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骨為刀(重生)第 31 章

第31章

洛久瑤終是披了件外袍才到東宮去。

眼下來不及重新包紮傷口, 以外袍作掩确是最簡單的辦法。

只是秦征為何作此舉動?這傷口本是他造成,如今與洛久琮一同來打探她的底細便罷,他們之間早已相見眼紅, 何必假意關心?

洛久瑤思緒難停,跟着侍從走入東宮的內殿,才發現一路上始終沒有看到洛璇的身影。

這個時辰見不到人,大概是在溫書。

內殿溫暖如常, 浮動着花草香氣,洛久瑤繞過屏風,望見放滿花枝的長案。

案前坐着的卻不是唐寄月,而是另一道陌生的身影。

少女指尖撚着花轉來轉去,似是在思考手中的花如何與瓶中花枝作配,聽到腳步聲後迅速擡起頭來。

洛久瑤看清楚那張臉,有一瞬的恍惚。

唐折衣。

她其實是見過唐折衣的。

那是在前世了。

少女抱着藥箱,身後跟着相送的孩童,她自貧民所居的寒窯巷走出,垂首向身側的孩童囑咐着什麽。

孩童散開, 她隔着很遠便瞧見她,遙遙朝她綻開一個笑, 明豔得像是盛春時節最繁盛豔麗的海棠花。

花動一山春色, 洛久瑤見她的第一面就知道,燕京城困不住這朵海棠花。

她本該長于山野, 該無拘無礙,該行于天地, 四海生風。

“九殿下。”

唐折衣瞧見她, 放下手中花枝,“說來宮裏的每一位殿下我都曾見過, 唯獨沒見過殿下你。”

坐在一旁的唐寄月道:“折衣,不得對殿下無禮。”

唐折衣卻沒把她的話放在心上,彎着眼睛,起身去拉洛久瑤。

洛久瑤先朝唐寄月行禮,又朝旁側躲了躲。

“皇嫂。”

她轉向一旁,“這位是折衣小姐?”

“嗯,坐下說罷。”

唐寄月應,說笑道,“折衣向來沒規沒矩的,拿這兒當自家府邸一樣,還請殿下不要見怪。”

洛久瑤依言坐下。

還未坐安穩,唐折衣走上前,毫不見外地去解她的外袍。

洛久瑤又朝旁側躲了躲。

唐折衣按住她的手臂:“走了一路,又這樣躲我,傷口不疼嗎?”

洛久瑤猛然頓住動作:“是誰告訴你?”

唐折衣點過她肩側滲血的細布:“知道你這傷處,又能找到我的,哪兒還有第二個人?”

洛久瑤沉默片刻。

怕她不信,唐折衣又解釋:“聽聞秦世子入宮後,沈林到唐家找我,請我入宮一趟。”

“他倒是會找人,知道我才自撫州歸來,來尋姐姐也是順理成章。”

聽她提到沈林,洛久瑤緊繃許久的神經忽而放松下來。

“多謝。”

唐折衣掂着止血的傷藥,邊道:“舉手之勞,只是我沒想到,你竟能與沈林相處得不錯。”

傷口因藥粉的灑落傳來絲絲縷縷的痛楚,洛久瑤疑惑道:“唐小姐何出此言?”

唐折衣忽略唐寄月制止的眼神,瞥繼續道:“我們也算幼時相識,那人自小便冷冷淡淡的,近些年性子更古怪了,你能靠近他,取得他的信任,是有幾分本事的。”

她這話顯然不是在誇獎,洛久瑤便道:“唐小姐擡舉,我哪裏有什麽本事,我們能結識,只是緣分使然而已。”

唐折衣輕笑:“沒想到你這樣伶牙俐齒,怪不得他看重,不過你既能言善辯,為何會被你那兩位兄長與秦征壓了一頭?”

見她言語越發放肆,唐寄月終于再次出言制止:“折衣。”

洛久瑤卻接上她的話:“人在屋檐下,就像我如今半只手臂都在姑娘手下,你若要我低頭,我也會依你所言的。”

“好啦,說笑而已,我可沒有要人低頭的癖好。”

唐折衣輕笑出聲,“我聽聞太後娘娘将要回宮,想必你很快就不必受他們的氣了。”

洛久瑤只是一語帶過:“唐姑娘倒是對宮中的事也知曉一二。”

唐折衣靈巧地在細布尾端打了個結,亦簡單回道:“從旁人那兒聽來的。”

重新包紮好傷口,洛久瑤起身,朝二人謝道:“二位的恩情久瑤記下了,只是眼下,久瑤還有一事相求。”

唐寄月點點頭,示意她說下去。

洛久瑤道:“我一有未了之事,想在三日後出宮了結。”

唐折衣眨眨眼,徑直問:“你想出宮去見沈林?”

“并非如此。”

洛久瑤道,“賀家一案賀小姐死于非命,如今案子已經了結,我曾在賀小姐喪命當日與她有一面之緣,此後每每想起她,總是心神不寧。”

“聽聞賀小姐誦經念佛多年,生前又常在城西的寺廟祈福,我便想到寺中去為她奉一炷香,誦一段《華嚴經》,願她……往生人天善處。”

三日後,洛久瑤換了便服,随唐折衣同乘馬車出宮。

唐折衣巳時入宮,做做樣子在宮中與唐寄月說了會兒話,用膳後,再出宮已是正午。

将洛久瑤送至城門,唐折衣只道自己不信神佛,更不懂佛經之類,便不與她一同前去。

她簡單囑咐,又與車夫交待了送其回宮的事宜,便換乘另一輛馬車朝城北去了。

大概是去寒窯巷看望那些孩子。

馬車一路行至城郊西山,有身着軟甲的守衛上前攔下。

馬車停下,守衛才打開車門,卻見一枚玉佩遞至眼前,一時慌了神色,前去禀報統領。

統領随之前來,看過洛久瑤手中玉佩,更是頭也未敢擡,只管問道:“大人去往何處?”

洛久瑤簡言道:“到山上寺廟去。”

統領依舊低垂着腦袋:“前幾日靜法寺生亂,前往寺廟的路不算好走,故而我等在此守衛——大人可需我等做些什麽?”

洛久瑤道:“多謝統領提點,不必勞煩。”

車門再次關合,馬車便辘辘朝山上去了。

洛久瑤倚着車窗,指尖輕輕撚過玉佩。

她沒有想錯,守在西山道的,仍是沈家的人。

靜法寺中仍有未了之事。

不過片刻的功夫,馬車停下。

洛久瑤走下去,沿着熟悉的石階漸行向上。

有守衛看守在西山,靜法寺更加冷清了,連石階上的殘葉也都被山風卷淨。

寺廟門前的小沙彌瞧見洛久瑤,迎上前來。

“阿彌陀佛,施主可是來奉香?”

洛久瑤應道:“小師父,我今日來,是有一迷津需住持師父指點。”

小沙彌愣了一瞬,這才認出洛久瑤來。

他頓有窘意,歉道:”這……施主今日也來得不巧了,住持一整日都要在禪房誦經,交代過今日是不見外客的。”

“這便怪了,我九日前來此時曾與住持師父有約,算來恰是該今日赴約。”

洛久瑤道,“你不若再去問問他,他既肯約定,如今怎會不見我?”

小沙彌不答,照例引洛久瑤走入佛殿內:“施主若有所求,不如問問佛祖,許能解惑。”

洛久瑤望着眼前高聳的佛像,不再同他争辯。

她雙手合十,屈膝跪在蒲團上,卻沒有念誦佛經.

她只是俯首叩頭,安靜地跪拜。

香火味飄散,香灰自香案跌落,空氣中有微塵緩緩流動。

一拜過後,她久久沒有起身。

直到佛堂外傳來腳步聲。

洛久瑤這才直起身體。

她仍跪在蒲團上,回過頭,本平靜無波的面容一下子生動起來。

她注視着緩緩走近的少年,聲音很輕,話尾染着歡欣。

她說:“沈林,你來了呀。”

春時的氣候總是很快變暖,少年換了身輕薄些的衣衫,依舊是淺淡素淨的顏色,跨過門檻後被殿內的燈火染上暖。

他走來,奉了香,又輕拂開衣擺,屈膝跪在洛久瑤身側的蒲團上。

再次來拜佛,沈林的動作顯然熟稔許多,說是行雲流水也不為過。

可他跪在佛前,開口,說的卻是:“殿下。”

洛久瑤彎着眉眼應他:“沈大人,別來無恙。”

沈林得了一聲應才轉回身去,雙手合十。

洛久瑤卻未動,仍盯着他瞧了一會兒,悄聲問道:“住持既已上交了賀家的賬冊,賀家的案子也已經結了,沈家的人為何還守在西山?我記得大人并不信佛,大人今日又來這佛寺做什麽?”

沈林聞言微怔,沒有回答,片刻後面朝佛像,躬身一拜。

再起身,他才答道:“殿下亦不求于神佛,眼下為何在此?”

洛久瑤的眉眼間盡是笑意,聲音放得又軟又輕:“當然是為了見你呀。”

沈林動作一滞。

“殿下前些時日說,有一樁未了之事想要來此驗證,想來是靜法寺中還有殿下感興趣的東西,臣只是想先為殿下看守着。”

他迎上她的目光,“至于臣今日前來……與殿下一樣,臣來此也不為見佛。”

寺廟中香火不斷,輕煙升騰,寺中僧人的誦經念禱聲聲入耳。

佛殿的大門敞開着,春風穿堂而過,半面天光照落,映亮少年人的雙眼。

很遙遠很遙遠的地方似有鐘聲響起,耳畔蕩起一片磬磬之音,洛久瑤雙手合十跪在佛前,望向的卻是身側人的眼睛。

日照高林,空山草木,殿前神佛,杳杳鐘聲,哪怕一切都是假的——

她知道,回望她的這雙眼睛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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