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四個小時後,盧苓韻攥着掌心的吊墜,回到了許軍銳辦公室門前。
“咦?回來了?這麽快?”從門裏出來的卻是彭莎,“聽說你倆去辣椒峰了,我看老板才剛回來一會兒,怎麽想你也得一兩個小時後才下得來了,居然這麽快?”
“老板已經回來了?”
“嗯,你找他啊?”彭莎用下巴指了指走廊另一頭,“在格鬥室呢。”
格鬥室……
盧苓韻有種非常不好的預感。
在去格鬥室之前,盧苓韻先把身上的傷簡單包紮了一下,順便用繃帶纏住了雙手,以便應對她那往往酷似預言的預感。
果真,一推開格鬥室的門,眼中的景象還沒來得及轉換,她就感覺到了一陣沖來的風。她憑着感覺躲過了拳風,卻沒能躲過那橫掃的一腿,更千保萬保沒能保住掌心中的那個吊墜。
“……”應該先鎖進保險箱裏,再抱着箱子來的。
“不錯嘛,竟然躲過了第一招。”摔在地上的盧苓韻看見了半蹲在自己面前的許軍銳。
“我拿到了。”她面無表情地說。
“嗯?拿到什麽了?吊墜?它不是好端端地在這兒嗎?”像是為了故意氣盧苓韻似的,許軍銳當着她的面,慢悠悠地将剛搶回的吊墜挂回了脖子上。
“……”
“別放棄嘛,再接再厲來搶,反正我也好就沒舒活過筋骨了。”許軍銳站了起來,将雙手的指節摁得嘎吱響。
本以為盧苓韻會一蹦而起的立即反擊的,怎知,她竟然幹脆一個大字癱着了,“不了,今天累了。反正也打不過你。”
“沒志氣。”
“志氣要是能當眼睛,我要來還有點用。”盧苓韻癱得很舒服。
“你看不見動态,我還不會瞬移呢。都是跳來跳去,有什麽區別?”許軍銳還再刺激着。
盧苓韻沒理他。
“那些事,你不想知道了?還是說,”許軍銳往盧苓韻面前湊了湊,“回溯前的我,已經全告訴你了?”
回溯?盧苓韻眼皮一跳。
“事到如今你還驚訝個啥?瞬移都那麽光明正大地用了,還罵我野驢。”許軍銳露出了個危險的笑容。
“啊?罵你?我哪敢,你可是我的債主兼老板,況且我今天還有求于你呢。”盧苓韻的臉皮厚起來也是一絕的,畢竟上一個時空的事情除了她自己,誰都沒法證明,“那頭野驢是真的有啊,不信你去問群叔。那驢可聰明了,還會打撲克呢。”
“……”這次輪到許軍銳頭爆青筋了,他舉起了拳頭。
可盧苓韻沒給他打下去的機會:“我把知了給你。”
許軍銳愣住了,他知道知了對盧苓韻來說意味着什麽。
“包括與知了相關的一切權利,産權等等亂七八糟的一大堆,都歸你。後期的升級改進什麽的,我都會無償提供,只要……”說到這兒,不知道為什麽,盧苓韻突然停了下來。
“只要什麽?”許軍銳皺起了眉頭。
“只要你幫我一個忙。”盧苓韻坐了起來。
“說。”
“給個有前科的人找份靠譜的工作。”
“工作?”
“九月底,山州省山北女子監獄裏有個人會刑滿釋放。她被關了十來年,四十五歲,無親無故。她身體不好,有點跛腳,又是有前科的,這幾年社會發展這麽快,早與十年前不同了,出來以後應該不好立足。你幫我給她找個輕松點的鐵飯碗,最好五險一金全包,還能有定期免費體檢,能幫她治治那條腿更好。”
“但不要讓她知道有人在幫她,讓她覺得是運氣來了老天眷顧就行了。”頓了頓,掏出手機打開了記事本,“這照片是十幾二十年前的了,炕上的就是她,下面寫的是她的身份證號,可以用來确認身份。”
許軍銳半晌沒有說話,目光就像是釘在了那照片上一樣。
“用知了換,夠嗎?如果不夠的話,你繼續記賬吧,我慢慢還。”盧苓韻又說。
又過了許久,許軍銳站起身背對盧苓韻,開口了,“用知了來換她的工作?”他的聲音有些沙啞,“你知道知了的價值吧?單單是現在就已經有了那麽多投資贊助、那麽大的下載量,拿着它,過不了幾年,你就能把債全還清拍着屁股走人了。現在,你要把它賣了?還要繼續賒賬?你想一輩子待在躍遷當免費勞動力不成?雖然我是沒意見的。”
“這些我都考慮過,你就說,行,還是不行,就是了。”盧苓韻回答。
“……她是你什麽人?”
“盧萁,我外公的女兒。”盧苓韻的聲音很輕,卻很平靜。
許軍銳一口氣卡在了嗓子裏,憋了好久才幹咳了一聲出來,他用着澀澀的聲音問道:“你外公的女兒,難道不是……你媽媽嗎?”
盧苓韻沉默了。
許軍銳側頭瞄了眼她的表情,卻什麽也沒能看到,就好似藏在那長長睫毛下的不是眼睛,而是一攤死水。
就在空氣凝固到極致,許軍銳以為盧苓韻永遠不會回答時,盧苓韻開口了:“是。”
她站了起來,背向了許軍銳,不知道是為了藏住臉上的表情,還只是單純地不想看他,“08年的第一場雪前,她是的。但現在……”
“十一年後的現在,我卻不知道了。”
外公的女兒不是母親嗎?十一年前是的,十一年後的現在,卻不知道了。盧苓韻的千萬種情感融在一處後,化作了虛無的聲音,在許軍銳的耳邊反反複複地回蕩着。
是不是母親,不知道了。
屋裏的兩人都沒有動,各懷心思地想着些什麽。
又過了很久,久到門外傳來了彭莎喊的“開飯了”的聲音時,許軍銳才轉過身面向了盧苓韻:“我不要知了。”
“那……”
“別急,先等我說完。我不要知了,知了是你和你的團隊的東西,我沒興趣搶別人的寶貝。你既然要交易,那就還是老規矩,記賬,還債。山州躍遷旗下有一家計劃年底開業的歡樂農場,正好缺個懂農活的人。我如果沒記錯的話,你媽媽應該在農村待過很久,很有這方面的經驗吧?那職位不累,不用她親自下地,只用動動嘴皮子學學電腦,知識輸出就行了,種地是留給客戶們去體驗的,日常打理也有着下面的員工。”
“我可以讓那邊的經理把這個位置留着給她。躍遷旗下的企業,你應該信得過吧?名字就叫躍遷農場,你可以去查。那兒的員工待遇在山州省算中上水平,而且那職位也算是半個小頭頭了,不會差的,你說的保險也都包。我會吩咐清楚,讓他們好好演一出戲後,将嘴巴看好的。”
又說,“這一條龍服務下來,我按山州省的消費标準給你開個友情價,兩百萬,怎麽樣?如果躍遷繼續按這個勢頭下去的話,将之前的債算上,你頂多五年十年的也就還清了;如果躍遷不行了,等你幹到法定退休年齡,也不是沒有還清的可能。反正這兒包吃包住包娛樂,還有頭有臉有頭銜,公司裏裏外外的人都把你當做了半個小老板,也沒虧待你,不是嗎?”
“……好。”
“那行,交易成功。”許軍銳走過來拍了拍盧苓韻的肩膀,“吃飯去咯。”然後,就自個兒走出了房間。
可盧苓韻沒有動,她還是保持着最開始的姿勢背對着門口,将情緒深藏在眼底,不知道在想這些什麽。
媽,媽……嗎?
彭莎見盧苓韻半天沒有出來,自己跑來叫人了,可盧苓韻吐出的兩個字,卻是讓她瞬間石化在了原地。
“許徹。”她說。
彭莎維持着推門的姿勢,半張着嘴。
“是誰?”盧苓韻又問,她轉過了身。
彭莎長嘆了口氣,靠在了門框上:“我說你倆今天怎麽怪怪的,原來如此啊。你都看到了?那吊墜。”
盧苓韻點了點頭。
“吊墜上的文字,你認識?”
盧苓韻又點了點頭。
“許徹。”彭莎帶着種說不清的情感,走向了盧苓韻,“他我外公,老板的父親。”
“他……”
“他很早以前就去世了,在認識你之前。”
“莎姐你和老板是……什麽關系?”
“老板是我舅舅,但他長得那張騙人的臉,怎麽看都不像比我大一輩,叫‘舅舅’總覺得怪怪的,所以就一直叫‘老板’了。”
“那……”盧苓韻深吸了一口氣,下意識地擦拭着左手臂背上的那一串血色數字,“我外公和你們又是什麽關系?”
這一次,彭莎沒能很快地回答。她猶豫了許久,不斷地逃避着盧苓韻那追來的目光,也不知道在逃避着些什麽。盧苓韻也沒有步步緊逼,而是站在那兒靜靜地等着,又或者說,早在問出口之前,她心中就已經有答案了。
不知過了多久,彭莎用很輕很輕地聲音回答了:“親朋?仇敵?”她搖着,沒再說下去,“該吃飯了。”擠出一個笑容,
親朋,仇敵。盧苓韻的目光停留在了彭莎那藍色的雙眼上。
“嗯,這就去。”盧苓韻露出了一個毫無雜質的笑容,就好像剛才的一切從未發生過一樣。兩人那辨不清真假的笑容,讓房間內凝固了的空氣重新流動。
親朋,仇敵。那我呢?身為他外孫女的我呢?