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碩猶豫了一會兒,想來想去覺得這陳年舊案除了和自己有關外,也沒什麽隐瞞的必要,便回答了:“那案件相關人的親屬是個七八十歲的老人家,兒子混蛋,妻子早逝,又得了艾爾茲海默,就是老年癡呆。案件出了以後,他就沒了監護人。當時我左找右找才找到了他的一個剛滿十八歲的直系親屬……”覺得自己講多了,跳過中間直接做了總結,“總之,就是鄒太太他們與那老人有點關系。”
“鄒……這樣啊。”盧苓韻沒什麽大反應地點了點頭,就像是聽了個無聊的八卦,而那漏出口的“鄒”,只是口誤一樣。“你是一醫大的畢業生?”又突然無厘頭地問了這麽一句。
“嗯?嗯,怎麽了?”
“沒什麽,就是問問。”得到回答後,盧苓韻收回了打量董碩的目光。
醫科大學的畢業生,成了警察。還有,“鄒”,祥平,一個得了老年癡呆的老人,與一個犯了事的混蛋兒子。盧苓韻的腦海中閃過了一雙滿是老繭的手,與一張因為太陽久曬而滿是皺紋、黑中透紅的臉。
“?G小心!”董碩突然一把将盧苓韻拉到了自己的身前,動作剛結束,一輛共享單車就從盧苓韻剛才走的地方飛速騎了過去。
“校園裏騎車這麽猛,從綠道騎到了人行道,連鈴都不按一下。”董碩有些不悅地皺了皺眉,“還有你,看着車過來了怎麽躲都不躲。”盧苓韻卻好像失了神根本沒聽見他的話似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已經沒了車影的方向。
“看見”車來了……嗎?
可這異樣的表情也只在臉上停留了一瞬,下一刻,她就不動聲色地将自己的胳膊從董碩手裏抽了出來,抱歉地笑着,輕輕說了聲:“謝謝。”可笑容卻也很快就散了。
已經帶上了些傍晚的橙紅的陽光下,盧苓韻微微低頭的側臉擺在董碩眼前,橙紅的光勾勒出她那高高的鼻梁與清秀的眉眼,董碩第一次發現,她左邊額角與眉毛很近的地方,有着一道淺色的月牙傷疤。傷疤很舊,像是小時候調皮摔着磕着的。
小時候的傷疤配着夕陽,在那一剎那,盧苓韻身上的神秘與老沉突然消失了,被睫毛遮去了情緒的眼,皺起的眉毛,勾不起的嘴角,她似乎變成了一個站在夕陽下,獨自感受着人生漫漫長路中迷茫與恐懼的無助靈魂。
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董碩竟突然覺得,眼前盧苓韻的側顏竟然與一年前初見鄒祥平時的模樣融在了一起,那時也是在這樣一個夕陽西下的夏日裏,高考失利的男孩獨自站在陽臺上,橙紅的夕陽遮住了男孩那就快要淚濕了的眼。
不,不是的,不一樣……
應該是被西斜的陽光照得有些眼花吧,董碩閉上眼睛搖起了頭。可橙紅在緊閉的雙眼中,去将黑暗變成了補色的青綠,橙紅陽光下的盧苓韻,在董碩泛花的雙眼中,變成了視覺暫留的青綠人影,一個孤獨的人影。
不,不是的,完全不一樣。怎麽會覺得像呢?怎麽可能像呢?前者是青春的傷,成長的痛;而後者卻是……
何必傷,何必痛,何必回頭看?時光流轉,往事皆雲煙。觸景傷情,董碩的腦海中突然冒出這麽一句話。
所以,那晚到底發生了什麽,她真的不記得了嗎?心因性失憶?多重人格?
“嗯?怎麽了?”盧苓韻轉過了身。
“……沒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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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醫大是一所比起臨床,更以基礎科研出名的重點本科,它雖與一大等一衆學校同為一本又有着鄰裏關系,但報考分數線卻毫不客氣地比鄰居們高上了近百來分。而在它那些能在全國甚至全世界都排的上號的科研領域中,最有名的,就要數這占據了主校區天元位置的一棟二三十層樓高的腦科學院了。
盧苓韻就是被董碩一路靠着刷臉,帶進了時不時就冒出幾個“閑人免進”的牌子,怎麽看都高端大氣上檔次的大樓。
“喲!小董!什麽風把你給吹回來了!”
“呀!這不是董警官嘛!”
“董師兄好!”
“董……”
總之,類似的招呼盧苓韻聽了滿滿一路,就好似這偌大的腦科學院內上千號人裏,沒有一個不認識董碩。有那麽一瞬間,她甚至覺得董碩自稱警察,是個忽悠人的幌子呢。
現在是暑假時間,照理來說,大樓裏剩下的應該都是些苦逼的科研人員。但也不知是因為一醫大身為重本之中的重重本,學習氛圍滿分,教授講師傳業授道上瘾,學生們也人人嗜學習如命還是怎地,在一樓的幾個課室裏,竟還傳出了上課的聲音。
其中有一個離電梯很近的課室,右邊的房門沒有關好,透過巴掌大的門縫看去,隐約可以看見講臺上口若懸河的年輕講師,臺下稀稀拉拉坐着的學生,以及房間內無比顯眼的那左右中間各一個的高檔觸屏顯示屏。
原來,學校與學校間,也是有窮光蛋和土豪之分的。
盧苓韻不由地将自己學校那踹兩腳才能亮的老式投影儀,那夏天裏嘎吱嘎吱總覺得能掉下來将人砸個半身不遂的老式風扇,與這一醫大的高檔顯示屏與全面覆蓋的中央空調做起了對比。
再看看一醫大出身的戴着不知道是什麽牌子但一看就不便宜的手表的董碩,然後在看看這不省着些連飯都可能吃不飽的自己……
難道學校的富與窮,是能傳染給學生的?後悔當年高考分數沒努力些多折騰上個零,雖然滿分七百五,多個零也是不可能的了。
兩人走得離那教室進了,裏面上課的聲音也就傳到了耳朵裏。
“動态是如何在視覺系統中産生的,這裏我就不再重複。我今天想講的呢,就是……如果這些回路中的某一個部分受損了,會怎麽樣?大家可以想象一下,一個無法看到動态的人……”
“運動盲視症。”
“運動盲視症。”
一個聲音很響,來自遠處;一個聲音很小,來自身邊,兩者幾乎是同時出現。
董碩一愣,“你還知道這個?”
對于自己一時恍惚說出的話,盧苓韻有些懊惱,可她卻是很順暢地翹了翹嘴角,“以前不知道在哪個科普公衆號裏看到過,覺得很有趣,就記下了。”
董碩的目光一閃,也不知道是信還是沒信,只是聽他“哦”了一聲,“竟然還有科普這個的公衆號啊,我還以為那些所謂的科普,都只會搞一些嘩衆取寵的東西呢。視覺暫留、曲線幻覺什麽的。突然好奇,那文章裏還說些啥了?”
盧苓韻想了想,“說運動盲是個很罕見病,作為癫痫的并發症還稍微常見些,但徹徹底底的運動盲,全世界估計都沒幾個。案例裏最著名的是一個叫做LM的患者,她形容她看到的景象就像是被慢速播放了的老式膠卷電影……”突然停下來,看似不經意地轉移了話題,“啊,電梯來了。”帶頭走進了電梯。
一路坐電梯到十六樓,兩人還沒來得及跨出門,迎面就已經有個臉上胡子刮得一根不剩的年輕男子小跑了過來。
“董隊,您可算來了。這邊我都已經打好了招呼,鄧教授已經叫人騰出了一個房間和一套儀器,就等您過去了。不過還真沒想到啊,您的名字竟然這麽好用,在這腦科學院就像是個通行令似的,人家一個牛逼的海歸老資歷差點就是院士了的教授,一聽到是董隊您的請求,二話不說就同意了。董隊……”新來的小警察是個話簍子,從電梯口一路走到指定的研究室,嘴就沒停下來過,縱使是盧苓韻這種自帶過濾器的存在,也被他給唠叨地耳朵疼了起來。
“別廢話,有空就說說那邊的調查怎麽樣了?”最終還是董碩大發慈悲地抛出正事,阻止了他繼續禍害人間。
“這……”小警察猶豫地看着盧苓韻,其中意思不言而喻。
“啊瞧我這腦瓜子,”董碩拍了下自己的腦袋,“忘了介紹了,這是佘銳,今年畢業的警校應屆生,正在我們那兒試工,由我帶。”指了指小警察,又指了指盧苓韻,“這位是盧苓韻,小佘你知道的。你倆一個在讀大三,一個應屆畢業,年齡差的不大,應該聊得來。”
“……你好。”盧苓韻擠出個客套的笑,點了點頭算作打招呼。
董碩又對盧苓韻說:“網約車案現在已經交由特偵隊接手,所以接下來的事就得按規矩來了,我一個人帶你來,不合适。”言下之意就是以後都得有這麽一個話痨跟着了。
“同學你好。”佘銳的招呼打得很歡快。
“那邊的調查進展怎樣了?說吧,給苓韻聽聽說不定能幫她想起些什麽。”
啥時候“盧苓韻”就變成“苓韻”了?盧苓韻自己也不知道。
“哦啊,是。”佘銳停下腳步一個立正,就差行禮了,“二十歲到四十歲之間的男性,身高一米六五到一米七五之間,體重一百五十斤以上,本地人,熟悉網約車後臺系統,有編程背景和一定的反偵察能力,很可能當過快車司機,或者在哪家網約車公司就職過等等。我們按照這一系列的參量弄了個算法,篩選出了68個嫌疑人,現在正在逐一排查中。”
“還有就是那翠河無名女屍的案子,王警官那邊現在已經初步鎖定了死者生前所在之地,啊,用祖籍這個詞或許更準确一些,新翠市西沛縣。具體身份還要等待進一步确認,但……”
“我問的是網約車的案件。”你怎麽把這個也當着普通大學生的面說了?雖然這大學生并不“普通”。
忙着瞪佘銳的董碩遺憾地并未發現,當“新翠市西沛縣”幾個字出現時,盧苓韻臉上那遮擋不住的異樣情緒。
作者有話要說: 對了,本文現代架空,涉及到的人名地名公司名都是瞎編的,但提到但書籍和影視作品一般都是真實存在的。至于科技,百分之七十是在現有技術的基礎上加了些科幻元素,剩下但百分之三十則是瞎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