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董碩一邊喘着氣,一邊雙手扶着鼓鼓的登山包,一屁股坐在了塊大石頭上,“你是屬猴的嗎?路那麽滑,坡那麽陡,還蹭蹭蹭就爬上來了。”滿臉抱怨地看着似乎還打算向前走的盧苓韻。
“九六,屬鼠。”盧苓韻故意一本正經地眨了眨眼,回答。
“……我沒真問你屬相。”董碩的嘴角抽搐着。
“是你自己要跟來的。”無辜地聳聳肩,盧苓韻往上扶了把背包帶後,用下巴指了指前面,“已經到頂了,再往前走兩步就可以坐下來慢慢野餐了。”話說完,也不管董碩有沒有跟上,她就自顧自地走了起來。
等盧苓韻的背影消失在了樹蔭裏後,董碩才鼓足力氣再次背起那十幾二十斤的包,向着相同的方向跟了去。
盧苓韻這次說的“兩步”是真的“兩步”,董碩折騰着背帶還沒把包背舒服,就已經走出了這片算不上大的樹林,來到了炎炎烈日下。
措不及防的陽光讓他猛地一眯眼,等眼睛适應過來時,就發現自己已經踩到了由一塊巨大光滑山石構成的懸崖邊上。他急忙腳下一個剎車,可背包的重量卻讓他的腳在石頭上打了個滑,眼看着就要往懸崖下栽去時,背後十幾斤的包突然變成了幾十斤,硬生生地将他向後拉倒,一屁股坐在了石頭上。
“小心點吶。”盧苓韻在确定董碩已經坐穩後,才松開了扯着他背包的手,自己坐在了董碩身邊,“把包裏的東西拿出來吃吧。”一邊說着,就一邊翻起了自己背包。
只可惜隔壁的董碩還沒從那即将掉下懸崖的感覺中緩過神來,并沒聽清她在說啥。無奈之下,盧苓韻只好揪着董碩的背,打開包取起了裏面的東西。
一直等到盧苓韻将整塊巨石布置成了個巨大餐桌後,董碩才遲了半拍地回過了神來,呆呆地問:“你平時沒事就跑這懸崖邊來吃飯?”
“算是吧。”盧苓韻遞了雙筷子給董碩,“一覽衆山小,整個京州城都看得着,風景多好。”用下巴指了指山石下。
董碩下意識地順着盧苓韻指的地方瞄了一眼,可只是瞄了瞄就又有了腿軟的感覺,連忙往遠離懸崖地方向縮了縮。
“不會掉下去的,”盧苓韻看見了他的小動作,憋着笑說,“而且就算掉下去也死不了,我在靜界裏把你撈上來就行了。”
“……”
“要不是路險些,旅游區裏怎麽可能找到個這麽清靜地方。”沒等董碩想好回嘴的內容,盧苓韻的語氣就措不及防地正經了起來,“也只有在這種沒人的高處,我可以緩緩神,做做白日夢,思考思考人生。”
深吸了一口氣,也不給董碩讓思路跟上來的機會,就又說,“你看看,從這兒望下去,一個人才多大點?有芝麻大嗎?芝麻大的人,又能有多長的人生?這種人生就算被不幸覆蓋滿了,總共又能有多少不幸?這麽一想,這麽一看,煩心事好像就沒那麽煩了,雖然也只是我的自欺欺人。”
“苓韻……”董碩一時有些百感交集。
“吃吧,再不吃就涼了。”盧苓韻卻打斷了董碩,腦袋一低,手一擡,不管不顧地悶頭吃起了飯來,仿佛剛才什麽都沒說過一樣。
盧苓韻作為顧湘的幫廚,做飯的手藝自然是不一般的,所以像今天這樣吃到盧苓韻親手做的飯,是董碩期待了許久的一件事,況且他本來就因為剛才的爬山而已經被餓的饑腸辘辘。可不知道為什麽,聽完盧苓韻剛才的話中話,回想起最近發生的一件件事,再吃這飯時,董碩竟然沒胃口了。
盧苓韻不吭聲,董碩也不忍心主動挑起什麽話題,生怕說錯一句話讓盧苓韻回想起什麽不好的事。于是乎,兩人就這麽安安靜靜地在懸崖邊吃起了飯,甚至沒能有半點眼神的交集。
可無論怎麽樣,一頓飯的時間總是有限的,等兩人放下筷子收好飯盒時,他們的目光還是難以避免地碰到了一起。
“你別看我這樣,”先開口的是盧苓韻,說這話的時候,她的嘴角挂着一抹淡淡地微笑,“也是天真過的。”
頓了頓,“那時候剛來百裏畫廊,不管現實怎麽樣,反正自己是覺得成功逃脫了過去的一切,有了新的歸屬、新的開始,甚至還有了罩着自己的人,挺?N瑟的。人嘛,一?N瑟就開始做白日夢,一個十幾歲小孩的白日夢還能是啥,中二和夢想呗,我那時候也是的。”
嘴角的笑意變濃了,“我最初找着這個地方,就是把它當做個中二的秘密基地用的,整天有事沒事爬上來幻想一番,有時候還胡亂用着能力拆拆山,真把自己當做了個天選之子似的,不然你以為這石頭咋這麽光滑?”
“等過了中二病的那段日子,來這地方就已經變成了習慣。”笑着搖了搖頭。
“不幻想了,不亂搞了,我就開始躺在石頭上曬着太陽思考人生,描繪一些不切實際的夢想。”說着,盧苓韻就真的躺在了石頭上,“什麽當個田徑運動員去奧運會拿金牌啊,可沒過多久就意識到我這眼睛根本過不了體檢;什麽寫個游戲、開個公司賺大錢啊,但等想起我欠的那一屁股債,‘夢想’變成了不切實際的‘白日夢’。”
“反正整天就這樣折騰着夢來夢去,最後發現自己啥都幹不成,只能待在百裏畫廊過一天算一天,混吃等死,即便我這體質甚至可能根本‘等不到死’,只能等到很老很老的那一天,老死後回溯,再老死,再回溯……”
搶在董碩插嘴之前,盧苓韻又繼續:“但我也不是意識到了這一點後就放棄做白日夢的人,我還是夢着有朝一日,時子能夠不在我身上了,我徹底和未來的時代撇清關系,變成個普通人了,我就用知了賺來的錢,如果還完債後還有剩餘的話,在個偏僻的小鎮子裏買個幾十平米的小房子,一臺電腦一張桌子,把自己的人生寫成故事。”
“當然,”臉上的笑容中帶上了些羞澀,“我這故事就算寫出來也是沒人信的啦。所以就當個科幻懸疑小說吧,寫出來,發到個網站上,可能沒什麽人看,不過也無所謂。之後呢,如果條件允許,可以自己把它做成動畫,找上幾個朋友給它配音……”
“人的一生嘛,無論多長多短、多無聊多精彩,結束了就是結束了,但我總覺得得留下來些什麽才行,留下來些我活過、我掙紮過、我經歷過的證據。即便這證據根本不會有人發現,發現了不會有人在意,在意了也不會有人相信。就是圖個安心,圖個滿足呗。”
“但現在,”說到這兒,盧苓韻臉上的笑容突然變淡了,“這個小小的夢想可能已經變得前所未有的遠了……”
“不遠。”董碩突然一把握住了盧苓韻放在膝蓋上的手,“它不遠。”
沒有半點打斷了別人的愧疚:“想寫就寫呗,為什麽一定要等到以後呢?說不定寫着寫着,反倒一切就柳暗花明了。而且,既然老天爺已經不公地不讓你好過了,你怎麽能還不讓自己好過呢?想幹啥就幹啥呗,怼天怼地多快活?”
“你寫,”一邊說着,又一邊得寸進尺地往盧苓韻的方向挪了挪,“我也寫,到時候我倆的放在一起弄成個雙視角三部曲,指不定火了呢?然後一輩子都不用再工作了。”
“……財奴。”情緒被董碩的無厘頭插嘴弄得卡在半截,盧苓韻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地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只是,她既沒有躲開董碩伸過來的手,也沒有因為董碩的靠近而向後挪。
“可不是?錢不是萬能的,但沒錢是真的萬萬不能。咱是凡人,想有個崇高的夢想留下活着的痕跡,可以,但卻沒法擺脫凡人的本質――吃喝拉撒用錢。”董碩說這話的口氣像是在講什麽人生哲理似的。
“董隊,受教了。”
“不用謝。”
“……”好好一段深刻的獨白被董碩弄了個不三不四的結尾,情緒全被毀了的盧苓韻哭笑不得地低頭收拾起了地上的東西。
過了一會兒,“對了,”她突然擡起頭望着董碩,“我記得你還欠我一個約定吧?”
“啊……”董碩的臉癟了,“好記性。”
“好記性不如爛筆頭。”盧苓韻挑着眉指了指自己裝黑色本子的隐藏口袋處。
“這你都記?”
“得記,免得時空變換後某些人借機賴賬。”
“……行吧,想讓我做什麽,您說。”董碩認命地做了個“請”的手勢。
“其實也沒什麽,”盧苓韻回答,“你不是也想寫東西嗎?無論寫什麽,素材都是必須的吧?也不用你寫日記什麽的,記夢就行了。”
“記夢?”
“沒錯,一般人醒來後幾分鐘就會把當晚做的夢忘個一幹二淨,你要是能在床頭放個本子放支筆,在那幾分鐘內盡可能完整地把當晚做的夢寫下來,就好了。”
“記夢,我當然是沒問題,”董碩已經把疑惑寫在了臉上,“但我你讓我記夢和剛剛聊的寫故事沒半毛錢關系吧?有別的目的吧?就像你之前把針管和吊墜留給我一樣。”
“啊?針管和吊墜?”盧苓韻的表情竟然好似有些驚訝。
“不是你留的嗎?”這次輪到董碩也一起驚訝了,“你以前和我講過用靜界吓唬人的事,當時留下他們,難道不是暗示我用它們去在梁沛豪面前演戲,假冒靜界,好忽悠着他把你救出來嗎?”
“然而并不是。”盧苓韻的否定不帶半點客氣。
“……”
“東西是我放的。但我只是放在你那兒想讓你替我暫時保管罷了,畢竟和司時交手毀掉的東西很可能沒法恢複,而這兩樣東西對我來說都挺重要的。除此之外,沒別的意思。”無辜地聳了聳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