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瑟鸾鳳第 14 章 冷暖自知

慈寧宮外的長廊西面是一條清澈見底的池子,清風帶起淡淡的漣漪,片片花瓣随風飄落到土中。“再美的花兒終究是要淪落黃土的,就如同這紫禁城裏的女人一樣。”孝莊着了一身簡裝,正在院子裏悉心地添着花泥,滿是感嘆着。

“主子莫要這樣想,至少它們曾經姹紫嫣紅過,或許于它們而言這樣就足夠了。”蘇茉爾說道。

孝莊直起身,由宮女們伺候着淨了手,說道:“這宮裏的女人啊歸根到底都是一個命,不過是一時的風光罷了。更可況……這未必就是她們想要的。”

蘇茉爾眼前朦胧不堪,唯有多爾衮的笑容在心裏漸漸清晰。她正欲勸,玄烨興沖沖地上前,向孝莊躬身道:“孫兒玄烨給皇阿奶請安。”

“玄烨今兒個怎麽這麽早就下朝了。”孝莊由蘇茉爾攙着,邊走邊說道,“昨兒個福全來我這兒辭行,我問他納側福晉的事,這孩子吞吞吐吐的,你倒是說說這中間可是出什麽變故了。”

玄烨上前攙過孝莊,嘆道:“令皇阿奶操心了,這事兒孫兒自會處理。”

“恐怕你這次指給福全的那位姑娘同容若周旋了吧。”

“并非同容若周旋,是孫兒一開始就亂點了鴛鴦譜。”

孝莊點頭道:“那你這次打算如何收場,既然指給了福全,總不能貿貿然廢了聖旨吧,倒是別說是福全,就連咱皇室也要擡不起頭了。”孝莊向遠處凝望了一會兒,又說,“容若不比福全,自小就帶着些倔強,倘若這次那姑娘……本宮實在不願再重蹈覆轍了。”

玄烨笑道:“皇阿奶無須擔憂,朕雖下旨将章海寬之女指給了二皇兄,可朝中沒有幾人知道章海寬究竟有幾個女兒。”

孝莊聽出了言外之意,連聲說:“好,好,這樣自然再好不過。”孝莊由玄烨攙着坐在正椅上,贊許道,“孫兒比前些年可穩重多了,得了,皇阿奶也就不操這份閑心了。”

玄烨拂袍在一旁落座,說道:“孫兒雖打算将章海寬的長女指給容若,不過朕打算難難他。這指婚的聖旨朕已經拟好了,若是他願意參加今年的科舉,朕就宣下這道聖旨,若是不願意,則另當別論。”

孝莊緩緩道:“你這可真是為難他了,這孩子的才情是沒話說,可他的心壓根就沒在朝廷上,若是他願意參加科考,早些年就該在朝中有一番作為了。”

“孫兒明白,所以朕唯有借那位姑娘來牽制他了。”

“對了,皇阿奶沒記錯的話,那位敏貴人入宮也有幾日了吧。”孝莊稍稍冷了冷臉。

玄烨面色一改,自責道:“是孫兒疏忽了,早該帶她過來給皇阿奶請安的。”

孝莊淡淡道:“請不請安的關鍵還得看她自個兒有沒這份心,不過如今你膝下只有保清(注解:保清就是康熙帝被序齒後的第一子,即皇長子胤禔,在未排輩時名保清。)一位阿哥,能夠早日為大慶誕下子嗣才是眼下最要緊的。”

“孫兒記下了。”玄烨點頭稱是。

當日早晨,納蘭明珠下朝回府後便轉達了玄烨的口谕。容若強壓着心頭的憤懑,淡然道:“難道他就只會這一招嗎?”

“你這話是何意思,皇上也不過是顧惜你的才華,貿然授你一官職又怕朝臣閑話,令你參加科考你又不情願,皇上也只得出此下策。”

容若冷笑道:“阿瑪也不過是希望在朝中得以穩固罷了,這些冠冕堂皇的解釋恐怕也只有對皇上受用吧。”

“你這是什麽話,豈有此理。”納蘭明珠氣結道,“阿瑪也不過是想你有一番作為,你說這樣的話就不會想到令阿瑪心寒嗎。”

容若反駁道:“阿瑪也會關心容若嗎?阿瑪若是關心容若的話,悠兒就不會走了。”

“你還是不肯原諒阿瑪。”

“不是不肯不原諒,是阿瑪的所作所為實在令容若難以接受。”容若甩下一句話,拿起短簫上了閣樓。

閣樓的小窗子下,容若獨坐着寫詩,晚間的風夾雜着濕寒,容若着得單薄,不免覺得膀子酸疼。他放下筆杆甩了甩手臂,繼續在紙上肆意揮墨。

無端輕薄雨,滴損檀心,

小疊宮羅鎮長皺。

何必訴凄清、為愛秋光,

被幾日、西風吹瘦。

便零落、蜂黃也休嫌,

且對依斜陽,勝偎紅袖。(注解:全詞出自納蘭詩集《飲水詞》中的《洞仙歌》,此為下阕。)

容若将詩箋夾進冊子裏,從書架子上抽過一本古書細心地翻看。入朝為官本是他最厭惡的,看慣了官場上的爾虞我詐,權力之争,容若只想做個普普通通的人。可是天不遂人願,玄烨的口谕已然成了他今後人生的枷鎖,為了若馨,他卻又不得不将自己束縛在這枷鎖之中。

“又是悠兒,我不是悠兒,我絕不做她的替代品。納蘭性德你記住了,我再說最後一次,從今往後我章若馨與你互不相識!”

回想着若馨的話,容若望着牆上的丹青圖愣神,悠兒和她有着同樣清澈的眼眸,性子卻是迥然不同,宇悠柔弱,若馨豁達。容若凄笑道:“馨兒,你誤會了,你們誰也不是誰的影。”

閣樓裏的火燭亮到了深夜,窗子也虛掩着。容若枕在書案上睡去,就這樣睡到了天明……

“阿瑪,阿瑪醒醒。”一位才剛過了三歲的小女孩躲在容若的身下拉扯着他的袖子,不住地喚他。

容若揉了揉太陽穴,将她抱到膝蓋上,笑道:“詠薇這麽早就上閣樓了。”

詠薇拍着小手樂呵呵道:“阿瑪帶我下樓。”

“好。”容若将她抱起,寵溺道,“随阿瑪用了早膳,阿媽帶詠薇出門去。”

小臉貼着容若的額頭,詠薇忽然搖了搖身子,喊道:“阿瑪燙!”

容若笑道:“才多大的孩子,哪裏分得清燙不燙了。”說完,詠薇便從他手臂上緩緩滑下去,最後只聽得詠薇哭喊道:“阿瑪您起來!”

吹了一夜的涼風,又加上熬夜讀書,容若的身子已然垮了。玄烨得知容若染了風寒,急忙派來了太醫。經過太醫的診治,倒也無妨,只是再三告誡他近些日子不得吹風或是起夜。

科考的日子就在眼前,偏趕在這樣的日子裏染了風寒。容若半是懊悔,半是焦心。科考一旦錯過,玄烨指婚的旨意便不會下達,而他和若馨之間難保不會有變數。

容若對太醫道:“不知胡太醫可否開幾劑猛藥,只要能保證我三日後能夠進考場便可。”

胡太醫撸着胡子為難道:“納蘭公子身子單薄,這猛藥一旦用下去,恐怕将來這身子撐不住啊。”

“無妨的,只要能進考場就行,這身子慢慢調養總會好的。”容若再三央求。

胡太醫側眼瞟了瞟納蘭明珠,見納蘭明珠微微搖了搖頭,胡太醫對容若說道:“納蘭公子還是安心養病吧,倘若身子撐不住,這科考也未必能盡全力。”

容若失望地躺下身子,平淡地道了聲謝,側過頭去不再說話。納蘭明珠送走太醫之後對容若說道:“阿瑪也是為你身子着想,你把身子養好了,阿瑪進宮為你向皇上求個官職。”

“呵,說到底阿瑪根本就不了解容若。阿瑪的好意容若心領了,只是這件事容若自會處理,阿瑪不用操心。”容若賭氣道。

“你要怎樣才肯原諒阿瑪,宇悠的事都過去這麽久了,你還怨着阿瑪。”納蘭明珠替他拉了拉被子,說道,“行,阿瑪不幹涉你,但是有一點你必須做到,那就是在朝裏謀一官職,否則那姑娘別想進我納蘭家的門。”

容若恍然未聞,閉上眼假裝睡去。納蘭明珠重重嘆息一聲,替他将房門反掩上。

納蘭明珠出了容若的房間就去了慈寧宮,孝莊閑閑地喝着茶,說道:“容若這孩子就同皇帝一個樣,都是拗脾氣。只是這孩子雖脾氣拗,可不管是喜的悲的都愛往心裏藏,你回去可得多勸勸容若。皇帝扣着聖旨并不是有意難他,容若确實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皇帝幾次勸他入朝為仕,他都毅然拒絕了。皇帝這麽做也是迫不得已,我想你心裏應該清楚得很。”

納蘭明珠躬身道:“臣明白,臣一定勸服容若入朝為皇上效力。”

“你也不必向我保證,這關鍵還得看容若自個兒的意願。眼下容若染了風寒,這科考必定是要錯過了,依我看不如讓玄烨暫時封他個一官半職,等到将來容若作出一番成就了再考慮晉官職一事。這樣一來也就沒有違背聖旨,何樂而不為。”孝莊笑了笑又說道,“我知道明珠你也急着抱孫子,既然容若有意那姑娘有心,我就出面做主,讓玄烨将那……”

納蘭明珠搶先一步接過話:“臣謝太皇太後隆恩,容若納妾是咱納蘭府一大喜事,臣這就回去差人準備。”

孝莊面色一改,随即說道:“納妾,只怕容若這孩子未必會答應吧。”

“婚宴大事全憑父母,太皇太後親指的妾已是擡高了那位姑娘,容若豈有不從之理。”

“怎麽,難不成明珠為容若選好了哪家的姑娘。”孝莊刻意試探道。

納蘭明珠從容答道:“回太皇太後,臣不敢。臣鬥膽向太皇太後求一恩典,犬子容若雖不濟,但臣直言懇求太皇太後将和碩親王之女指給容若。”

孝莊慢悠悠道:“這恩典可夠大的,得了,你先回去吧,回頭我同皇帝商議商議。不過我把話說在前頭,皇帝性子倔,他若定下了,恐怕誰也勸服不了。”

“臣謝太皇太後恩典。”納蘭明珠謝恩告退。

蘇茉爾小聲問道:“主子真當打算将八郡主指給納蘭公子?”

孝莊擡了擡手說道:“這明珠葫蘆裏買什麽藥誰不清楚,他還真是狡猾,與其被人猜忌了去倒不如自己捅破了。容若這孩子向來同他意見不合,若将八郡主指給他倒也成,只怕他太重情,将來委屈了毓清。”

“那主子打算怎麽安排?”

“暫且拖着吧,以明珠現今的勢力不得不防,但也不能晾着,畢竟他雖力争上位,但對咱大清還是極為衷心的。恐怕這毓清必然是要去他納蘭家了。”孝莊搭着蘇茉爾的手說道,“走,随我去趟乾清宮吧。”

容若在床上靜躺了兩日,燒還未完全退去,眼見着明日就是科考的日子,容若實在不願就此放棄。正要下床,納蘭明珠急匆匆走進來,說道:“你起來了正好,快換身衣裳去外邊接旨。”

一聽接旨,容若蒼白的臉上浮起一抹笑意,随意披了件袍子便随納蘭明珠去了屋外。

“奉天承運,皇帝诏曰,納蘭府長子納蘭容若才華出衆,武功超群,朕特授其三等侍衛,擇日入宮就職,欽此。”梁九公将聖旨交由容若,在他耳旁說道,“皇上命奴才轉告納蘭公子,等公子任職之後,皇上就将章姑娘指給你做妾室。”

“妾室?”容若唰地擡起頭。

納蘭明珠堆笑道:“有勞梁谙達,回去請轉告皇上,納蘭一家謝皇恩浩蕩。”

容若追問道:“為什麽是妾室?”

“奴才不知,這是皇上的旨意。”梁九公說着便轉身離開。

“來人,将大公子扶進房去。”納蘭明珠說道。

容若看向他,問道:“阿瑪,又是你的注意,是不是?”

“皇上的意思豈是阿瑪能左右的,更何況就算是阿瑪的意思也是為你好。她不過是區區副參領的女兒,怎麽配得起咱納蘭家,做妾已經是她的福分了。”納蘭明珠避開他的目光,咕哝道,“哎,皇上賜婚的旨意怎還未下達。”

容若徑自進了房間,用力一甩門,房門被重重合上,納蘭明珠搖了搖頭,對看守的家丁囑咐道:“可得将公子看好了,不準他踏出房門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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