來交給了李德全,然後緊跟着玄烨和福全向書房走去。玄烨見容若一直沉悶着,就連方才踢蹴鞠之時也沒有盡顯歡愉,玄烨繃着臉說道:“怎麽,你還是不甘心做朕的伴讀嗎?”
“奴才并非不甘心,而是不習慣。”容若娓娓說道,“阿瑪常說奴才在外邊野慣了,奴才向來不懂規矩,但在皇上面前不可失禮,奴才自然不習慣。”
“依朕看,你對宮裏的規矩可是知曉得很,這‘不甘心’三字早已挂在臉上了。”玄烨的語氣忽冷忽熱,令人捉摸不透。
容若依舊稱不敢,玄烨不再多加理會。走了幾步,複又頓了步子對顧問行說道:“你去奏請老祖宗,納蘭性德近日身體欠安,這些日子就免他入宮伴讀了。明日正好是初一,不必入宮,算上明日,統共放他十日的假吧。”
“喳。”顧問行偷眼看了看玄烨,不知他意欲何為,也許是小孩子一時興起,也有可能是容若方才的話觸怒了他吧。顧問行也不敢多加揣測,得了聖旨就向方才孝莊前行的方向趕去。
孝莊聽完顧問行的傳話後,暖笑着說道:“你去告訴皇上,準了。”
蘇茉爾見孝莊笑得開懷,問道:“主子可是遇着開心事了,竟笑得這般高興。”
孝莊咧着嘴緩緩道:“玄烨總算是真的長大了,他放納蘭性德十日的假可并非一時興起。納蘭性德進宮前,我和玄烨曾聽說他為了反抗而離家出走,想必他是不願意入宮做伴讀的。可玄烨卻故作不知,現今又給他這樣的恩典,無非是為了讓納蘭性德感知皇恩浩蕩,如此才好令他對自己衷心。”
“原來皇上還有這樣的打算,呵呵,到底是先皇的子嗣……”蘇茉爾欲言又止,忙說,“蘇茉爾錯言,主子別放在心上。”
孝莊淡笑開去:“都過去這些年了,玄烨都能獨當一面了。我不會再挂在心上了,至少福臨當年的選擇沒有錯。”
容若随玄烨和福全進了學,再由玄烨賜了晚膳,這才離開宮廷。容若才剛回到府裏,就将玄烨準假的事告知了納蘭明珠,納蘭明珠雷霆大怒,狠狠駁斥道:“你可知這是皇上變了法子要趕你出宮,枉你讀了這麽多聖賢書,竟連皇上的言外之意都覺察不出。”
“阿瑪說錯了,皇上并非此意,皇上準兒子的假是另有打算的,皇上不過是想給我一個恩典,好讓我衷心與他而已。”容若不疾不徐地反駁道。
納蘭明珠半張着嘴,好半天都不知該如何接話。容若在他的臉上看到了千種表情,那閃着光芒的眼睛裏盡是意外,那僵硬的面部帶着幾許彷徨,容若還能隐隐感受到從納蘭明珠心底散發出的幾分自豪。
“這樣的話莫同外人道了去,免得傳入皇上或是太後的耳朵裏。”納蘭明珠謹慎地囑咐一番話後變轉而說道,“前日你同阿瑪借了令牌要入鑲黃旗軍營,現在你總該告訴阿瑪所為何事了吧。”
容若有一瞬間的猶豫,最後還是扯了慌:“兒聽說鑲黃旗內的士兵各個骁勇,兒不過是想睹一睹他們的英姿。”
納蘭明珠知他說謊,倒也不戳穿,只是攤開手掌說道:“那現在可以完璧歸趙了嗎?”
“是。”容若帶着幾分不情願,最終還是不得不将令牌雙手奉上。心中嘆了幾聲,暗想着不得不另尋法子了。
納蘭明珠收起令牌,說道:“近些日子你額娘身子不爽利,這幾日你就多陪陪她吧。”
容若依言應是,端起茶幾上的瓜果,對納蘭明珠笑道:“兒去探望額娘了。”納蘭明珠擺了擺手,道:“去吧。”
望着容若的背影,納蘭明珠心底久久不能平複。一個十歲的孩子竟能摸透君王的心思,盡管那身在龍椅之上的人也才不過十歲。将容若安排到這樣一個心思缜密、聰明過人的君主身邊,于容若而言也不知是利是弊。不過,容若能有這樣的洞察力,已經令他深感欣慰了。
容若捧着瓜果走向納蘭福晉的榻前,納蘭福晉像是剛睡醒,睡眼惺忪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容若,口中說道:“荇兒,你來看額娘了。”
“額娘,兒子是性德。”心底透着陣陣蒼涼,自從容若的姐姐荇兒離開人世之後,納蘭福晉的身子就每況愈下,常常會突然昏厥過去。有時候一旦入睡,則會伴随噩夢,口中喊的便是“荇兒”。在容若的印象裏,自從姐姐走了之後,額娘就沒再同他十分親近過,額娘的心裏滿載的仿佛都是同荇兒一起時的回憶。
容若将幾瓣西瓜放入碗中,拿湯匙輕輕壓出汁水,送到納蘭福晉口中。納蘭福晉推開他的手,笑道:“你姐姐在的時候,額娘時常将瓜果搗碎了喂她。有時候你姐姐嫌梅子酸,額娘特地在汁水裏拌入些荔枝汁……”
“額娘,您喝一些吧。”容若心裏泛着苦澀,重新舀起一勺西瓜汁湊到納蘭福晉唇邊。
納蘭福晉吞了一口,接着說下去:“有一陣子,額娘扭傷了手,荇兒捧着一碗梅子汁,裏面還摻了荔枝汁送來給額娘。額娘告訴她,額娘就愛喝酸酸的梅子汁,你姐姐聽後竟跑了出去,之後……就……再沒……”納蘭福晉嗚嗚地悶泣,已再難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容若的手抖了抖,憶起姐姐走得時候正是梅子結得正碩的時候。姐姐攀爬着上了後院的梅子樹,一臉高興地對容若說:“額娘愛吃梅子,你快去廚房尋個淘籮來裝梅子,等會兒我們一起搗了汁給額娘送去。”
“嗯。”容若興奮地向廚房跑去,一不留神踢倒了柴堆,幾根柴火紛紛往荇兒所立的梯子邊滾去。柴火撞上梯子腳,梯子一斜,容若來不及去接正随着梯子下落的荇兒,眼睜睜看着荇兒摔落在地。那一片紅色觸目驚心,只記得荇兒流了好多血,之後他便被奶娘帶走了。等他哭着醒來的時候,只看到滿院的白色,還有泣不成聲的額娘。
那年他六歲,時隔四年,他還是不能淡忘。姐姐的死是自己間接造成的,容若仿佛在一夜間長大,從那時起他就變得少言寡語。祖父說他孤僻,祖母聲稱他不若荇兒伶俐,總是一副老氣橫秋的樣子。其實不然,那一日的事除了奶娘并無人知曉,這是他埋藏在心底的秘密。他知荇兒的事是因他而起,他常後悔若是那時他能沉穩些,姐姐也就不會如此了。
納蘭福晉忽地握住容若的手,容若恍若猛然驚醒。耳邊是納蘭福晉嗚咽的聲音:“性德,幸好那日荇兒下墜的時候奶娘将你拉開了,否則額娘恐怕連你也失去了。”
容若勉強一笑,兩人說了些許關于荇兒的點滴,聽着自己的額娘述說荇兒的種種,容若心裏如針紮一般疼痛。好不容易等到納蘭福晉睡下,容若心中憋悶,遂悄悄出了納蘭府。
容若一路快跑,他不知自己究竟想跑去哪兒,只想快些遠離額娘。不知不覺竟來到了後海子,湖邊的風帶着幾分濕熱,輕輕的飄拂在臉上只覺得有些微癢。後海與紫禁城遙遙相對,遠遠望去還能看到那幢幢碧瓦紅牆,莊嚴肅穆的宮牆令他有一種抵觸感,因為那是這世間最令人沉郁的地方。
容若特意避開那一片宮牆瓦,他扭頭遠眺,依稀覺得有又人泛舟湖上,閑适而自在。容若不由自主的前移,越往前,風就愈發有勁,最後從輕拂轉成呼嘯,仿佛要将湖面的船只吞噬了一般。梅子時節免不了多雨,容若擡起頭望了望天色,卻并沒有要落雨的征兆,這樣的天色如此怪異,似乎有意配合着他的心情。作者有話要說:更新了,終于更新了,大家久等了,歆谙對不起各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