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的空氣清新自然,昨夜的一場雨将整個山林酣暢淋漓地洗刷了一番。山腳下一行人拾級而上,靴子踩在帶着斑駁泥濘的石階上還有些輕微的濕滑。石階的最前面是玄烨提着袍子緩緩而上。福全見玄烨走得急,說道:“皇弟不忙走,咱們先探探路,免得再同昨日那般繞了彎子。”
“哎,昨日要不是繞了彎子,咱們可就被這場雨困着了,幸得咱們走錯了方向,才得以撞上一家客棧那。”玄烨回頭笑道。
曹寅附和道:“呵呵,皇……黃三公子說得是,不然咱們昨兒一個個的可都成落湯雞了。”
玄烨忽地放慢了步子,同身後幾人并肩走在一起,打趣道:“曹寅啊曹寅,枉你平日裏讀了這麽多典籍,你居然把朕比成‘落湯雞’,呵呵,真正笑死人了。”
曹寅低頭道:“皇上恕罪,臣……”
玄烨擡了擡手,笑道:“哎,這裏哪有什麽皇上,黃公子倒是有兩位。大家出門在外,不必講究那些繁文缛節,這幾日直呼其名即可。”
一行人皆低頭抱拳道:“臣等惶恐。”
“行了,你們也別惶恐了,這樣吧,以後就稱我黃宣兄,稱二皇兄為黃裕兄,這些日子咱們之間不分尊卑,皆以兄弟相稱。”玄烨命令着身邊的人。
“是!”衆人應道。
“萬歲爺,那奴才……”玄烨的貼身太監李德全正要開口,玄烨打斷道,“再喊奴才,回去可得挨板子了。”
李德全微帶惶恐,趕緊點了點頭。
一行人中有一人至始至終都未說過一句話,玄烨不禁疑惑,他轉頭對那人說道:“我說納蘭兄,今兒個你怎麽舍得閉口了,林中吟詩,小賽谪仙,這可是你常挂在嘴邊的。”
容若淡然一笑,說道:“那只是随口胡謅的,皇……黃宣兄豈可認真了。”才剛說完,容若又陷入沉默之中,緊擰着眉未再多加言語。
“他這是……”曹寅正要說什麽,福全忙擡手打斷他,輕聲說道:“讓他一個人靜一靜吧。”
曹寅茫然,卻也不好再多問。玄烨笑道:“走得累了,且在此歇息一會兒吧。”
容若随衆人駐足,猶自走到山邊,凝眸眺望着山腳,只見山下泉水潺潺,清得可見水下的矶石,隐隐約約還能看到幾片淡淡的花瓣在泉水間飄蕩,一派生機。容若幽幽而道:“古有淵明作《桃花源記》,見此情景,倒比那桃花源更令人向往幾分。”容若的臉上浮現一派神往之色,眉間卻隐含着幾分苦楚。
幾人不顧容若,猶自說笑着,完全陶醉在眼前的這番美景之中。山林裏的空氣清新自然,仿佛夾雜着絲絲清甜,衆人乏意頓掃。“歇息夠了,咱們是時候該啓程了。”玄烨說道。
“想必納蘭兄……”曹寅邊開口邊走向容若,卻發現腿腹傳來一陣疼痛,禁不住□了幾聲。
“曹兄,你怎麽了?”衆人聞聲皆急切地迎了上去。
容若離曹寅最近,待其餘人靠近之前,容若已經飛快地拾起一粒石子向曹寅腳邊彈去,随後從容地攔下玄烨道:“黃宣兄恕罪,曹兄被毒蛇咬傷,黃宣兄還是遠離些為好。”
“毒蛇!”玄烨有些惶恐,“這可怎麽是好,這裏放眼望去,只有我們一行,一路走來根本沒有見到任何的農戶人家。”
“先別說了。”容若一派從容,從袍子上扯下一布條子,紮綁在曹寅的腿上,然後蹲下身,将曹寅背起,對其餘人說道,“我先帶曹兄上山,幾位随後。”
“慢着!”玄烨叫住他,“讓小德子跟着,也好有個照應。”
容若微點頭,背着曹寅疾步前行,李德全愣了愣,緊随其後。
山下花團錦簇,山腰草叢密布,山頂林木茂盛,一山有三景,固此山名為“繁景山”,真是妙哉,美哉。整個繁景山的山頂皆被高聳的林木重重包圍,在大霧天裏,站在山腳下仰望,整座山像是飄蕩在雲層之中,獨有一番詩意。如有幸居于此,也算是人生一美事。
果真,繁景山的頂端确實有一戶人家,幾間低矮的茅草屋相依,後院是一條鵝卵石鋪成的小路,一直通往下山的石階。簡樸素雅的茅屋與這一片山林可謂是相映成趣,彼此相融。
茅屋的後院走出一名女子,粗布麻衣,不施粉黛,卻在不經意間流露出幾分自然淳樸。她走到架子邊,挽起袖子,伸手輕輕地攪動着鋪在篩子裏的草藥。餘光瞥過近旁的架子,她無奈地笑笑,回頭說道:“穆敏,同你說了多少次了,這些曬幹了的草藥是沾不得雨水的,這下阿瑪又有得辛苦了。”
穆敏倚在門邊說道:“對不起,姐,我一時忘了嘛,可千萬不能告訴阿瑪啊,我保證下次一定記得。”穆敏吐了吐舌頭,一臉委屈相。
“你瞧瞧,披頭散發的像什麽樣,還不快去洗漱。”她見了穆敏瞌睡朦胧的樣子真是哭笑不得。
小路的左側走來一男子,約莫四十上下的年紀,身後背着籮筐,一路搜尋着路邊的草藥。
“阿瑪。”她迎上去,為男子解下籮筐,“瞧阿瑪的衣衫都濕透了,若馨為阿瑪備了熱水,阿瑪先去沐浴吧,這裏交給若馨就好。”
男子笑着點了點頭,将籮筐放置在地上,囑咐道:“你記着了,把上邊這些草藥用泉水洗淨後曬幹,千萬別沾着雨水,下面這些洗淨了放在陰涼處風幹即可。”他邊撩起袖子擦去額頭上的汗,便問道,“穆敏還沒起來嗎?”
若馨笑道:“起來了,不過還打着瞌睡呢。”
“呵呵,這丫頭真是。”說着他便往屋裏走去。
容若背着曹寅一路疾走,一直爬到了山頭才隐約尋着一戶人家,容若欣喜不已,命李德全在後邊護着曹寅,三人幾近小跑。
“姑娘,請問可否借個地方?”容若對蹲在架子邊的若馨問道。
若馨見容若身後背着一人,那人嘴唇犯着淺白,連忙放下手中的草藥,站起身客氣地說道:“幾位公子随我來。”
“悠兒!”如星雙眸,容若無意間對上若馨那雙清澈的眸子,一時怔神。
若馨撫了撫臉頰,問道:“公子是在喚我嗎?”容若依舊愣神地凝視着她,仿若未聞。
曹寅急道:“納蘭兄,放我下來吧,我……”
容若這才回過神來,将曹寅緩緩放下來,又擡頭深深望了她一眼,仿佛欣喜卻又悲傷。
若馨走上前,關切道:“這位公子怎麽了?”
容若同李德全扶着曹寅,微微笑道:“姑娘,我這位朋友被蛇咬傷了,依齒印來看應是毒蛇,所以我背他上山來,打算采些車前子解毒,不知可否先将他安置在此。”
若馨帶着幾分嘲笑說道:“公子真是說笑了,這季節哪來的車前子。”
“我從醫書上看到說……”容若還要再說下去,若馨打斷道:“在哪裏被咬的?”
容若答:“半山腰。”
“公子,多有得罪了。”若馨蹲下身子,輕輕撕開曹寅的褲腳,粗略觀察一番後起身說道,“是銀環蛇,無礙,只要将毒血除盡便無須擔憂了。”
聞此,容若喜出望外,本想着将曹寅安置了,然後去山頭采藥,如今聽若馨的意思,應該是懂得醫理的。
“公子千萬別愣着,快将他扶到偏屋去。”若馨從篩子裏捧起一些草藥,引着容若三人進了偏屋。
若馨将曹寅安置後,撩起隔簾喚來穆敏:“快拿些幹淨的紗布過來,另外再去倒些解毒的草藥來。”
“怎麽了,難不成你和阿瑪又收留病患了?”穆敏從簾子另一頭嘆出一個腦袋來,嬉皮笑臉地說着。
“別老沒正經樣,這位公子被銀環蛇咬傷了,拖延不得,還不快去準備。”若馨點點她的額頭,将她推出了茅屋。
容若将曹寅橫放在躺椅上,随後為他剪去褲腳,見曹寅腿上偌大一片淤腫,容若一時愕然:“煩請姑娘過來瞧瞧,曹兄的腿怎會淤腫至此,可要緊?”
“不礙事,現在毒血尚未進入內腑,只要及時将毒血除盡便可。”
“那姑娘還不快動手!”容若因情急,一時失言。
若馨從櫃子裏取出一灌藥膏,輕抹在曹寅的傷口上,說道:“勞煩兩位公子耐心等候,我這就去喚家父過來。”
“哎,這……”李德全上前攔住她,“我說姑娘,這曹侍……公子都傷成這樣了,你不為他診治,那咱們還指望誰去啊。”
“德子,休得無禮。”容若輕聲喝斥道。
若馨并未惱,反是一臉歉意:“并非我不願意為公子診治,只是我初學針灸,斷不敢拿這位公子的貴體開玩笑,我這就去喚家父過來,幾位稍安勿躁。”
确定若馨走遠後,容若對李德全說道:“你留在這照顧曹侍衛,我出去将萬歲爺和王爺接過來。”
沒想到容若走錯了山頭,竟與玄烨他們錯過了。見山頂有一戶人家,玄烨便迫不及待地登上了頂端。撣了撣袍間的枯葉,爽朗地笑道:“沒想到山頂上竟有如此雅致的客棧,呵呵,咱們進去瞧瞧,興許曹兄和納蘭兄就在裏邊。”
“什麽客棧,這可是我家,不許你們亂闖。”穆敏撐開雙臂,将二人擋在了門口。
玄烨擡起手捂住鼻子,指着穆敏手中的研缽說道:“姑娘手裏的是什麽,怎麽一股子怪味?”
“怪嗎?我覺得一點也不怪啊。”穆敏壞笑着将研缽湊近玄烨,說道,“你聞聞可香了,要不要嘗一口啊。”
玄烨見眼前這位小女孩天真有趣,不禁戲谑道:“沒想到姑娘一黃毛丫頭,還有如此癖好。”
“什麽黃毛丫頭,你還黃毛小子呢,我看你也不比我大幾歲,敢來取笑本姑娘。”穆敏撅着嘴,瞥了玄烨幾眼。
“穆敏,草藥倒完了沒有啊,曹公子快支持不住了。”若馨在裏邊焦急地問道。
穆敏回應道:“哎,來了。”
玄烨和福全相視一笑:“曹公子?敢情納蘭兄和曹兄真的在裏邊。”說着,兩人便不請自入了。
“萬……萬……萬萬沒想到兩位爺也來了。”李德全見是玄烨,忽然語無倫次起來。
玄烨朝他瞪了一眼,走到曹寅身邊,一臉好奇地注視着曹寅的傷口。若馨将一塊幹淨的棉布擰成布條,娴熟地塞入曹寅口中,說道:“委屈曹公子忍耐一會兒,阿瑪這就為你施針。
“我代曹兄謝過這位大叔及兩位姑娘,不知大叔如何稱呼。”福全抱了抱拳,對若馨的阿瑪說道。
“鄙人小姓章,舉手之勞,不必言謝。”男子表情淡然,只專注于為曹寅施針。
福全和善地笑了笑,随玄烨走到一邊。玄烨找來李德全,吩咐道:“快去瞧瞧納蘭上哪兒去了。”
“不必瞧了,我這不是回來了嗎?”容若走進來,笑道,“初來乍到,沒想到跑錯了山頭,真是讓大家見笑了。”
“你來得正好,快去給你的兄弟熬藥吧。”穆敏将一包草藥塞進容若手裏,沖若馨眨了眨眼便跑走了。
若馨無奈地笑了笑,對容若說道:“公子別介意,家妹不知禮,這藥還是交給我吧。”
容若道:“有勞姑娘了,我還是随姑娘一同去吧,也好給姑娘打下手。”
“沒想到像您這樣的公子哥還懂得煎藥。”若馨并未推卻,只是玩笑般說了句。
若馨的阿瑪呵斥道:“若馨,你怎麽也胡言!”
“若——馨”容若的表情瞬間定格,口中一字一吐。見容若面色有些異樣,若馨趕緊賠禮道歉。
“無妨,不過是句玩笑話,無傷大雅。”容若匆匆一笑,攤開手掌說道,“還請姑娘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