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瑟鸾鳳第 3 章 風雨來襲

待所有的人都散去後,福全對衆人輕聲說道:“大家這兩天做事說話都得留個心眼兒,雖說這戶人家收留了我們,但是是敵是友尚是個未知數。”

“二哥多慮了吧,我們此番出門除了明珠及索額圖之外,幾乎沒人知曉,他們只知我們是貴家公子,不會像你這般多心的。”玄烨懶散地靠在搖椅上,不以為意。

福全擰了擰眉,說道:“此話倒也沒錯,不過出門在外,總是多些提防為好。”

玄烨恍若未聞,蹭地從躺椅上站起身,閑閑地踱步到茅屋門口,說道:“唐代少陵野老作‘秋風為茅屋所破歌’,看來并非虛誇那,這裏山青水秀,小院人家,胡不惬意自在。”

“呵呵,只是這小家小戶的女子未必也太刁鑽了,你們瞧瞧這包紮的。”曹寅略微擡起腿,指了指綁在腿上的紗布。

“噗,這哪裏是包紮,簡直是裹小腳啊。”李德全忍不住插嘴道。

玄烨也憋不住笑,打趣道:“到底是小家碧玉,粗野慣了,曹兄你就別難為她和大戶人家那些個蕙質蘭心的小姐比了。”

“什麽小家碧玉,什麽粗野慣了,你盡胡說!”穆敏端着膳肴進來,對玄烨忿忿道,“你怎麽就知道我不是大戶人家的小姐了,我告訴你,我阿瑪從前可是鑲黃旗副參領,我好歹也算是半個大家閨秀了。”

福全面上一凜,試探道:“方才聽你阿瑪說他貴姓章,我倒是聽說過鑲黃旗軍中曾有一位姓章的副參領,好像名為章海寬,不知道是不是章姑娘的家父。”

穆敏沾沾自喜道:“這還用問,自然是我阿瑪。我阿瑪立下過不少戰功,你聽說過也不奇怪。”

“不會真這麽巧,居然在這裏遇上他,難怪如此眼熟。”福全自言自語道。

穆敏将膳肴往桌上一放,斜睨着玄烨說道:“這飯菜我可放這兒了,到時候可別說我章穆敏小氣啊。”

“你叫穆敏?這名字起得還真……”玄烨随口說着。

穆敏搶先駁道:“怎麽了,不可以嗎?”

“呵呵,當然可以。”玄烨坐到桌邊,拿起筷子說道,“朕……正好餓了,大家快坐下來用膳吧。”

曹寅一瘸一跳地到桌邊坐下來,問穆敏:“請問章姑娘,納蘭兄怎麽還沒有回來?”

“他不是來了嗎。”穆敏指了指身後的容若。

“曹兄快趁熱把藥喝了,這藥章姑娘已經熬了一個時辰了。”容若将藥碗遞與曹寅,又對玄烨說道,“黃公子您慢用。”說着,便轉身而出。

“納蘭兄,你不用午膳這是上哪兒?”玄烨疑惑道。

容若回過頭來淡然而笑:“我随處走走,今日天氣燥熱,我沒什麽胃口,諸位請慢用。”

福全對玄烨說道:“不知三弟是否覺察到納蘭兄這幾日有些不對勁。”

“可不是,我看他來了一上午,也沒講過幾句話,悶悶地真是奇怪。”話音剛落,穆敏就扭身離開了。

福全凝望着容若的背影,猶自說道:“也不奇怪,今兒個已經是四月二十三了。”一聲長嘆過後,福全随衆人坐下來。

昨夜那場雨似乎還未下透,日落時分,天邊又飄起了綿綿密密的細雨,頃刻間轉為瓢潑大雨。

“糟了!”若馨呼喊着從裏屋奔出來,“阿瑪,穆敏,快出來收草藥。”

章海寬取來兩件蓑衣,将其中一件抛給穆敏,另一件為若馨披上,自己則冒雨将篩子上的草藥收進麻布袋子裏。

“阿瑪,您這樣會着涼的。”若馨将蓑衣脫下來披在海寬身上,如瀑般的大雨打在身上,只覺得刺骨的疼痛,若馨咬緊牙關,利索地收拾着架子上的草藥。

容若從偏屋裏奔出來,手裏還拿着一件蓑衣,對若馨說道:“章姑娘快披上吧,姑娘身子單薄,淋不得雨。”

若馨報以感激的一笑,接過蓑衣。容若并未進門,而是走到架子邊,問道:“可是将同類的草藥裝到布袋子裏。”

“納蘭公子還是趕緊回屋吧,這裏由我們來收拾就可以了,公子若是得了病,我們實在過意不去。”

“不礙事,沒那麽容易就着涼了。”容若随口附和了幾句,并未停下手來。

福全聞着雨聲,也從裏邊走出來。一手各撐着一把傘,舉在若馨和穆敏的頭頂。穆敏邊捆紮着袋子,邊埋怨道:“我可記得你們之中只有一人被蛇咬傷了吧,那剩下的人呢?”

“姑娘別急,在下這就來。”李德全從身後為章海寬撐起傘,嬉皮笑臉道,“在下不是來了嗎?”

穆敏不滿道:“我又沒說你,你不過一小跟班,我說的是裏邊那位閑人。”

裏邊那位“閑人”自然是指玄烨,穆敏透過燭光見他正坐在窗子邊悠然地喝着茶,像是觀戲一般看着屋外的人忙得焦頭爛額。穆敏惱火不已,朝着玄烨喊道:“你以為自己真是我們請來的客人那,也不知道出來搭把手。”

章海寬斥責道:“穆敏,不許口無遮攔!”

“姑娘別見怪,家弟身子弱,淋不得雨。”福全趕緊賠笑着打了圓場。

玄烨聽後對曹寅呵呵笑道:“敢情我成了閑人了。”

曹寅附和道:“黃宣兄豈會是閑人,不過是穆敏姑娘不知情罷了。”

“呵呵,這章海寬倒也挺會起名字的,穆敏,一聽名字就知道是個惹不起的丫頭。依我看,倒是那位姐姐知些禮節,不過山裏人家,溫婉中總帶着些豪氣。”

福全玩笑道:“老祖宗說你風流,可是一點兒都沒說錯。”

玄烨見福全渾身滴着水進來,趕緊從包袱裏取了見幹淨的衣裳,遞給福全,笑道:“古有雲‘人不風流枉少年’,不過老祖宗可真是冤枉我了。”

“對了,兩位爺可覺得這位若馨姑娘有些眼熟。”曹寅說道。

玄烨的臉沉了沉,曹寅趕緊改口道:“哦,兩位仁兄。”

“你不說倒也不覺得,經你這一提,我覺得她确實像一人。”玄烨低頭思索着。

“像,但又不像。”福全口中呢喃,目光深凝。

玄烨笑道:“沒錯,論說像,恐怕只有那雙眼睛。”

“呵……的确,只有那雙眼睛。”福全與玄烨你一言我一語,曹寅一臉茫然,問道:“什麽像不像的,不知二位說的是誰哪?”

玄烨提醒道:“曹兄可知明天是什麽日子。”

“明天,四月二十四。”曹寅想了想,恍然大悟,“哦,記起來了。”

“沒想到這麽快一年就過去了。”玄烨略帶悵然,而後看向門外,疑問道,“哎,怎不見納蘭兄回來?”

“我在這。”容若渾身濕透着走進來,身後跟着李德全,手裏捧着一壺酒。容若全然不在意滿身濕寒,他笑着走上前對福全說道,“我特地從章海寬那兒要了壺酒來,方才淋了雨,快喝杯酒去去寒吧。”

待容若換下衣裳,李德全為四人依次斟了滿杯,不等玄烨動手,容若已舉起酒杯一飲而盡,之後又猛灌了幾杯。福全正欲勸時,容若忽然身子一斜,倒在了地上。

“納蘭兄!”

砰……

“章姑娘!”

這一倒便是一整夜,天亮時分,容若才醒來。從榻上坐起來,只覺得昏昏沉沉的,容若晃了晃腦袋,披上外衣便下了榻。容若從包袱裏拿出一疊紙稿,順手抽出短簫。正要出門,章海寬從屋外走進來,疑惑道:“納蘭公子的燒還未退盡,這是要去哪兒?”

容若和善地笑了笑,說道:“我就在這附近走走,章大夫自去忙吧。”

章海寬擺手一笑:“嘿,什麽章大夫,不過是山野村夫罷了。”

“對了,昨天問章大夫要了壇酒,這銀子煩請您收下。”容若從腰間掏出一錠銀子,交到章海寬手上。

章海寬為難道:“自家釀的水酒,公子不嫌棄便是了,這銀子怎麽能收。”

容若拿過章海寬手中的藥碗,一口氣将藥汁喝盡,笑道,“快收着吧,有勞章大夫了。”說着,容若便出門了。

章海寬無奈地搖了搖頭,将銀錠子放在案上,無意間瞥見案上的金杆子毛筆,他不禁顫了顫手指。

“哎,納蘭兄呢?”玄烨和福惠正信步歸來,見榻上空空無人,頓時緊張起來。

章海寬并未走遠,見二人回來,趕緊說道:“納蘭公子說是去外邊走走,幾位公子不必憂心。”

福全颔首,帶着征詢的口氣說:“章大夫若是不忙的話,胡不随我們去院子裏,也好嘗嘗我們從家鄉帶過來的茶葉。”

“兩位公子請。”章海寬半驚半恐,小心應對着。

玄烨命李德全回屋子取來茶葉,章海寬特意将穆敏支開,從院子的火爐上取來沸水,将他放在石桌的一側。福全親手為章海寬斟了杯茶,推給他說道:“章大夫嘗嘗,這是我們從家鄉帶過來的香茶。”

章海寬面上有些惶恐,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忽然眉頭一顫,詫異地看向二人。“敢問兩位公子可是京城人士?”章海寬問道。

“正是。”玄烨展開折扇,特意将繪了圖的一面對向章海寬。

“這……”見着扇子上的印章,章海寬雙眼圓睜,之後趕緊跪下行禮,“草民不只是皇上駕到,請恕草民冒犯之罪。”

福全擡手命他起身,說道:“章副參領快快請起,我等出門在外,不必行禮,更何況不知者無罪。”

章海寬站起身,誠惶誠恐道:“公子稱草民章副參領,敢問公子可是裕親王?”

“章副參領稱我們黃公子便是。”

章海寬一臉緊張,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福全壓低了聲音說道:“我們有一事相問,希望章副參領如實相告。”

章海寬低頭道:“裕親王請說,草民定當知無不言。”

“原鑲黃旗參領圖格因私吞軍饷而被處斬,當時章副參領也遭受牽連,我雖知你清白,但終究不知圖格是否真有參與此事。”

章海寬長嘆一口氣,說道:“圖格參領實屬蒙冤,當時只因證據确鑿,他才做了他人的替死鬼。”

“始作俑者究竟是何人?”

“草民鬥膽求皇上恕草民無罪。”

玄烨說道:“但說無妨,快将你知道的一一說來。”

“是現參領阿哈齊。”

福全驚異:“竟是阿哈齊,果真應了那句‘知人知面不知心’,枉我當年極力重用他……”

一場風雨過後又是一個大好晴天,陽光柔和而明媚。若馨将昨晚搶收的草藥一一鋪曬在篩子裏,無意間擡起頭,發現後院的遠處正蹲着一人,身旁燃着微弱的火苗,飄起的白煙伴有幾許蒼茫。若馨納悶,悄悄走近了幾步,見他正将手裏的詩稿一篇一篇投入火中。

若馨屏息,心頭一揪,忽然有一種莫名的熟悉感。好奇心促使她往前緩緩挪步,及近時才發現那人是容若。若馨本打算悄悄離開,容若驀地站起身,憂戚的簫聲在空曠的山林裏飄蕩,若馨不由自主地停下腳步。

簫聲灑脫,無拘無束,卻依稀伴随着陣陣憂思,如怨如慕,如泣如訴。一曲吹罷,簫聲即止,空曠的山林中餘音袅袅,回蕩不散。收起短簫,容若才感覺到身後有人,只是他并未轉身,而是靜靜地遠眺:“呵,沒想到轉眼已是一年了。”

“長相思,長相思。若問相思甚了期,除非相見時。長相思,長相思。欲把相思說似誰,淺情人不知。(注解:此詞出自晏幾道的《長相思》。)沒想到納蘭公子竟能将《長相思》的柔情與這山林的粗犷渾然相融。”

聞是女聲,容若回過頭,抱了抱拳說道:“不知是章姑娘,真是失禮了。”

“有什麽失禮的,若說失禮的人也應該是我才對,擾了納蘭公子的雅興了。”若馨笑着走上前,見地上的紙灰散了一地,問道,“納蘭公子可是在祭奠故人?”

容若但笑不語,順手拾起樹枝熄滅了地上的火星,之後說道:“請問章姑娘,這附近可有栀子花?”

“這附近沒有,不過山下倒是長着成片的栀子花。”

“不知章姑娘可願意做一回向導?”

若馨點點頭,客氣地笑道:“納蘭公子請随我來吧。”

容若跟着若馨穿過密密的山林,一路往山下走去,臨近山底時,忽聞兩旁的葉子上傳來滴滴答答的響聲。

“糟了,像是下雨了。”若馨攤開手掌,點點雨滴打在手上。

容若滿懷抱歉道:“這可怎麽是好,這山裏怕是連個躲雨的地方也尋不着,連累姑娘陪我出來了。”

“不怕,納蘭公子跟我走便是。”說着,若馨撇下容若,快速地跑向山谷。

容若趕緊跟在若馨身後,緊随着說道:“章姑娘,雨天濕滑,還是別亂走為好?”

“随我來,保準沒錯。”回望時,若馨已是渾身濕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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