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瑟鸾鳳第 29 章 一場虛驚

若馨從月光深處向容若緩緩及近,溶溶的月色襯得若馨愈發清秀。容若的目光一時怔住,沒成想昨日還是粗布麻衣的若馨,換上一身男裝竟是如此別致。

“我是特地來還你令牌的。大哥哥,我還是未能見到阿瑪。”若馨撲朔着眼睛,淚意汪汪。

一雙含淚的眼睛,配上着身白色的男裝,更令人尋着幾分沉醉。容若收起思緒,說道:“你可有說你是納蘭性德?”

若馨微點頭:“我說了,可他們一眼就認出我是女兒身,我将令牌給他們瞧了,可他們愣說那令牌是假的,生生地将我推了出去。”

容若沉吟了一會兒,說道:“不必急,等後日我同你一道去,我就不信他們會将我推出去。”

“那明日呢?”若馨急問。

“明日……”容若嘆息一聲,說,“明日我還要去宮裏陪皇上讀書。”

若馨睜大眼,問:“陪皇上讀書一定很累吧?”

容若不禁疑問:“你怎知?”

“大哥哥的眼睛裏都寫着了,若不累,你又何必這樣悶悶不樂的。”

沒想到若馨竟觀察地這樣仔細,他淡淡一笑,問:“你不覺得陪皇上讀書時一種榮耀嗎?”

若馨笑道:“是榮耀不假,可也失了自由,我雖未見過皇上,可我知道,在皇上身前什麽話該講什麽話不該講可都得再三思量了方可,毫無自由可言。”

“可阿瑪從不這樣想,阿瑪只知那是我納蘭家的榮耀。明天我實在不想去宮裏了,那裏令我很壓抑。”容若深深望了她一眼,說道,“我好像還不知你的名字。”

若馨樂道:“我叫章若馨,大哥哥要是不嫌棄,叫我馨兒就可以了。”

“嗯,我名為納蘭……”

“納蘭性德!”若馨搶先道。

容若疑問:“你怎知我名納蘭性德?”

若馨壞壞一笑,說道:“大哥哥自己說的,納蘭家的大公子,你忘了嗎?”

容若愣了一瞬,繼而笑起來,說道:“是,我居然忘了。以後你有事,只管來納蘭府找我。”笑容漸收,這“納蘭家的大公子”七個字令他注定要背負重責,也令他不得不早早地知禮懂世。如果可以選擇,他寧可生在尋常百姓家。

容若帶若馨來到納蘭府外,随意指派了一名守衛護送若馨回去。他邁過門檻,正看到納蘭明珠焦急地望着門口。容若上前行家禮道:“阿瑪,兒子回來了。”

納蘭明珠輕輕舒了一口氣,随後呵斥道:“你上哪兒去了,阿瑪命人在外邊找了你多時,都見不到你的影子,你可知你額娘都急壞了。”

“阿瑪,是兒子疏忽了,阿瑪請責罰。”

納蘭明珠絮絮而說:“你入宮伴讀,本該事事順着皇上的意,可今天阿瑪聽說你沖撞皇上了,可有此事?”

納蘭明珠只管自己滔滔不絕,容若強壓着委屈道:“兒子沒有。”

“你還敢渾說,你可知皇上已命人來府裏了。他命人告訴阿瑪,若是你不願伴讀,自有人垂涎這份差事。”納蘭明珠捶了捶桌板說道。

“皇上要授兒子禮部尚書一職,被我推辭了。興許是因為這樣,所以皇上惱我了。”容若說得雲淡風輕,仿佛說的事與自己毫無相關。

納蘭明珠捏了捏拳,大喝:“逆子,你竟連問都不問阿瑪就推辭了,你可将阿瑪放在眼裏。皇上難得如此器重你,你卻将這樣的機會白白浪費了。”

容若反駁道:“兒子認為那不是機會,那是束縛,兒子不想做什麽尚書,兒子只想學五柳先生采菊東籬。”

納蘭明珠指着他罵:“我看你是被書蛀昏了頭,阿瑪真後悔,當初就不該讓你讀這麽多書,什麽采菊東籬,收起你那些歪念頭,明天你就入宮向皇上認錯。皇上若是願意原諒你,興許還會授你一個官職。”

容若堅決道:“我不要官職!”

“跪下!”納蘭明珠狠狠地說道,“你就跪着反省,等什麽時候想通了再起來。”

容若撲通一聲跪倒,緊咬牙道:“兒子寧願跪着,也不要向皇上謀求官職。”

納蘭明珠不再多說,對外邊的奴才們說道:“給我看緊公子!”然後大步離去,臨走前還定定地看了看容若單薄的背影,嘆息一聲。

終究是要認命的,第二日一早,容若又随納蘭明珠入了宮。剛入上書房,就看到裏邊坐着一人,看臉型倒與玄烨有三四分相像,卻沒有玄烨眉間隐射出來的霸氣。一身紫色的錦布滿服直白地暗示着此人必定非比尋常,容若走近些,躬身道:“裕王爺吉祥。”

“你就是皇阿奶為皇上請來的伴讀嗎?聽說你是京城的才子,真是幸會了。”福全起身說道。

容若淡笑道:“都是外頭胡說的,裕王爺千萬別當真。”

“不必拘着,你快坐。”福全笑着攤手道。

福全雖比容若年長幾歲,卻表現得極為老成,與玄烨的桀骜相比,容若反倒覺得更不習慣。他道了聲謝,特意坐得離福全遠些。福全并不介意,笑得雲淡風輕,說道:“你為何不願入朝為仕,以你的才華,莫說是禮部尚書,等再過三五年,就連你阿瑪都未必及得上你。”

納蘭面色一僵,淡笑道:“我哪裏能及得了阿瑪一二,裕王爺說笑了。”

福全呵呵笑道:“是,是我說錯話了。”

“二哥這麽早就來陪我了。”玄烨親自推開門,朝福全笑道,“二哥去軍營的這些日子,我實在悶得厲害。”

“臣知道皇上悶了,這不是一回京就趕着入宮了嗎。”

玄烨擺手道:“又沒有外人,成日君啊臣的,極不自在。二哥若是再外道,我可要讓皇阿奶趕你出宮了。”話音剛落,玄烨瞥見一旁的容若。

容若行禮道:“奴才參見皇上。”

“原來這裏還有外人,朕居然沒瞧見,明珠家的公子可別見怪了。”玄烨許是還在為昨日的事置氣,語氣裏伴随着幾分戲谑。

容若不以為意,只道:“奴才豈敢。”

福全瞧見氣憤有些怪異,趕緊笑道:“三弟信上不是說有稀罕物件要給我看嗎,還不快拿出來另我們開開眼。”

玄烨拍了拍手,顧問行托着一只紅木盒子上前,輕輕在福全面前打開。福全一聲驚嘆,玄烨搭着他的肩笑道:“二哥可喜歡?”

“這……這簡直渾然天成,可是三藩進貢之物?”福全問道。

玄烨笑了幾聲,說道:“我就知道二哥會喜歡,這是上月耿精忠進貢的。此白玉弓,由三十三名巧匠雕琢,弓上鑲嵌的彩石皆來自天山,每百年只産一顆。”

福全不禁拿起玉弓細細欣賞,容若靠近一步,低首說道:“敢問皇上可否讓奴才瞧一瞧此弓。”

玄烨默不作聲,對福全使了使眼色,福全将玉弓交到容若手裏。容若道了聲謝,忽然一舉弓,用力砸向地面。

“你大膽!”玄烨憤怒不已,指着大門喝道,“來人,将他拖出去斬了!”

容若從容不迫,攔下欲近到他身前的侍衛,對玄烨躬身說道:“皇上聽奴才把話說了再殺奴才也不遲。”

玄烨甩了甩袖子,怒道:“朕不想聽,将他帶出去,延後發落。”

“慢着!”福全制止道,“皇上,臣鬥膽多嘴一句,這其間恐怕真有說法,皇上不如就聽他如何解釋吧。”

玄烨點頭,将所有的侍衛喝退。容若對福全感激地抱了抱拳,而後對玄烨說道:“奴才謝皇上恩典。回禀皇上,此弓面上的彩石卻是産自天山,百年一粒不假,但是奴才曾在古書上讀到,天山的彩石有異香,若男子常年佩戴,則将……将會無後。”

“當真?”玄烨一驚,到底是未成年的男孩,臉上不禁泛起紅暈,說道,“他們是希望朕斷後嗎,這絕不可能。”

容若又說道:“并非沒有可能,耿精忠是三藩之中最具野心的,他如此做無非是為了尋借口再立新君,到時候由自己推舉的人繼位,再滅其餘兩派,他便是一人之下了。”

“哼,若果真如此,那明日朕就下旨讓鳌拜率兵滅了他。”

“萬萬不可!”容若和福全齊聲道。

玄烨氣憤道:“他都算計到朕的頭上來了,還有何不可。”

容若答道:“奴才曾經聽阿瑪說起過,三藩都有各自的勢力,雖不能和大清的兵馬相抵抗,可若是三藩間聯合,勝咱大清也是不無可能的。倘若皇上舉兵,三藩必定會聯合相抗,到時候即便大清不敗,也會損兵折将的。”

福全又補充道:“更可況這樣只會令吳三桂和尚可喜尋找到借口,到時候生靈塗炭,皇上就難以向天下蒼生交代了。而且鳌拜早就蠢蠢欲動,倘若三藩一滅,鳌拜就是一枝獨秀,到時候沒有制衡的力量,鳌拜必定會起兵造反的。”

玄烨頓覺懼怕,卻強自鎮定道:“依你們的意思是要朕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嗎?”

“奴才有一法子,皇上在幾日之內命人再秘密趕制一把一模一樣的弓,日日懸挂在大殿之上,一則可以消去耿精忠的戒心,二則也可借此拉攏耿精忠。”容若說道。

玄烨直直地看着容若,暗嘆小小年紀的他竟有如此獨到的見解。雖無心過問朝堂之事,但卻在無意之中勝過多少朝廷重臣,尤其是對大清的那股忠義之心更是朝堂上無人能及的。如果這樣的人能收為己用,那無疑是為自己添了左膀右臂。

才剛過十歲的玄烨并不是一個頑劣成性的孩童,也不想成為一個只會依祖宗榮蔭生存的昏君,他早在登基的那一天就在孝莊跟前發下重誓,必定要成為一代明君。

玄烨的眼裏閃着火光,狠狠地望向容若,一字一頓道:“你必須發下毒誓,倘若今日之事有第四人知道,納蘭家滿門抄斬。”

容若身子一顫,跪倒在地上說道:“奴才遵旨,請皇上放心,奴才定當守口如瓶。”福全也跟着跪下去。

玄烨警覺地望了望窗外,說道:“今日之事就當從未發生過,你們起來吧。”說着,玄烨轉身而出,對顧問行耳語了幾句,然後背對着福全說道,“好久沒同二哥踢蹴鞠了,納蘭性德,你也随我們去吧。”

“臣(奴才)遵命。”福全和容若緊随在玄烨身後,三人離開後,顧問行趕緊閃入書房,旋即将書房的門用力合上。

福全緊追了幾步問:“三弟确信身邊的人可信嗎?”

玄烨只是笑笑,容若說道:“顧谙達伺候了兩代君主,必定是可信之人,俗話說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你知道的還真不少。”玄烨扭頭說道,帶着幾分嘲笑,帶着幾分戲谑,更帶着幾分欽佩。容若愈發摸不透玄烨的心思,他突然有些後怕,如果方才玄烨一怒之下朕的将他斬首,那不僅僅是自己,就連納蘭一家也會因他而受牽連的,他趕緊低頭道了句,“奴才惶恐。”

“哈哈,你也會惶恐,真是可笑至極。”玄烨邊笑邊往前,全然不顧容若的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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