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骨為刀(重生)第 80 章

第80章

沈林入宮時天還亮着, 宮侍引他到正殿,等見到洛久琮時,已是黃昏。

彼時夕照将落, 投入殿內的光暗淡而狹長,正落長階盡頭的在龍椅上。

洛久琮有意在正殿接見他,他順着那道充斥着塵埃的光柱一步步走上去,卻沒有坐下。

他只是立在龍椅旁, 輕輕撫一撫身側雕刻了龍紋的扶手,而後俯視向下,問候道:“沈大人自北地長途跋涉而歸,不知沈将軍與少将軍近時可還安好?”

沈林立在階梯下,朝他行了個禮:“承蒙殿下挂懷,父兄一切都好。”

“大人在燕京的家人也尚且安好,只是前些時日京中疫病肆虐,我生怕沈府無人照料,便将二位接入宮來。”

拿姜雲清與沈煜敲打過沈林,洛久琮又道, “燕京春色比北地要好很多,我以為大人此番會同二位将軍一同回京賞春。”

“殿下……思慮周全。”

沈林應他, 又轉而道, “北地事務繁忙,父兄雖難以抽身卻仍挂懷着燕京與聖上……此番回京複命, 臣見京中時疫尚未有藥物可醫,又聽聞陛下與太子殿下亦染了疾, 不知如今可還好?”

自沈林口中聽到洛淮與洛久瑜二人, 洛久琮的面色變了一變。

他面上仍是笑着,言語溫和:“不瞞沈大人, 我如今不得已暫代朝政……是父皇的授意。”

沈林點點頭,出口的話卻是:“殿下辛勞,只是陛下曾命臣前往北地探查,臣總要向陛下複命。”

“父皇如今不便接見朝臣,大人只能向我複命了。”

洛久琮言外之意十分明顯,終于同沈林談及召他前來的真正目的,“我知曉大人前往北地所查,眼下請大人來是有一事想要問詢你——”

“沈家多年來避于朝野黨争,一心獨善其身,刀刃雖利,但掩埋于鞘中終究無用……我見大人并非是安于現狀之人,不知可願……”

“殿下擡舉臣了。”

未等洛久琮說完,沈林已然猜到他的意圖,應聲道,“臣之志,沈家之志都從不在此。說來臣也知道,殿下曾用的一柄刀近些時日遺失在了千萬裏之外,這才迫切地想要另尋一把。只是殿下尋臣之前,總要先考慮過臣這柄刀是否趁手……用起來,是否會傷及自己。”

“父皇曾言沈家高風峻節,大人還真是沒有令人失望,卻不知能否全始全終了。”

洛久琮面上仍是笑意,眼中卻一片陰沉的寒,“大人長途跋涉,我命人備了酒菜,還請移步前去,好生歇息。”

洛久瑤拎着玉佩跑過一遍燕京,又着人向北去了封信。

尋一處掩人耳目的小院落腳時已是深夜,才稍作歇息,便有一人找上門來。

程驚鴻穿了身不起眼的布衣,若非洛久瑤認出他用細布纏起的長刀,險些以為是個逃難至燕京,上門讨錢的乞人。

程驚鴻見了她後絲毫不客氣,一拂衣擺落座在案側,自顧自地倒了口水喝。

“殿下藏得隐蔽,不枉臣跟了你這麽遠。”

洛久瑤從他手中接過茶壺,也給面前的杯盞添了水,順口問道:“程統領的動作這樣快,是自我從沈府離開便一路跟随了罷?”

程驚鴻擺一擺手:“哪兒的話,是自你與沈林一同回京便盯緊你們了。”

洛久瑤不同他客套,徑直問:“如今宮內是什麽狀況?連你都要這樣小心,想必不算樂觀?”

程驚鴻正了神色:“聖上早已于十日前崩逝,五殿下以穩定人心為由暫不發喪。皇城中到處都是五殿下的人,本有人想傳遞消息,被眼線發現後被秘密處死,此後再無人敢将消息散出去了。”

“臣此次來尋你也是頂了暗衛的名頭才,等到城中各處的暗衛回去複命,我便也要跟着回去了。”

洛久瑤點點頭:“三皇兄如何?”

程驚鴻道:“太子殿下仍病着,五殿下調離了東宮的宮侍,據臣所瞧,如今狀況也是兇多吉少。”

洛久瑤的聲音沉了沉:“他倒是真的敢。”

程驚鴻道:“秦征的勢力折在北地,沈家手中又有了燕京朝臣與北契暗中勾連的罪狀,只要順藤摸瓜便能将他牽扯出來。他按下消息秘不發喪,也是因才失了西境的支持,淑妃家族與其手中勢力尚不足以一手遮天,需借助外力成事。”

洛久瑤想了一下:“我明白了,你可有辦法送我入宮一趟?”

程驚鴻下意識拒絕:“不行,眼下宮內危機四伏,我送你進去,豈不是送你去找死?”

“那便是有辦法了。”

洛久瑤凝眸,“如今整座皇城幾乎都被洛久琮控制在手,不過壁壘雖堅固,總有打破的契機,我需得先将他壓在宮內的人質帶出來,才能讓沈家入京名正言順,沒有後顧之憂。”

程驚鴻猶豫一瞬,點了點頭。

他起身打算離去,又頓住腳步:“臣來此前去見過沈林,殿下不問問我,他眼下如何麽?”

洛久瑤看着他,搖頭:“不問了,我親自去見。”

程驚鴻輕笑一聲:“你們兩個還真是都放得下心。”

洛久瑤沒再多言什麽,同程驚鴻道謝,送他出了院落。

重新坐在案前,她攤開手,這才發現掌心不知何時已嵌了指甲的凹痕,留下一排殷紅的印。

一日,兩日,第三日時,洛久瑤收到了沈停雲傳回的信件。

沈停雲暗中攜人歸來,不日将至。

洛久瑤将信件扔在火裏燒成灰燼,去了與程驚鴻約定好的地方。

若放在此前,洛久瑤從未想過,再次回到皇城中會是如今這般處境。

她換了宮侍的衣衫,随一衆侍從走在肅穆的紅牆中,穿過道道熟悉的宮門。

路徑轉向東宮的岔路時,洛久瑤悄聲換了方向。

她步履匆匆,卻始終覺得身側潛藏着無數道視線,正無聲地打量着她,妄圖看穿她。

臨近熟悉的樓閣,忽有一侍從在後喚她。

那人隔着很遠開口問詢,見洛久瑤佯裝不覺,便欲上前探查她是何人。

與此同時,陰影自眼前覆落,碎瓷撞出一片清脆的響,本端着托盤的宮侍在前扯住她的衣襟 。

“叫你取了蜜餞後等等我,你偏要先走,虧得殿下喜歡你,做事毛毛躁躁的,如今打翻了殿下的藥,看這次她不把你逐出宮去。”

本欲上前的宮侍停住腳步。

見是洛久瑄的貼身侍女正教訓着眼前打翻了湯藥的宮侍,大概覺得這樣的情景在宮中屢見不鮮,那人朝這邊的亂子淺淺瞥了幾眼,轉頭離開了。

洛久瑤跟着侍女走入洛久瑄的宮內時,前襟的衣裳已被揉皺了。

殿門關合,侍女放開手,洛久瑄起身,替她理了理染濕的衣襟。

“我等你許久了。”

她道,

“皇兄以沈家那三人為質召沈林入宮觐見,我見他來了,便知道你定也是跟着回來了。你回來,總會尋機會入宮救人的。”

洛久瑤揉了揉衣袖上未幹透的水漬:“皇姐猜到我同沈林在一起?”

洛久瑄搖頭又點頭:“倒也不用我猜,秦征親自到北地,我便知定然是你在那兒,你一個大活人,能悄聲從太安一路跑到北地,除了沈家相助,旁人誰會有這樣的本事?”

洛久瑤道:“西境勾連北契的證據确鑿,秦征此番或是等崇昌派人前來商談,拿些籌碼将人換回,或是……被押送回京後,判罪處死。”

洛久瑄道:“我知道。”

洛久瑤問:“你早知道洛久琮與秦征暗中的謀劃?”

“是,所以我留意你殿內那朵虞山紅,若我沒猜錯,那是賀家小姐給你的東西吧?”

洛久瑄道,“她也曾來找過我,在你尚未回宮的時候。”

洛久瑤皺眉,想起一些十分久遠的事來。

她看着洛久瑄,緩緩道:“所以賀令薇在宮內的一切都進行得那樣順利……”

洛久瑄眨眨眼,幹脆承認:“是有我些許手筆。”

洛久瑤一時無言:“你們真是藏得住。”

洛久瑄短暫地笑了一瞬,正了正神色:“你既回來,如今宮外有人接應,我将人送出也能放心。”

“沈夫人三人被困在西南角的一處宮苑,晚些時候我會助你将二人換出去。至于沈林……他所在的小閣有五皇兄的親衛在守,怕是要費些力氣。”

洛久瑤點點頭:“多謝皇姐,不過我此番回來,不光要帶走這幾人。”

洛久瑄詫異,轉瞬明白過來:“……東宮?所以你方才走那條路?”

她太敏銳,三言兩語徑直挑破,洛久瑤如今也沒什麽好瞞着她:“你既知洛久琮所為,也該清楚,父皇崩逝,只有三皇兄繼位才是名正言順。”

洛久瑄輕聲嘆息:“你救不了所有人的。”

“五皇兄對那個位置執着太久,今日之景的發生不過是早晚問題,我本想将事情慢慢告訴你,卻沒想到秦征暴露得這樣快,令五皇兄意外之下不得已提早了計劃……”

“五皇兄多年來面上不顯,卻始終視父皇與身為太子的三皇兄為心頭之刺,燕京城中的疫病并非無根無源,是自西境而來的毒,他既敢這樣做,便會将事情做絕,借這個時機斬草除根。”

洛久瑤斂了斂睫羽。

“我知道。”

重見洛久琮的所做作為,她知洛久瑄所言是對的。

可她不能眼睜睜的看着将要發生的一切與上一世的齒輪一寸寸契合。

“可我……總要試一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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