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天空之柱（二）
天空之柱位于琉璃市的西南方，131號水路北方的一座小島上。從琉璃市乘坐直升機，只需要半個小時便可抵達。
“您也有樂天河童嗎？”直升機上，大吾看着蹦來蹦去的大菠蘿，詢問小溪。
“沒錯，”小溪面不改色地扯謊，“樂天河童一直是我的搭檔，以前還一起諸島巡禮。”
瑪夏多和布魯皇不在。小溪以口型詢問智揮猩它們去哪兒了，後者摸出兩個精靈球，一手托着一呈給小溪。它舉高左手那個，“樂天河童”大聲咆哮，兇神惡煞；智揮猩放下左手，高舉右手，“樂天河童”一搖一擺地穿梭在大吾和小溪的影子間。
智揮猩朝“樂天河童”颔首致謝，把精靈球平舉至小溪面前，示意她挑一個。
“那就，布魯皇吧。”小溪被“樂天河童”繞暈了頭，完全沒意識到自己才是訓練家，有權利不做這個選擇題，“布魯皇會一般系技能吧？剛好能用Z招式。”
智揮猩點頭，肯定了小溪的推斷。小溪伸手去取，智揮猩卻攔住她。它把瑪夏多的精靈球抛給“樂天河童”，颠了颠小溪選中的球，環顧機艙，在機艙內的儲物架上發現了幾個紙盒子。它拿下三個相同的紙盒子，把它們倒扣在桌面上，将布魯皇的精靈球扣在正中間的紙盒下面。
“智揮。”它對小溪晃晃手指頭，提醒她看仔細了。
它後退兩步，揮動扇子。紙盒子表面紫光浮現，盒子自發移動，不停地交換位置。小溪不知道智揮猩想幹什麽，但還是遵循它的意思，将注意力聚焦在扣着精靈球的紙盒子上，目光跟着它位移。
盒子越動越快，小溪連眼睛都不敢眨一下。一分鐘後，盒子驀地停下。
“智揮。”智揮猩收回扇子，用扇柄敲敲桌面，讓小溪選出扣有精靈球的盒子。
“還是中間那個。”小溪信心十足地回答，眨了眨發酸的眼睛。
智揮猩咧嘴一笑，揭開中間的盒子，露出桌面。桌面上什麽也沒有。
“智，智揮猩。”它惋惜地搖頭，對小溪擺手，意思是她既然答錯了，那麽布魯皇的精靈球不能給她了。
“智老師，”小溪無奈地按按腦門，她突然有種感覺，類似的“智力測試”她在過去曾做過很多次，“你下次揭蓋子的時候，應該再把手指捏緊點，最好按到精靈球開關。那樣布魯皇就會跳出來，以實際行動證明它在裏面。”
智揮猩露出孺子可教的神情。它松開握着盒子的手掌，一顆精靈球從裏滾落。精靈球确實在中間的盒子裏，沒有憑空消失；桌子上之所以什麽都沒有，是因為智揮猩在揭盒子時，故意将手指往裏按，使精靈球卡在掌心中。
智揮猩滿臉和藹地摸摸小溪的頭，把精靈球塞進她手裏。
耳畔傳來輕笑。小溪回眸，發現大吾眉開眼笑。他一直在觀察她和智揮猩的互動。
“圖鑒上說，智揮猩有時會履行訓練家的職責；因為智商高，它們傾向于聰明并且有經驗的訓練家。今日我有幸，總算親眼見識了。”他說。
“那您要再給我打點賞嗎？”被寶可夢們環繞，外加智揮猩剛才搞了那麽一出，小溪生出了她正在和蒂姆一起外出辦案的錯覺。她沒有多想便開了個小玩笑，用的是平常與蒂姆聊天的口吻。幾乎是剛一說完她就反應過來：哪裏有什麽蒂姆，在她身旁坐着的分明是男神。于是她立馬噤聲。
“無功不受祿，我開玩笑的。”她思考了一下，補充道。
也許是為了證明小溪确實是在開玩笑，而且玩笑開得很有趣，“樂天河童”倏然放聲大笑，滾倒在地。它身材本來就像個桶，這麽一滾便剎不住車，徑直滾到了機艙末尾。
“我曾經在合衆地區旅行，在那兒，我搜集了很多超能力寶石。在對戰時讓寶可夢攜帶該寶石，能讓超能力屬性的招式威力上升。”大吾笑道，“我改天給您送去，智揮猩在對戰時能用上。”
小溪十分過意不去：“您太客氣了，我是開玩笑的，這我不能收。”
“您一定要收下。”大吾從上衣口袋裏摸出一個小盒子，打開後放在小溪面前，“您的隕石還在我這兒。就當我是付您利息好了。”
隕石靜靜地躺在盒子裏，大吾剛一揭開蓋子，七色光華流轉，機艙仿佛都被照亮了大半。盒子內被大吾塞了些軟布，以使隕石能夠卡在盒子正中，不在運輸中受損。
小溪目不轉睛地打量這塊石頭，對今天的戰鬥生出了無限信心。這塊石頭是兩個世界的希望，它不僅能拯救羅拉、大衛和斯蒂芬妮，也能将寶可夢世界從隕石的威脅下帶出來。從今往後，豐緣會一片安寧，大吾再也不需要承受過于沉重的擔子。
直升機又飛行了大約20分鐘，然後開始下滑，降落在小島上；大吾收起盒子。待二人下去後，飛機立刻盤旋着離開。
天空之柱正如它名字所描述的那樣，是一根直插雲霄的柱子。柱子由深棕色的磚石砌成，因為聳立在潮/濕的海岸線附近，磚石的縫隙間長着許多青苔。小溪仰頭搜尋柱子頂端，卻發現由于被修建得過高，頂端隐匿在雲層之中。根據游戲中的介紹，天空之柱由流星之民修築，正門的封印由琉璃之民守衛，柱子頂層有烈空座居住。
“這附近氣流不穩定，飛機沒辦法在天空之柱頂層停靠。上去需要爬樓梯。”大吾朝小溪解釋，擡腿走向正門。
正門的封印被米可利解除了，大門洞開，裏面黑漆漆一片，陰風陣陣朝外刮出。小溪依稀記起，游戲中，天空之柱內生活着幽靈系寶可夢。她心下忐忑，急忙跟上大吾。
柱子內部不僅不黑，恰恰相反，還十分明亮。光線從磚石的孔縫之中滲進來，灰塵在光束內上下浮動。小溪尾随大吾，緊盯他的皮鞋，亦步亦趨地走着。地磚多年未被清掃，上面積起了一層薄灰。大吾每踏下一步，灰塵便被驚動，繞着他的腳跟打轉。
天空之柱內部的結構與游戲一致：分為好幾個平臺，平臺與平臺間由垂直的階梯相連，如一口深井。單個階梯的高度不高，但橫檔與橫檔之間距離較大，小溪目測，可能有半米高。
“這裏空間狹窄，我沒有合适的飛行系寶可夢。”大吾在階梯前停下腳步，研究階梯的橫檔，“這上面沒有灰塵，希嘉娜恐怕已經在頂層等我們了。我們需要盡快上去。小溪小姐，這梯子有些陡，您能跟上我嗎？”
“沒問題。”小溪想也不想地回答，心跳開始加速。待會兒爬梯子時，她要跟在大吾身後嗎？這樣一來，男神豈不是用屁/股對着她，她只要一擡頭就能看見男神的褲/裆。沒想到，在大戰之前她還能得到這麽個福利。
大吾不理解小溪為何突然手足無措。只見她倉促開轉開目光，頸動脈突突搏動，皮膚從領口一路紅到發根，倒是與她那頭橙發交相輝映。
“這樣吧，”大吾沒有多想，只當小溪是由于平時缺乏鍛煉，乍然面對筆直的階梯，難免緊張，“您在下面稍等，我先上去，到上層迎接您。”
小溪：“……”
“那真是……謝謝您了。”福利沒了，小溪的皮膚瞬即回落至正常的顏色；落在大吾眼中，便是小溪欣然接受了提議，緊張感得以消解。
大吾左腳踏上最下面的橫檔，雙手扶着階梯兩側，像攀岩那樣将腰部略微躬起，矯捷地向上攀登。小溪還沒來得及欣賞大吾臀/部的弧線，他就已經一溜煙地到達上層。
他從上層探頭俯瞰，微笑着朝小溪伸手。小溪仰頭對着他嫣然一笑，叫上“樂天河童”和智揮猩，着手攀登。
梯子是鐵做的，表面有紅鏽，手一抓上去磨得有些疼。小溪穿着裙子，攀爬起來并不方便；每往上一步，她都要将裙子撩到一邊。但即便如此，還是有顧不過來的時候。她把裙擺抛向右邊，擡腳上跨，卻因為下腳太快，裙子還沒來得及抛起，被一腳踩下。
小溪：“！”
她連忙彎腰去提，沒調整好重心，足下打滑。于是她又連忙扶穩梯子，這下裙子沒了阻攔，徑直下墜。
“嘎！”
“樂天河童”跟在小溪身後，裙子落在它臉上。被擋住視線，“樂天河童”一腳踏空，骨碌碌地滾到下層平臺，并在下落過程中發出驚呼。為了不掉馬，在半空中它靈機一動，把到嘴的“媽呀”換成了“嘎”。它不知道正版樂天河童是怎麽叫的，但從後者那副鴨子長相判斷，叫聲想來與“嘎”差不了太多。
智揮猩跟在“樂天河童”後面，這下也被砸到了下層平臺。
小溪死死貼在梯子上，不敢往上看，雙頰漲紅。她的神經細胞有如大型堵車現場，每條道路都被塞得死死的，無法運轉。她低下頭，詢問智揮猩和“樂天河童”有沒有摔傷。即便是這樣一句小小的關心都被她說得磕磕絆絆。
太尴尬了吧，小溪心想，怎麽每次和大吾先生出來都要出這種岔子。她覺得頭大，同時又希望自己真的頭大。最好能大到遮住她下半/身。這樣大吾從上面往下看，便看不到她的內/褲了。
“您沒事吧？”事出突然，大吾也愣住了。一秒鐘前，小溪還穿着黑色的中長裙；下一秒，他還沒來得及轉開視線，裙子就沒了。
“沒事。”小溪有氣無力地回答。她鼓起勇氣擡頭，發現大吾将臉側到了一邊。她松了口氣，心想還好男神沒看見。
小溪認命地嘆氣，順着梯子原路返回，想撿回裙子。就在這時，裙子自己飛起來了。它飛到小溪跟前，圍着她打了個轉。小溪伸手去抓，裙子卻在她觸摸到布料的那一剎那滑走，飛遠了。
裙子像被線提溜着，一路飄飛，飛到離小溪五米遠的半空停下。下一刻，從石柱背面憑空鑽出兩條裙子：一條金色的短裙和一條銀色的長裙。三條裙子纏在一起轉了個圈。随後，金色短裙飛到小溪跟前，在她眼前抖了抖。
年輕的偵探喲，你掉的是這條金裙子嗎？小溪不自覺地腦補。
“不是。”小溪搖搖頭。
金裙子回撤，銀色長裙翻飛至小溪跟前。
你掉的是這條銀裙子嗎？小溪接着腦補。
“也不是。”小溪誠實道，“是那條不金不銀的黑裙子。”
隐形的操縱者似乎很滿意小溪的回答，黑色裙子在空中轉了個圈。緊接着，裙子朝小溪飛來，裹上她的腰。隐約間，小溪在腰側看見了兩顆鑽石似的淺藍色眼睛。
“謝謝你，勾魂眼。”她對空氣說。下一秒，她手心裏多出一塊泛藍的鱗片。
穿好裙子後，小溪繼續上行。“樂天河童”心有餘悸，與小溪保持了三米的距離。
登上上層平臺，她和大吾面面相觑，雙方都有些尴尬。最後，還是大吾挑起話題：
“您手上的是龍之鱗片。”他将視線其聚焦在小溪的手心上，盡量不去注意她腰部以下的位置。“很漂亮，”他評論，“能讓海刺龍進化。”
“是嗎？”小溪翻看鱗片，心想，這就是誠實的獎勵嗎？她沒有海刺龍，這塊鱗片在她這兒派不上真正的用場，反倒時刻提醒她剛才那無比尴尬的一幕。
她低頭把鱗片收好，再擡頭時，大吾已經竄到上一層了。他俯身，和剛才一樣，微笑着伸出手。小溪做足心理建設，踏上橫檔，繼續攀爬。
這一次，她爬得很順利，逐漸掌握了節奏。她以為她會像剛才那樣，不适應橫檔的高度，也以為自己會恐高。然而這一次，這些都沒有發生。她像位老手，早已熟知個中訣竅，一路上穩穩當當。
我過去可能經常爬這種梯子，小溪心想。她的身體熟悉攀登的動作，總能先大腦一步給出指令。更重要的是，這種因登至一半而産生的，對目标的渴望感，也是她熟悉的。她可以斷定，她在過去的某段時間內，曾頻繁從事該項活動。
大吾一直保持着那個姿勢。他半跪在上層平臺與梯子的相接處，身體前傾，看着小溪，确保她正安全地上行，并維持着伸手的動作。太陽光流經大吾，從梯子上方照下來；小溪舉目，光線濃郁地讓她睜不開眼，大吾上半身被金光籠罩，如同神只。小溪頓感心髒酸麻，一股近乎神聖的情感倏然升起，并通過心髒的搏動，借由血液輸送至身體的每個角落。她踩着心跳的節奏，加快速度，盡可能快地朝上爬。
很快，她攀爬至階梯的三分之一處，這截樓梯被一旁凸起的磚石遮蔽，使其下方都陷在黑暗之中。她低頭，腳下是漫長的黑暗；她昂首，頭頂是炫目的光明。這截樓梯連接幽冥與光明，她只需要按部就班地攀爬，便能背離黑暗，投向光明。
“您說什麽？”大吾突然問。
“什麽？”小溪回過神來。
“您剛才好像提到了‘神’。”
小溪這才反應過來。她方才升起的情感太過濃烈，以至于當血液将其輸送至聲帶時，她的聲帶被震開，使她不受抑制地抛出一句感慨。
“噢對，神，我是想說，”小溪急中生智，瞥見大吾背後的壁畫，“您看見您身後那幅壁畫了嗎？畫上的大概是烈空座吧。一千年前，烈空座如天神一般，自宇宙降臨，給豐緣帶來安寧。”
聽罷，大吾後顧。
“沒錯，這是烈空座。”他側側身子，給小溪的視線騰出點位置。他仔細端詳那幅畫，“這應該是它超級進化時的樣子。這幅畫描述了烈空座如何調停固拉多和蓋歐卡的争鬥。”
“希望它今天能像過去一樣，幫助我們。”小溪停止攀登，審視那幅壁畫。畫的正中有一條蛇形寶可夢，它身上拖着長長的飄帶。
“小溪小姐，”大吾突然轉頭，“我有幾件事拜托您。”
“您說。”小溪立馬回答。
“待會兒，在烈空座實現超級進化後，我會乘坐它去到大氣層以外，摧毀隕石。屆時，我需要您做三件事。”
“那希嘉娜呢？她是傳承者，這也是她的責任。”小溪困惑。在游戲裏，希嘉娜的計劃是由她自己騎上烈空座，摧毀隕石。
“我不認為她的計劃能成功。我們在流星瀑布找到的隕石，很可能是使烈空座超級進化的關鍵。”
“好。您有什麽需要我幫忙？”小溪豎起耳朵，凝神細聽。
“第一，我要去到大氣層外，那裏沒有氧氣。我需要智揮猩像在流星瀑布時那樣，給我一個超能力氣泡。”
“您放心，沒有問題。”
“第二，在烈空座摧毀隕石時，會有很多隕石碎片落下。我需要您幫忙擊碎這些殘片，避免有人受傷。”
“這也沒問題，我和布魯皇還有智揮猩它們會全力以赴。”
“第三，我需要您從我離開的那一刻起，開始計時。假設兩個小時內還沒有隕石碎片落下，請您立即啓動傳送裝置，發射火箭。”
小溪怔怔地看着大吾，試圖消化他說的第三條，因而有幾秒的愣神。她望向大吾，對上他的眼睛，從他的眼神中小溪看見了決絕。于是她終于明白了他的意思。
“可這樣的話，您該怎麽辦？”小溪愕然，“您如果在隕石邊上，不也會被蟲洞卷走嗎？”
“我會想辦法，盡快和烈空座趕回。”
“您不會！”
小溪趴伏在梯子上，雙手攥緊扶梯。指腹傳來刺痛，小溪心想，它們一定被鐵鏽割破了。但她顧不得這些，或者說，此時此刻，她想用肉/體的疼痛來麻痹和遮掩她精神的劇痛。她不住地搖頭，仿佛這麽做就能将她的悲憤甩出去似的。她快速眨動眼睛，她覺得她要是不這麽做，淚水就會流出來。
“您不會的。”她情緒過于激動，但又壓抑着不想讓大吾瞧出端倪，于是聲音有些啞了，“您要是會回來，就不會讓我獨自啓動傳送裝置。您會讓我等您回來之後，在您的監督下，或者等索藍斯博士那邊一切準備就緒後，再啓動傳送裝置。我不蠢，您騙不了我。”
大吾正欲解釋，卻被小溪打斷了：“如果連您也不能在兩小時內摧毀隕石，這意味着，這顆隕石大概率沒辦法被烈空座擊毀。在此情況下，發射火箭是拯救我們世界的唯一出路。出于冠軍的責任，您會發射火箭，将災難轉嫁給羅拉的世界；但出于人的良知，您不會放棄，您會嘗試至最後一刻，因為您也不願意看見羅拉的世界被毀。您不會放棄的，就像四年前那樣。”
分析完畢，小溪緊咬嘴唇，胸膛急劇起伏，眼眶微微泛紅。她盯着大吾，想聽聽他還想做什麽辯解。
她聽見了一聲嘆息。
“您分析得不錯。事情總要有人去做，總要有人付出代價。”大吾感嘆。然後，他回望小溪，神色嚴峻，“那麽小溪小姐，您願意執行第三條，在關鍵時刻啓動傳送裝置嗎？”
小溪凝望大吾，她知道現在說什麽都沒用。大吾在做最壞的打算，他已經做好了犧牲的覺悟。她覺得手腳發軟，其中以是左手腕為甚。她終于明白了人們在極度憂傷時為什麽會“扼腕”。
“大吾先生，可我該怎麽辦呢？我怎麽能送您去……”
她沒辦法說出“死”這個字，洩氣地搖了搖頭。
“根據我的猜測和希嘉娜的證詞，四年前，是我主動聯系羅拉，告訴她，她的世界會被隕石毀滅。”沉默片刻後，小溪啞聲道，“麻煩都是我造成的，大吾先生，哪怕要犧牲，也應該是我。請您将擊毀隕石的任務交給我，讓我為我的所作所為買單。”
“一直以來，執着于發射火箭的是我和索藍斯博士。要不是這樣，羅拉小姐也不會像您發出求救信號。您是善良的，您和她都是受害者。所以，責任由我來擔。”
“可是——”
“小溪小姐，您有幾成把握能擊毀隕石？”
小溪不說話了。她不是訓練家，沒有戰鬥經驗，認真說來，只有不到一成把握。
“我有九成把握。”大吾說。小溪的沉默在他意料之中。
“那麽，請允許我和您一起去。”
“傳送裝置無法在近地面以外工作，我需要有人在地面配合。”大吾耐心解答。
小溪再次沉默。
“讓我猜猜，您之所猶豫，是因為對羅拉小姐的世界有歸屬感嗎？”大吾逼視小溪，視線隐約有壓迫感。
“不，不是的。”小溪不假思索地否定。她再次被自己驚訝了，她不去當反派真是可惜了。
她嘆了口氣，解釋道：“我認識羅拉，一面之緣。她的男朋友是我朋友。除此之外，在羅拉的世界，我還有許多朋友。在那裏，我有一間小公寓，在一棟老式建築的四樓。屋子面積不大，但裝飾得很溫馨，卧室的床上擺了六只寶可夢玩偶。在那兒我生活了四年，現在想想，真像做夢一樣。”
她緩了幾秒，随後繼續朝上攀登。皮鞋後跟踢在橫檔上，頗有節奏地發出撞擊聲。
“即便如此，我還是會啓動傳送裝置。不是說我不愛羅拉的世界。歸納起來有三個原因。”小溪終于爬到了階梯頂端，現在她距離大吾只有半米不到。她像是坐在教堂的告解室中，與神父僅僅隔着一個屏風。
她定了定神，逐條梳理罪行：“第一，我自私地想活下去。第二，我自私地希望我的世界能夠延續。第三，哪怕您說責任由您擔，但不可否認，走到當前這一步，我也有不可推卸的責任，畢竟是我向羅拉透露了情報。我沒有擊毀隕石的實力，那麽，理應付出點別的。所以，我願意啓動傳送裝置。換句話說，啓動傳送裝置是我的義務，我不會将這個道德困境扔給其他人。”
“但是，現在我猶豫了，因為我……因為我無法接受，我那所謂的‘善良’會給您帶去噩運。那不是善良，是僞善。”
四年前，我有沒有預料到事情會變成現在這樣？小溪大腦飛速運轉。我有留後路嗎？她直覺她曾針對這種情況制定過解決措施，她不可能在明知自己可能滑向“僞善”的深淵時，仍無動于衷。
她撐在地上，準備爬起來，卻忽然被大吾握住右手。
“抱歉，是我疏忽了，沒考慮到您的感受。沒考慮到，您不願意啓動傳送裝置，是因為擔心我。”大吾握住小溪的右手，将她從階梯上扶起來。待小溪站穩後，他放開她，往後退了一步。現在他們之間的距離有1米，這個距離處于親密與疏離之間。站在這兒，他剛好能縱覽小溪的神情舉止。他看見她面露戚然之色，雙手環抱于胸前。
“我原本打算親自動手，不想将這個難題扔給您。但是傳送裝置無法在近地面以外工作。我需要有人配合。”他并沒有放緩語調，因為他并不是在安慰小溪，只是在陳述事實，“小溪小姐，您給出了三個理由；您說得很好，不過我覺得将‘自私’換成‘自利’或‘利己’恐怕更妥當些。除去這三個理由，我還可以往上增加一個。四年前，您出于良知，向羅拉小姐提供情報，按您的說法，可能會導致我的死亡，這是僞善。”他替小溪将“死”這個字說了出來，“現在，我出于良知，想要拯救羅拉小姐的世界；我明知會導致您良心難安，卻仍要求您送我去死，這也是僞善。”
大吾面帶笑意，他盯着小溪，雙手垂在兩側：“所以，如果您按下傳送裝置，我們就扯平了。我原諒您的僞善，也希望您能原諒我的。小溪小姐，我相信您。”
“相信”二字，大吾以前也說過，但沒有哪一次像現在這樣，給她帶來如此巨大的沖擊。小溪怔住了。她迫切地想要對上大吾的眼睛，她發現她只需要平視便能做到這一點。她這才反應過來，有的事情她一直搞錯了。
大吾不是神，小溪也不是庶民。她和大吾處在同樣的高度，他們是同志。沒有誰需要被保護，也沒有誰需要被拯救。在雙方的關系中，沒有人需要被憐憫，也沒有人充當救世主的角色。
大吾從沒把她當成弱者。就像現在，大吾準備好了要犧牲生命；與此同時，他賦予小溪生殺予奪的權利，要求她為了同一個目标，犧牲她的良知。他們一直是平起平坐的。
他說完，天空之柱內沉寂下來。不知過了多久，他聽見小溪的回答：
“好，我答應您。”小溪說着，把頭扭向一邊。方才她沒能控制住自己，以致淚水流了下來。
“我答應您。”她拿手背拭去淚水，又強調了一次。這一次她的語調比剛才的堅決，只是聲音還是有些哽咽。“您願意犧牲生命，我願意犧牲良心。”
大吾笑了。小溪覺得他的笑和過去有些不同。他以往的笑容更偏向于禮貌，流于外表；但這個的笑容，則完全出于真心，深入靈魂。
“謝謝您，小溪小姐。”他說。語氣沒有因為笑意而輕浮，反而無比真誠，緩慢而有力。
“不過，我希望您所假設的不會發生。大吾先生，我也有一個請求。”這是她第一次向大吾提出請求，沒想到會是在這種情形下，“我懇請您，務必摧毀隕石。不要給我啓動傳送裝置的機會，也不要……”
小溪心道，将我獨自一人扔在這個世界。
“我答應您。”大吾莊重應下，“我會盡我所能。”
“謝謝您。”小溪輕聲說。
恰好“樂天河童”和智揮猩也爬上來了。“樂天河童”抖了抖蓑衣，姿态十分銷魂，将周遭空氣搞得塵土飛揚。它又露出了大清早那個鬼一樣的表情，似笑非笑地盯着小溪和大吾；就好像在它看來，面前兩位人類的情感過于旺盛了。
小溪皺眉看向“樂天河童”，突然福至心靈。
“樂天河童，”她走到“樂天河童”身邊，彎腰幫它拍灰，“你一會兒——”
“喂！”頭頂突然傳來一聲高喝，小溪吓了一跳，和大吾齊齊擡頭。
“冠軍！小溪！你們在做什麽？”
希嘉娜從最頂層的階梯口探下頭來，朝二人招手。她身畔，咕妞妞伸下長耳朵，朝二人揮了揮。
“慢死人了！我忍你們很久了！”希嘉娜接着吼，聲音激蕩在柱子內部，形成回聲，“一個梯子而已，你們爬了十分鐘！等上來了，黃花菜都涼了！”
小溪與大吾對望。大吾對她搖了搖頭，她知道，剛才的讨論需要對希嘉娜保密。
她用眼神示意大吾放心。随後二人加快速度，繼續攀登。小溪落在後面，待大吾先上去後，轉頭對“樂天河童”說：
“你一會兒能仔細觀察下烈空座嗎？包括它的樣貌，性格，招式，特性。總之，它的全部。”
“樂天河童”在爬樓梯，聽見小溪的要求，它的身體突然僵住了，像一只死鴨子，并一腳踩到智揮猩頭上。半晌，它嘎嘎笑起來，鼻孔被擠成兩道縫。它笑得太猖狂了，但又刻意放低音量，聽着跟哭似的。
“這就是你的計劃嗎？”“樂天河童”把手按在嘴上，不讓聲音漏出去，“小猴兒，你就是這麽計劃的嗎？”
“拜托你了。”小溪點頭，“如果真到了不得已的關頭，我需要你變成——”
“好。”“樂天河童”驀地收斂笑容，仰頭看着小溪，兩個鼻孔又大又圓。小溪驀然戰栗，她覺得“樂天河童”的視線穿過了她的身體，看向她背後某處。她立刻扭頭，卻發現身後除了一面石牆和石牆上她的影子外，沒有別的東西。
“這本來就是我應該做的。”她聽見“樂天河童”說。
作者有話要說： 1. 新年快樂！按照計劃，這是新年的加更！謝謝大家能追到現在。
2. 沒想到一晃就是2020年了，時間過得好快。祝大家在新的一年身體健康，學習和工作順利，每天開開心心的。
3. 我剛才在寒風中站了很久，手凍僵了，剛才回家打不開門，差點更不了新。于是我站在家門口，靈機一動把手伸進褲子裏，暖和了好幾分鐘；鄰居經過，用奇怪的眼神的看着我。不過現在總算開門進來了。
4. 我真的好喜歡希嘉娜。我覺得她是GF游戲裏塑造的最立體的形象之一了。
5. 這一章廢話又有點多，寫的時候有種謎之三體的感覺。其實我就只想表達大吾想讓小溪啓動傳送裝置，結果寫了那麽多，還有點說教的感覺，不好意思。本文的一句話簡介裏寫着“攻略男神”，但是到現在都沒怎麽攻略；我知道你們看得難受，我也一樣難受哈哈哈哈。
6. 我大概能在今年更完本文的正文。我預計有個100章左右，視我的話痨程度而定。有的時候大綱上明明只想寫一章的，寫出來結果有三章。番外可能要明年去了。
7. 96L-TVZT-XZ6-TN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