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瑟鸾鳳第 19 章 欲箋心事

目送着容若回了小院,若馨忽地想起一件事,又折回醫館對刍佑說道:“你得空了記得把外邊的牌子撤了,以後這官家貴族的診金還得加倍。”

“還要再加倍?再加銀子別說是沒人來問診了,弄不好得罪了權貴,少不得被官府查封了鋪子。”刍佑擔憂道。

“咱們又不是‘強買強賣’,你就這樣改了去,得罪了官府我自會擔當。”若馨又交代了一些事情之後才出了醫館。

容若上到閣樓的時候,侍女顏兒正在整理書案上的詩稿。容若阻止道:“你下去吧。”

顏兒放下手裏的書卷,為容若斟了杯茶,笑道:“顏兒恭喜大公子了。”

“何喜之有?”容若略擰着眉思索,對顏兒的恭喜滿是迷惑。

“顏兒說不清,總之有預感,大公子快要得償所願了。”顏兒一臉憨笑,容若愈發迷惑,對顏兒說道,“你命小司去賬房取兩千兩銀票,讓他快些給裕王爺府上送去五百兩,其餘的……其餘的送去若馨醫館。”

顏兒也沒多問,哎了一聲就蹭蹭蹭地跑下了閣樓。

容若猶自搖了搖頭,将桌上的詩稿都細細整理着,《菩薩蠻》、《采桑子》、《如夢令》、《相見歡》……容若一一整理着,唯獨少了《畫堂春》。相思相望不相親,天為誰春?想起顏兒方才沒頭沒腦的恭喜,容若閃過一個念頭,莫非納蘭明珠已經讀懂了他的心思,或者更進一步說……

他三兩步下了閣樓,納蘭明珠正背對着立在樓下,容若低喚了一聲“阿瑪”。納蘭明珠悶悶不語,只将一紙素箋遞給随從,說道:“拿去給大公子。”

容若從随從手裏接過詩稿,知是方才填的《畫堂春》,見納蘭明珠沉悶着,又開始有些隐隐的擔憂。“阿瑪……”他又喚了一聲。

納蘭明珠這才轉向他說道:“什麽都不必說了,我只問你,你當真對那野丫頭用情至深?”

“不僅至深,是深不可移。”容若鄭重道,“早在十年前,我就暗許下誓言,今生非她不娶。我想她待我的心意亦是如此的。”

忽的憶起十年前,若馨不辭而別,就連只言片語都不曾留下。那時候的容若心裏并非不存怨恨的,但是怨恨至于是思念和期待。從未想過若馨的離開時自己的阿瑪所為,當真相揭開之後,徒留的只有遺憾和愧意。容若忽然正色道:“阿瑪當年瞞着我執意将她趕出京城,這樣的事至只此一回,容若斷不會令它重演了。”

納蘭明珠生起怒意,駁斥道:“她們本就不是京城的人,我只不過讓她們回到該回的地方去罷了。”

“阿瑪知不知道您這麽做會令若馨的額娘留下遺憾,她直到臨終前一刻都沒有見到自己的夫君,她不過是來京城完成她額娘的遺願,阿瑪何苦這麽做。”

眼前閃過無數零星的畫面,而後拼接在一起,歷歷往昔在目,納蘭明珠的手指不由自主地顫抖。妻子臨終前那滿懷哀怨,又帶着三分渴求的眼神是如此清晰:“老爺,我求您了,去把他找回來,找回來吧。”

“就讓他在外邊自生自滅好了,這樣的不孝子,不要也罷。”

“這孩子打小脾氣倔,雖說是做皇上的伴讀,可總有幾分不甘的。”

“能做皇上的伴讀是我納蘭家幾世修來的福分,他一個不谙世事的孩子哪裏會懂。”

“老爺,外邊人雜,還是派奴才出去将性德尋回來吧,我自知過不了今晚了,我只想見一見我們的兒子。”

……

納蘭明珠已陷入沉思,容若喚了不下十遍,他方回過神來,絮絮叨叨地說着:“夫人,其實當年我已經尋了容若回來,如果你再等一等,只要再等一等……哎……”

“阿瑪,您是怎麽了?”納蘭明珠的片刻沉悶令容若有幾分不安,在容若眼中,自己的阿瑪仿佛從來都只會盛氣淩人地指責別人。印象裏,這樣沉悶的日子只有在額娘剛離世的時候才有過。

“既然是你的詩稿,那就收好了,以後你要怎樣,阿瑪都不想再過問了。”畢竟容若是他最珍視的兒子,眼見容若這樣沉郁,納蘭明珠不得不逼自己妥協。

容若還處于迷茫之中,從未想過自己的阿瑪竟這般容易就妥協了,盡管那是他渴盼已久的。納蘭明珠走了幾步,又駐足道:“不過你得記着,咱們納蘭家的人絕對不可以讓人家瞧不起,三年後的科考倘若你能進前三甲,她方可進我納蘭家的大門,否則……”納蘭明珠沒再說下去,他也不知道否則該當如何。顯然在面對容若的時候,他心裏毫無底氣。

“兒子謹遵阿瑪教誨,兒子謝阿瑪成全。”容若心中悲喜參半,于他而言進前三甲毫無懸念。但是,要等三年,這三年說長也不長,可這三年裏,兩人相思相望卻不能相守。

天剛回暖不久,又忽然轉涼,乍暖還寒時候,天邊飄起了雪花。頃刻間,整個京城沉浸在一片銀裝素裹之中,煞是妖嬈。

都說瑞雪兆豐年,可這一場雪卻引發了京城的一場瘟疫。若馨的醫館內黑壓壓的坐滿了前來問診的百姓,若馨同刍佑不停地忙碌着。在這樣的數九寒天裏,額頭上卻時不時的淌着汗珠。

好不容易得了空,若馨又忙着整理藥材。若馨正在埋頭搗藥,眼前閃過一抹綿白,繼而是溫潤的男聲:“寒天裏若是着了涼可不是三五日能好的,這裏還有這麽多百姓指着你,可得顧惜好自己的身子。”

“見過納蘭大人。”若馨微一福身,帶着幾分頑皮。

“什麽大人,你又取笑我了。”容若将手裏的白帕子平放到若馨手裏,笑道,“快将汗擦了吧,莫要着涼了。”

若馨笑着舉起帕子,輕輕擦了擦額頭上的汗,說道:“昨兒個我聽說皇上晉你的職了,而今是禦前的二等侍衛,這‘大人’二字也不為過啊。”

容若揚了揚嘴角,笑道:“你是知道的,我從來不在乎這些。于我而言,二等也好,三等也罷,不過都是虛名罷了,衷心守護皇上才是最要緊的。”

“我不過是句玩笑話,你何必這般嚴肅。”若馨紅了紅臉頰,又說,“不過倘若下一次的科舉你能進前三甲,那麽……”

“你放心,我一定會的。”容若篤定道。

若馨擡手撫了撫容若深擰的眉頭,定定地看着他說道:“從今天起,我不希望再看到你皺眉了,我喜歡看你笑的樣子。”

容若神情恍惚,距下一次的科考還有兩年半之久,這兩年裏雖只有一牆之隔,中間卻被“功名”二字牢牢阻隔着。難道于旁人而言,功名利祿竟是如此重要嗎?盡管所有的一切都不是他想要的,但是為了眼前的人,他卻不得不反其願而行。

“将鋪子封了!”兩人正沉默間,一群士兵匆匆而入,将鋪子團團圍住,領頭的士兵喝道:“有人來官府報,這鋪子裏賣的是假藥,販賣假藥是死罪,現得官府命令暫行封鋪,待查明真相後再行問罪。”

若馨臉色驟變,忙說道:“我這規規矩矩的醫館,豈會販賣假藥。”

容若問道:“幾位官兵是不是弄錯了?”

“沒錯,封鋪!”領頭的官兵不給他們任何插話的機會,揮着劍柄對着案上的藥罐、砂壺一陣混打。

若馨被吓得不敢吱聲,刍佑也被吓得臉色發白,容若緊緊護着若馨,在耳旁輕聲道:“莫要擔心,這件事我會處理的。”

“嗯。”若馨無力地靠在容若肩頭,眼見着一派心血頃刻間被毀,不禁淚流如注。

一陣混打之後,官兵們強行封了鋪子。容若郁郁不語,此時此刻他也無力反抗。他将若馨和刍佑安置在了一家客棧,打點好了一切之後便回了納蘭府。

容若到納蘭府的時候,正是雪下得最大的時候。雪珠子哔哔啵啵地打在傘上,嘈嘈切切相錯雜。容若揮手示意小司将傘移開,小司輕聲道:“公子,雪裏冷。”

“無礙的。”容若推開小司舉傘的手,踏着雪緩緩向後廳走去。

納蘭明珠默然不語,擡眼瞥了瞥容若,繼而低頭讀書。容若躬身道:“兒子給阿瑪問安。”

“阿瑪記得你小時候最喜歡聽阿瑪講故事,阿瑪今日不妨再同你講一個故事。”納蘭明珠閑閑地翻動着手裏的書,還是那般默然。

“兒子願聞其詳。”

納蘭明珠喝了一口茶,緩緩道:“從前有一位貧農,家中一貧如洗,他的夫人為他育有一子,之後便撒手人寰。貧農顧念他的夫人,打算為她和他的兒子創一片天地。經過數年的打拼,他終于富可敵國。只可惜他的兒子意不在為商,終因此與財主反目。直至財主臨終前,他的兒子才知道財主為了給自己的兒子一片天地,幾乎拼盡了一輩子……”

“阿瑪莫要再說,兒子明白阿瑪的意思,兒子也明白阿瑪的苦心。”容若頓了頓又說,“可阿瑪知道嗎,兒子本不願為官,但是只要阿瑪需要,兒子定會盡力滿足阿瑪的。而如今,阿瑪為何要逼容若,她是容若今生最重要的人,倘若沒有她,容若寧願孤獨一生。”

“夠了!”納蘭明珠怒斥道,“你是在威脅我嗎?阿瑪已經退了一步,你還要阿瑪怎樣。”

容若已經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将自己心裏的苦怨一一吐露:“阿瑪若真難以接受若馨,當日大可不必成全容若。如今阿瑪一璧佯裝答應,一璧又派人去封若馨的鋪子,将她逼上絕路,這是為何。容若現今不求別的,只求阿瑪還若馨一個公道。”

“何為公道?她販賣假藥是她咎由自取,怨不得任何人,阿瑪也是秉公辦理。”

容若凄笑道:“阿瑪這是咄咄逼人,更是出爾反爾。阿瑪明知若馨絕不會做有違道義之事,卻還要這樣相逼,試問這還有公道可言嗎?”

“住口!你愈發無禮了,這兩個多月你從未回過納蘭府,而如今為了那個女人卻不惜向阿瑪興師問罪。”納蘭明珠怒目圓睜,直直喘着粗氣。

容若愧道:“是容若失禮了,阿瑪息怒。”

“你認為阿瑪這麽做是自私也好,還是有意排擠她也好,我都是為了我們納蘭家的名聲。你放心,我既然這麽做定不會令她白受委屈的,等過些日子我會還她一個公道的。”

容若抱了抱拳,輕聲道:“是容若不懂事,阿瑪莫氣壞了身子,容若在這裏向阿瑪賠禮。”

納蘭明珠默默不語,過了半晌後方說道:“我乏了,你出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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