搏命司時第 18 章

二十分鐘後,看着兩張試紙上的陰性結果,董碩松了口氣。董霜還是那不知所以然的樣子,而盧苓韻則擺着副“我都說肯定沒事你還不信”的臉。

“等會還是跟我去趟醫院吧,接下來的幾個月也都每月定期去一趟,不完全排除這個可能性,我放不下心。”他說。

盧苓韻看着自己捏着棉球左手無名指,在心底嘆了口氣。

“怎麽了?”董碩敏感地注意到了她的反應,“你也不用太有壓力,這……”

“不是,我倒不是擔心染病什麽的,我只是覺得,”揭下棉球扔進一旁的垃圾桶,“這樣好浪費血,我的血很貴啊。”這可是比石頭還實的大實話。

“……”本來攢着一肚子疑問正打算開始發射連環炮的董霜,被盧苓韻這麽一句話折騰地忘了詞,只好繼續在一邊看着哥哥與盧苓韻的天書似的對話。

“你早就知道這個了?”董碩問。

“嗯?”盧苓韻沒反應過來。

董碩将雙手往膝蓋上一搭,向着盧苓韻坐的板凳靠了靠,“你知道她走上這條路另有原因,所以才故意刺激她。”

這董警官,套話還真是見縫插針地來。

董碩本以為她會毫不猶疑地否定,怎知她卻無辜地眨了眨眼,理所當然地來了句,“是啊,怎麽?”

董碩眼角一抽。

看着眼前這鬼畫符妝容已經卸下,小皮衣脫在一旁,衣領扣子也已扣回了原本那規規整整模樣的盧苓韻,不知為何,董碩反倒覺得現在的她才是在演着戲信口胡言的盧苓韻了。問訊室裏的那不修邊幅又咄咄逼人的她,與現在這個表面上一本正經,實際上卻忽悠着忽悠着将所有人與事都拒之在了門外的她相比,竟顯得真實上了許多。

所以,這兩個,到底誰才是真正的盧苓韻?剛才,問訊室裏的那些話,可曾藏有她的心聲?永遠不可能在正常情況下說出口的心聲?

就在董碩胡思亂想的時候,盧苓韻又開口了:“劇本。”

“啥?”董碩回過了神來。

“劇本,”盧苓韻的表情很認真,“你聽說過嗎?”

“什麽劇本?”

“都說,在這個世上發生的所有一切都是注定的,而那記載了小至每個人一生中的點點滴滴,大至整個社會的歷史變遷的,就是‘劇本’。”

“學姐你是說……命運?歷史?還是說,人生是場戲,我們每個人都是演員,而我們所做的一切,都是照着寫好的劇本在走。又或者,我們都是小說中的人物,在我們之上,有着‘作者’,造物主?”在一邊憋了許久的董霜插嘴了,只是,她并不知道兩人的話題是怎麽突然跑到玄學上來的。

“都行,怎麽理解都差不到哪裏去。”盧苓韻點了點頭。

“所以?”董碩揣摩着盧苓韻葫蘆裏賣的藥。

“劇本是真實存在的。而我,”盧苓韻那微微翹起的嘴角與似乎能穿透萬物的目光,在這一剎那,竟顯得有些駭人,“看得見。”

這麽說着,她向董碩的頭頂伸出了手,“就在每個人的頭頂上,巴掌大的黑色本子,銀色的鉛筆字,打開的那一頁,就是今天的劇本。”做了個翻書的動作。

“啊――”在那麽一瞬間,董霜差點以為自己聽見翻書的聲音了。

盡管清楚盧苓韻是在唬人,但董碩還是難以避免地被折騰出了一身雞皮疙瘩,他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在妹妹面前維持住了“不信鬼神的頂梁柱”的高大形象。

要是這話從別人嘴裏出來,那定是一場鬧劇,但當話出自盧苓韻之口時……董碩又想起了那個夢。

實驗室內陷入了詭異的寂靜。

董碩覺得,盧苓韻有時候真的像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人,一種與董霜口中的溫柔與冷漠兩面所不同的“不同”。

大多時候,她會笑會生氣會委屈,會計較着些小事并将吐槽全寫在臉上,就像是她這個年齡的女孩應該有的那樣;可在某個不經意的瞬間,她卻又會露出那種令人毛骨悚然的眼神,一種不屬于她的年齡與經歷,甚至不屬于“人類”這種層次的生物的……至少不是這個時代的人類的眼神。

雙重人格?還是說,附身,奪舍?

也不知道董碩自己發現了沒,自從認識盧苓韻以來,在他體內休眠着的中二之魂,徹底鬧騰了起來。

“噗。”是盧苓韻笑出了聲,“瞧把董警官您給吓得。”她臉上的笑容從剛才那種皮動肉不動,變成了真正的眼角帶褶子的笑,“我要真看得見,還犯得着整天被您給逮着審?”

“……”不知為何,董碩不敢把這玩笑當做玩笑。

“她那種類型的人,要藏什麽秘密一般都藏不了多久的,興頭在時,嘴緊得很,十頭牛都拉不開,可興頭一過,就嘩啦嘩啦全倒出來了。這一點,董警官你見得多,應該比我更清楚。她開口是遲早的事兒,與我說了什麽做了什麽都沒有半毛錢關系,我厚着臉皮摻和進去,只是想聽聽她說些什麽罷了。”

故意頓了頓,又說:“我還以為警官你早就看出來了,所以才同意把她帶來當着我的面問的呢。”

“……”

董霜與董碩不同,她只是個單純的女孩,只會理解字面上的意思,不會想多,所以,她覺得盧苓韻的玩笑與調侃很好笑。她憋不住了,于是乎,她便毫不客氣地大笑出了聲,完全不顧及這裏是哥哥的單位,而哥哥是這裏的頭兒。

“噗哈哈哈――學姐你太有才了,我這是第一次見老哥吃癟成這樣啊哈哈哈――啊不行不行,要笑岔氣了,學姐,我要拜你為師哈哈哈――”

“……”

――――――

一個多小時後,剛将董霜送回家的車上,只剩下了一前一後的董碩與盧苓韻兩人。

“加班?”少有的,盧苓韻主動開口問道。

“嗯。”已經好了傷疤忘了痛的董碩,負責地回答起了盧苓韻的問題,“雖然賣.淫團夥和疾控中心那邊都移交給宰隊――刑警大隊負責了,但這邊剩下的工作還是不少。單純的一個人臉素描,距離鎖定真兇還有點距離,況且,這素描還與之前那六十八個嫌疑人沒一個相似的。”

“唔,”盧苓韻點了點頭,“辛苦了。”

董碩有些驚訝地透過後視鏡看了盧苓韻一眼,卻發現對方正單手撐着下巴看着窗外,滿臉深沉地不知在想着些什麽。

“一旦鎖定疑犯,這案子距離結案也就不太遠了,你放心,我們一定不會讓他再傷到任何人的。”

“嗯。”盧苓韻收回了放在窗外的目光,“所以,按照你們的心理畫像,犯人行兇的原因就是艾滋病嗎?那為啥會時隔三四年才動手?難道是因為最近才發現的患病?”

“是,但不完全是。從心理畫像來看,此案的犯人是極度自卑的,對自己的外貌,乃至對自己的事業與人生。他有着一技之長,卻得不到重用,又因為樣貌,極大可能有着算不上好的情史,他憎恨着這社會,也憎恨着女性,但這種憎恨只會進一步增加他的自卑。”

“所以他戴着小醜面具,行兇時要捆住被害人雙手雙腳?”

“極大可能是的。但還有一點,”車正好被堵在了紅綠燈前,于是董碩幹脆拉上手剎,轉頭面對盧苓韻說了起來,“奸殺中的’殺’。按照以往的奸殺案,犯人取被害人的性命,一般出于兩種原因:滅口,或者享受虐殺的樂趣。”

“而此案的犯人卻與兩者都不同。滅口的話,他戴了面具,現場乃至車輛又都被處理地那麽徹底,是完全沒有必要的。他也并沒有虐殺受害人,而是痛快地一刀斃命,就好像是在幫被害人解脫一樣。因此,我們有了個猜測,這犯人有沒有可能……覺得自己染上了艾滋病痛不欲生,所以,殺了受害者,從他的角度來看,反倒是在施恩。”

“‘我強.奸了你們,把病傳染給了你們,但我卻殺了你們,讓你們解脫了。而不像我自己,只能帶着病痛苦着,在這人間煉獄中掙紮,沒有解脫的權利。’”盧苓韻用十分平淡的聲音,說出了這麽一句話。

看着盧苓韻那平淡到冷漠的表情,董碩愣了愣,直到後面的車按起了喇叭,他才松開手剎踩下油門,輕輕地“嗯”了一聲,便再也不說話了。

又是一路的無言。

――――――

半個小時後,車停在了一大的女生宿舍樓下。

“謝謝。”盧苓韻下了車。

“嗯,”董碩點了點頭,“無論想起了什麽,都聯系我。”

“一定。”

“對了,”董碩從駕駛座窗口探出了半個腦袋,“聽霜霜說,你在搞一個什麽程序?不介意的話,能具體說來聽聽嗎?”

這又是個全新的套話方式嗎?不過,倒也無所謂。盧苓韻心想着。

“也不是什麽了不起的東西。”她回答,“百裏畫廊是全國數一數二的5A級景區,但因為景區太大,涉及的歷史、人文、自然科學之類的東西太多,在導游方面一直是費勁了很多人力物力都沒法讓游客滿意。正好大二的時候有一門課要求設計程序,我和一群同學就琢磨着寫了個園區的導游系統設計,沒想到得了獎,還被百裏畫廊給投資了。”

說着,盧苓韻掏出手機,打開個黑色圖标的程序後,遞給了董碩。程序的基礎界面是百裏畫廊的三維衛星地圖,董碩按照使用指南點了幾下,在地圖上選了個出發點和目标景點,就聽到手機裏傳出了“模拟導游開始”的聲音。

“軟件的基本功能就是導航,因為百裏畫廊是山區,又有不少奇景險景,除了幾條大路,普通導航都沒能很好覆蓋,以前經常有游客拿着導航走到未開發區域後被困什麽的。我正好是搞極限運動的,很熟悉園區大大小小能走不能走的路,獲獎後,就和躍遷公司合作地弄出了普通游客、戶外探險兩種版本。普通游客版主要功能是提供游玩路線、食宿建議之類的。而戶外探險版則着重于探險指路、護航,附帶急救指南和一鍵求救等功能。”

說着這些的盧苓韻,此時此刻,與在興奮地介紹自己的作品的學生姑娘沒有任何區別,以至于讓董碩覺得,他之前的那些想法,都只是靈異小說看多了的後遺症而已。

“在今年年初的時候,這軟件有了新的贊助商加入,獲得了新的數據庫使用權,我們就又弄了個算法,以每個小園區的小景點為單位,将各自對應的人文歷史地理生物天文等信息,也加了進去,弄成了個三維百科,附帶語音講解。游客游玩時對哪方面感興趣,在高級設置裏提前設定好,就可以一邊玩一邊聽了。停下來參觀時,也可以打開屏幕,看些航拍、鏡下之類的圖冊,還有立體動畫什麽的。”

“當然,這方面還只是剛開始做,問題接二連三的一筐又一筐,之後能走到哪裏,我們這以一大學生為主的項目組能存在多久,贊助商們願意支持到什麽程度,誰也不知道。”盧苓韻聳了聳肩。

“不錯啊,”董碩雙眼發亮地一邊倒騰軟件,一邊說,“聽得我都想挖牆腳了。你這軟件的使用率應該不會低吧?那你作為軟件的創始人,怎麽還這麽缺錢,搞三四份兼職?”

“還貸啊。”盧苓韻的眼神不太友善,就像是被戳到了痛處的小貓一樣,語氣突然變得尖酸了起來,“上學多花錢?高中開始就不是義務教育了,哪怕不算學費食宿費,光那些練習冊,一本五三原價五十,賣到學生手裏就變成了六七十,每科都還有一本。再算算大學,除了吃喝拉撒教材,還得多出些亂七八糟的應酬……”

“你沒申請貧困生救助?”

“告訴你個秘密哈,別驚訝,能申請得到救助的,往往都不是最窮的。”

“……那獎學金?”

“巧了,我從小到大都是個學渣,考上一大純屬托了‘三長一短選一短,三短一長選一長,全都一樣就選C’原則的福。”

“……”

“再說,今年手裏寬裕些,我也已經沒幾個兼職了。躍遷是本職兼興趣,學校是暑期,而顧湘菜館是為了還人情才繁忙時段去幫忙的,再沒別的了。”

這還不多嗎?

“不多,”盧苓韻像是能讀心似的,“這個月結束,差不多就只剩躍遷了。一下子閑下來,我還怕閑得慌呢。”

“……你既然閑得慌,要不,我再給你找個?”董碩也不知道為什麽自己會來了這麽一句,“我們最近在研發一個軟件,就是對交通違章攝像頭留下的信息進行自動篩選、分類、追蹤,用于案件調查、疑犯追捕等,以便節省些往日裏用來一幀幀查監控的警力。正好急缺軟件工程師,咋樣,要不等這案子結了,來特偵隊當個兼職技術員?”

“你那兒是警局,我沒證。”

“怕啥,警局也有食堂大叔呢。”

所以,這是在邀請我去當碼農阿姨?盧苓韻的眼睛中好像寫着這麽句話。

“特偵隊半刑偵半科研,有非警察編制的成員,享受同等待遇但沒有執法權。在那兒工作與在普通研究所的區別,就只在于進入時需要通過體能測試、接受基礎培訓、簽署保密協議而已。不瞞你說,我就是這麽從技術員一路走來最後變成了人民警察的。咋樣,感興趣不?”半個人靠在了窗口上,“我是認真地在問。”

也不知道這次的董碩又在打着些什麽小算盤,但能接觸到警方資料的這個誘惑,對盧苓韻來說,還真不小。

“可以考慮。”她說。

“那就這麽說定了,等這案子結了,我再來問你。”

作者有話要說: 咳咳,抱歉了,還真有個“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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