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飛花。
華山腳下的桃花開得正盛,一樹一樹的桃粉嫣紅映着春色,飄飛的花瓣迷了前來踏青之人的眼,也引動了這山中不少生靈的情愫。
一大早,葉迦南便慌慌張張地進進出出,不知是在幹什麽。
“怎麽了?”楊蟬停筆,向他問道,“從我開始寫第一個字,到現在……合計一百二十三字,這中間你進出了五六次,看你那模樣,是在找什麽寶貝麽?”
“橙兒不見了……”葉迦南哭喪着臉,只得老實交代,“從前天開始他就不怎麽安分,老是轉悠着想沖進山裏,誰知今早,怎麽喚也喚不出他來……”
“畜牲發情,天經地義,我早就提醒過你,你不可能困住他們一輩子,”楊蟬低頭繼續那篇未完的書簡,“再找找吧,你不是設了屏障麽?諒他跑不遠。”
葉迦南應了聲,急匆匆地又出去了。楊蟬想了想,還是放下筆,悄無聲息地跟在他身後。
……
卻說,那山下新搬來了一家子。男主人姓王,是個獵戶。
這家人住在村子最邊上,靠山近些,打獵方便些。這一年冬天,女主人的肚子又大了,屋子裏一下又要多一張嘴,王獵戶望着三個尚未成年的兒子,皺着眉頭一籌莫展。
他聽說村中的傳聞,有人說,山上住了一群狐貍,很多人見過,但狡猾得很,村中再精明的獵戶都捉不住它們。狐貍們有個窩,那個窩被稱為仙人洞,仙人洞前被大狐仙施了障眼法,一般人都找不得。狐貍們受驚就會藏入仙人洞中,那便再也尋不得。
但是,那也只是聽說。哪怕很多人見過,王獵戶也從未見過。沒有見過的事做不得準,王獵戶想,那或許就只是一群普通的狐貍,懂得互相打掩護,才會被村民傳得神乎其神。他不是個信邪的人,也并不怕這些,相比之下,“窮”這個字,可比未知的事物可怕多了……
所以,村裏有人勸他不要上山打狐貍,他一個字也聽不進去。他說他自己以前也曾住過這個村子,那年他十七,天天上山打獵,從未聽說過這檔子事。人麽,總愛以訛傳訛,傳着傳着,再普通的事,也變邪門了。
王獵戶還是上了山。他在山上蹲伏了一個冬天,卻只打到些野雞野豬,那些傳聞中的狐貍,他一只都沒見着。
春天時,有些收購皮草的商人進村了。一張狐貍皮,品質最次的,也能賺一吊錢。
王獵戶又上了山。這時,他的妻子已近臨産了。
他守在村民們所說,那條通往仙人洞的路上。說是路,不過是山溝裏的一條小徑。左側是山壁,右側是懸崖,當中窄窄一條道,還橫生了不少瘋長的雜草與野茶樹,若一個不慎,連個退路也沒有。
獵戶拽着草,砍開灌木,好不容易站穩腳……他的眼前,出現了一只狐貍。
一只紅狐,眯着眉眼,一點不怕人,蹲坐在他身前哈哈地呵着氣,似乎還在向他打着招呼。
王獵戶一愣。
狐貍……狐貍!一張油光水滑的上好毛皮!
他想到了家中殷切期盼的妻兒,還有那尚未出世的兒子,毫不猶豫地向那對他無害的生靈撲了過去……
……
葉迦南找到了橙兒,他找到了一張皮——熱乎乎的,剛被剝下——那血淋淋的骨肉被丢在一側,棄之如敝履。就在昨日,這具□□還是毛茸茸的,活蹦亂跳地與他玩鬧嬉戲……
葉迦南當即哇地一聲嚎啕大哭,直哭得王獵戶不知所措。
“這……這……我的橙兒……我的……我的……”
他抽抽噎噎地比劃了半天,那獵戶才明白過來。
“咦?這狐貍是你養的麽……”獵戶看看手中毛皮,又望望四周的峭壁,“奇怪……這裏也有人居住的麽?”
“橙兒……橙兒!嗚嗚嗚,”葉迦南近前,邊哭邊一把将他狠狠拽住,“你賠我的橙兒!你賠我!你把他賠給我!!!”
“它已經死了我怎麽賠你!”王獵戶一時掙開不得,被他纏得有些不耐煩,不過到底心裏還是有些愧疚,“那大不了這樣,我打了你的狐貍,就再到山裏給你掏一窩來養,好不好?”
“不好!我不要別個!”葉迦南惡狠狠地盯着他,“我只要他!我只要他……賠我!将他賠我!!”
“小子!我賠不了!你再不放手我不客氣了!”
但迦南聽不進這些,只是不依不撓,歇斯底裏地重複兩個字:“賠我……賠我……賠我……賠我——!!”
最後一聲高喝,猶如山中炸響了一記驚雷,附近的鳥雀淩空騰起,周遭翅膀拍打聲撲拉拉響起一片。
少年稚嫩的呼號變了調,從他的喉中,只傳出一陣凄哀的狐鳴;那方才還痛哭的孩子,一霎時,便不成了人形。
“啊!你……你是……妖怪!”來不及細思這陡然的變故,獵戶的聲音也變了調,是因為恐懼。
“你,都看見了?”
忽地,他背後又是一聲,王獵戶腿一軟,幾欲跪下。
那聲音的主人卻似乎不打算放過他。
“既然都看見了,就不要走了罷,”來者慢悠悠道,“你聽見麽?他說,要你賠他的狐貍……”
接着,劍鋒從後掃過,那獵戶的雙腿齊根而斷。
那來者,揪住他發髻,不讓他就此倒下。
楊蟬一張微笑的臉,湊到他跟前:“……怎麽賠?當然是一命換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